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雪槐面色一沉,李清婉回神,将信将疑地将古树变成九尺模样。
只是古树恢复了,地上却还是被大肆破坏过的样子。
空气里扬着黑雾和灰尘,那是树根刚刚变大从地下抽出泥土留下的痕迹,地面上都是土块和石砾,整个地面都是一副惨遭蹂|躏的模样。
赵雪槐看了一眼满地的凌乱,决定还是先解决李清婉这一尊大佛,毕竟地上什么模样,别人也没见过,冒出来个没身份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黑户才是严重的。
赵雪槐道:“前辈,你引起了我们这边警方也就是官府的注意,若是被撞见,怕是会有些麻烦。你若是心里不再挂怀,就自去投胎吧。人生多艰,遇上个把渣人只是运气不好,不值当为这个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搭进去。”
“你这小道士说的,好像什么都知道。”李清婉叹口气,而后笑着挪步。
她走路时有如莲步轻移,因着成了鬼,还会缩地成寸,三两步就回了树上。笑着的模样比赵雪槐初见她时要洒脱一些,犹如呼吸雨后初霁的空气,让人瞧着就心中放松舒畅。
下一瞬,人和树都化作幻影泡沫,一点点消失。
黑雾散去,晴空上的阳光洒落下来,借由空气里的媒介散发出七彩的光,耀眼得如同彩虹光。
百米之外,警车上一个人人揉揉眼,说道:“有人报警那边怎么不黑了,还、还出彩虹了!”
一弯七彩的彩虹挂在宅院之上,赵雪槐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
一本古色的蓝皮书,封面字迹娟秀,写着——《李清婉小传》五个字。还有一副卷轴,用精致的墨绿色布袋包裹着,那是常包画卷的材质。
拿好了东西,赵雪槐朝外走去。她加快了步子,希望能敢在人来之外和郑昭那边串个口供。
但到底时间紧张,赵雪槐走到这宅院门口的时候,警方刚好从车里下来。
两方人马打个照面,郑昭看着已经出来的赵大师松了口气。
妈呀,还好没出人命!
至于其他?他郑家在昆市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郑昭笑脸上前迎人,对方为首的中年警官和他一握手,然后客气地问道:“郑先生,你们这边是怎么回事?周围居民说你们动静闹得有点大,扰民了啊。还有那个什么树,是怎么回事?”
郑昭一脸“我们很辛苦你们懂的”的表情,一脸痛心地表示:“我们在试一个戏里很经典的爆破戏,上回我还为着这事和你们局里蓝局长打过招呼。至于那个树,那个不是树啊!那个就是绿色的的干冰,干冰你们知道吧?”
“知……”中年警官一个词说了一半。
郑昭嘴快抢词道:“唉!知道吧!就是干冰那个东西。结果我们给放多了,这不是都给吓坏了。你看,都跑外面了。”
当头的中年警官觉得这个解释说得过去,可是还是让他狐疑的点。他看向刚从里面出来撞了个对面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你刚刚进去干嘛了?”
“啊?”赵雪槐瞪大眼,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无辜,想了想才道:“我们跑的时候东西忘了拿,我进去捡东西呢。”
郑昭面前的中年警官一个皱眉就瞪眼:“刚刚爆破多危险,你们这个还是要请个懂这方面的干活的好,也为了不出大事。让人家小姑娘去,多危险啊!”这警官自家里有个小姑娘,心里软乎得很。
郑昭连连点头:“唉,您说得是。这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啥事都没有。”呵呵,事儿就是这姑娘弄出来的,我容易嘛我!
警官表示:“不用谢,我们还要做个调查,进去看看。这应该不妨碍吧?”
郑昭能怎么说?当然是没关系,由着他们进去检查。
虽然心里紧张得很,可是郑昭脸上表情分毫未乱,稳如老狗。
二十分钟后,中年警官黑着脸出来,教训了郑昭十分钟。说里面爆破东西用得太多,差点地方没给炸翻,让剧组以后小心一些。
郑昭虽然没太听懂,但是态度相当的好,每每点头称是,成功送走了中年警官。
等人一走,郑昭立马笑着找上赵雪槐:“赵大师,里面怎么样了啊?那个女鬼捉住没?”
“李前辈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影响你们电影的拍摄。不过她老人家有些要求,你们要做到。”赵雪槐拿出那一本书,“你们电影的剧情,按上面写的拍。如果李前辈不满意了,对方回头找你,那……”
听见那嚣张女鬼还会回头算账,郑昭哪里还敢还嘴,咬咬牙道:“好,就按这个拍。”
“但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我对我的电影比较在意,我希望能拍出一些好的东西,经典作品。”郑昭只能死活当活马医,左右这一部精心准备的电影按对方意思去拍,就当割肉喂大爷了