红誓瞟了她一眼，脸上有种微妙的得意。简小爱注意到了，假装没看见。
基本已经被定名为“多多”的拉布拉多听到简小爱的问话，僵了一下，垂着脑袋，一只前爪捂在嘴上。
简小爱：“……你嘴怎么了？”
拉布拉多扭扭捏捏的，磨蹭了一会儿，才移开爪子……它两片嘴全肿起来了，像两根泡大的手指饼似的。右爪也是，肿了一圈，爪子旁边还有一大块疑似芋头的茎块果实，显然是它刚刨出来的。
简小爱眨了眨眼，“你想让我吃这个？”
红誓走了过来，看了看被拉布拉多啃断的植物，又拾了一根树枝，翻了翻植物根部的果实：“这是海芋，根茎富含淀粉，但是这种淀粉人类不能食用，而且植物汁液含有毒性。没溅到你眼睛里算你运气好。”
拉布拉多：“……”黄澄澄的皮毛瞬间黯淡了……不能吃不能吃人不能吃……某人要饿肚子了……
简小爱看着心疼，抱起小狗，亲亲摸摸……又找了个大叶子把海芋抱住，先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安慰它：“没关系，大部分植物毒素用火都能分解，我们把它包起来找机会烤了吃掉。”
红誓听得微微黑线：“喂。”
简小爱睨了他一眼。
红誓：“……海芋真不能吃。”
简小爱鼻子里哼一声：“至少多多努力了，不像某人，一路走来连个蛋都没找到。”
拉布拉多从她臂弯里探头出来，狗脸上明晃晃的嘲讽。一人一狗同仇敌忾。
红誓额头青筋跳了跳，指着他们：“等着，天黑前我一定找到你们见都没见过的超级食材，让你们哭着求抱大腿！”
——四小时过去了。太阳已经斜到了西边，看起来神似一颗饱满的咸蛋黄。
简小爱抱着拉布拉多，颤抖地指着红誓带来的“超级食材”：一窝蠕动的，白乎乎的蜂仔……
“你……让我吃这个？”光看着她的胃就开始抽搐了。
红誓咳了一声，“这个蛋白质含量很高……”
“‘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六倍’？”简小爱铁青着脸，“不用说了，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吃这种东西！”
——一小时过去了，烤蜂仔的香味飘荡在夜空里。
真香！
简小爱嘴里嚼着烤蜂仔，手中还捏着一串烤蜂蛹，发表感想：“要是这时候能来点孜然粉就好了。”
她已经完全忘了不久前自己说过什么了。
红誓闷笑，往火堆里又舔了两根枯枝，慢条斯理地说：“孜然粉没有，但有紫苏叶，要不要？”
“要！”
紫苏叶卷进肉里，嚼碎了，味道神似孜然。最难得的是这种植物有杀菌的效果。最适合用来做野外求生的食材。
简小爱自己吃了个七七八八，忽然注意到红誓几乎没吃多少，良心发现，把手里的烤蜂蛹递过去：“这串给你吧。”
红誓倒也不客气，接过来，手捏着串串的一端，向外一拉，七八枚蜂蛹全从串串上脱落，掉进了他掌心，他手一翻，像吃炒花生似的全丢嘴里。
这吃法真是高效。
简小爱的目光停在他的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枚刺青，暗红的，形状有点像蝴蝶，但多看几眼，又会觉得那只是拼凑在一起的几何线条而已。
她盯得有点久，红誓望了过来，她立刻转开目光。刺青这东西经常涉及一段不为外人道的回忆，不适合作为两个相识不久的人的话题。
但红誓却笑了，主动说：“好奇这怎么来的？”
是有点好奇。她点点头，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就聊点别的。”
“没什么好藏着的，这玩意叫‘息翼’。”他用棍子在沙地写下了它的名字，“看起来是不是像只蝴蝶？这是我的护身符。”
“啊，是某种宗教里的图腾吗？蕴意着守护什么的。”
他嗤笑了一下，“如果这也算宗教，那一定是邪教了。”
她哽了哽，有点接不上话，又听他问：“你以前没见过它？”
她摇头。
“真没见过？仔细想想。”红誓提醒她，“比如在你监护人身上？”
简小爱一愣，眯起眼睛想了想。
确实没有，不过，如果那图腾是刺在平常都被衣服遮住的部位……等等，她想起来了，那个图腾……林清瑞好像有！
没错，那次上体育课，他做单杠，运动衣掀翻了一角，当时他的后腰那里确实有一块红色的图案，仔细想想，似乎和红誓的这块……很相似！
她心里咯噔一声，看着红誓的目光有点变了。
红誓多么敏锐，立刻就察觉她态度有异，挑了挑眉：“怎么？”
她慢慢道：“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想杀我的人。”
红誓脸色微微地变了：“谁？”
简小爱捡了根柴丢进火堆里，淡淡地说：“林清瑞。不过他已经死了，是一只拉布拉多救了我。要不是它，这会儿我已经埋地里了吧。”
所以后来她遇到多多，明知道家里不能养狗，还是忍不住把它带回家。她心怀歉疚，想要在另一只拉布拉多身上补偿。
红誓瞥向拉布拉多，它正凝视着简小爱。
简小爱指了指他手背上的息翼：“它很特别？”
红誓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说：“特别的地方太多了，你问哪方面？”
“比如……为什么你说它是你的护身符？” 她说着，又挠了挠脖子，之前在森林里钻来钻去，招惹了不少虫子，肚子饿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全痒起来。
她对自己真是毫不留情，指甲在皮肤上刮出一道道红痕。
红誓看得直皱眉，捉住她的手：“别挠了。”
简小爱苦着脸：“痒。”
红誓想了想：“我知道一个办法能止痒。”
泡硫磺泉。
硫磺泉就在离他们二十分钟脚程的地方，是红誓下午四处找食时发现的。
天色已经暗了，天空灰蒙蒙的，红誓把她带到硫磺泉旁，生了一堆篝火，然后抱臂等她下水。
简小爱鄙视地看着他：“……你还打算在这里站着看吗？”
红誓理直气壮：“你不是怕鬼吗？”
简小爱的眼神变成了看流氓：“荒郊野外的能有什么鬼？你……你走远点。”
红誓：“切。”
他一只手拎起拉布拉多，刚转身，简小爱又说话了：“等等，你带多多去哪里？”
红誓：“……这是只公狗。”
简小爱：“这是只狗！你想什么呢！龌蹉。放它下来，我一个人在这里总觉得阴嗖嗖的……”
红誓面无表情地看了拉布拉多一眼，后者正垂着耳朵，一副“随你们定我都行”的态度……
他冷笑一声，拎着它扭头就走，拉布拉多罕见地吭都不吭一声，老老实实被他带走了。
简小爱：“喂！”
红誓头也不回：“我就在附近，有事大声喊。”
简小爱：“……”
脚步声越来越远，篝火的亮光刚好够照亮简小爱身旁的一小片硫磺泉，海浪声远远地穿过来，风里开始带了夜的凉意。
“阿湫！”简小爱揉揉鼻子，怨念地瞪了红誓离开的方向一眼，开始脱衣服。
她看着硫磺泉，在淋浴和泡浴之间挣扎。
说起来有硫磺的地方，蛇虫鼠蚁都会避开，那么她如果进泉水里泡一会儿，也不要紧吧……
说服了自己，她迫不及待的跳进了泉水里。水温偏高，但就算这样她也很满足了。
被蚊虫叮咬的地方很快不痒了，简小爱惬意地吐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她扬声喊：“红誓！你居然偷看！”
隔了几秒，远远的，传来青年的声音：“放屁！老子离你十万八千里！”
简小爱噗地笑了。知道他没偷看，离得也不远，顿时踏实了，开始慢腾腾地搓胳膊。
空气里不知何时起多出了一种甜甜的香气，像植物的香味，很独特，让人越闻越想闻，闻多了，却开始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
糟糕，得快点上岸才行。这香味可能有毒。
这么想着，可是手越来越沉重，腿脚也像陷在海泥里，使不上劲。
她慌了神，知道自己情况不妙，张口：“红誓……”
自以为已经喊得很大声了，其实比蚊子哼哼声大不了多少。
但是视野里却由远而近地掠来一个黑影，迅速逼近。
啊，他听到了！
她心里一松，就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往水里滑。哗。水波漾开。
风乍起，将气味带到了远方。
数百米外，拉布拉多正站在红誓脚边，看他用烟熏蜂巢的办法驱赶野蜂。突然它耸了耸鼻子，然后像挨了一棍似的跳了起来，朝简小爱所在的方向跑去。
红誓反应奇快地丢下熏蜂工具，紧随着它奔出去。一人一狗疾风般赶到硫磺泉旁，定住了。
这里空无一人。四下里充斥着异样的甜香。
红誓满脸风雨欲来：“岛上还有其他人。”
那人带走了简小爱。
第6章
简小爱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掉进了噩梦里。
空气里一股灰尘与腐肉的气息，月光透过玻璃天窗，将屋子照得惨白。五米之外，一簇篝火暗沉沉地燃烧。
她被人歪歪地放在了一张旧沙发里，双脚被捆着，林清瑞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低着头，慢慢地剥着橘子。
她睁大眼，瞧了又瞧……没错，是林清瑞。
死人林清瑞，他正坐在那里剥橘子。
这一幕太过离奇，以至于简小爱呆在原地，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岔过一个念头：是谁说梦都是黑白灰来着，我这个梦就是有颜色的，不但有颜色，还有气味，死老鼠的臭，橘子的酸……
对面的林清瑞忽然抬起了头，黑得深深的瞳仁一下子就对上了她，她浑身一僵，被他用枪指着的记忆瞬间又翻涌了上来，甚至出现了疼痛的幻觉。
……对了！梦里是不会疼的。
她定了定神，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真疼！可四周什么变化都没有。
所以，不是她在做梦，而是林清瑞他……他回来了，变成鬼之后，他又回来了……
简小爱觉得她有点喘不上气，像掉进了冰海里，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血里结了一层霜。
对面林清瑞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别哭了。”
妈的难道是她想哭的吗！她也觉得很丢脸啊！
简小爱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哭声漏出来。她自己都觉得不甘心，明明一点也不想在他面前哭，可是恐惧推着眼泪往外淌。林清瑞的身影和记忆里那个滴着水的黑影重叠了。
有一种绝望，童年里尝过一次之后就再也忘不掉。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回到相似的情景，她就又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孩子。
眼睁睁地，看到林清瑞站起身，朝她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她能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
就是这张脸，这个人，曾经想杀了她。现在他变了成鬼，还不放过她……可她明明就是无辜的……
……对啊她根本就不该怂啊！她才是受害者好吗！倒不如说他死不悔改，该吃教训的是他才对！
这么一想果然很有道理，气力也恢复了，她伸手摸到脖子上的玉观音，用力一扯，颤巍巍地冲着他砸出去。
傻了吧这可是大师开过光的！就算照不死你，也要脱层皮！
嗖！玉观音飞了出去！——被林清瑞轻轻松松接住了。
简小爱：“……”大师这鬼好凶啊！玉观音罩不住！
林清瑞看了玉观音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笑了，那笑容映在简小爱眼里，阴嗖嗖，充满鬼气……
恶鬼收起玉观音，继续朝她走来，在她惊慌的眼神里，朝她伸出手，握住她肩膀……把她扶正了，让她稳稳地靠着沙发靠背，接着又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替她擦了擦手，最后将两个橘子放在她手中。——原来这些橘子是为她剥的……
等等，鬼能剥橘子吗？！
林清瑞：“我不杀你。冷静点。”
简小爱脸上还挂着泪，愣愣地看着手里的橘子，又转头去看他身下：他的脚下连着一条影子，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
他能碰到橘子，他还有影子……这么说他不是鬼！
她彻底从恐惧的深海里浮出来了，然后意识到了一件非常荒诞的事：林清瑞没死，他突然又不杀她了，还给她剥橘子……
他还用那种仿佛熟友似的口气对她说：“橘子有点酸，不过风味还不错，尝尝。”
她抬头看了看他，又望向自己的掌心：掌心里的橘子像个小灯笼，大部分果皮都被处理掉了，只在底部留了一小片，隔绝了橘子与掌心，精致又洁净，对轻微洁癖人士超级友好。
这种细微之处的体贴，真是林清瑞的一贯作风。
没错，是本人了。
她动了动嘴唇：“你怎么没死？”她亲眼看到他崩掉了自己的脑袋。
林清瑞轻轻一笑，转身拿起一杯水，抿了一口，说：“我是死不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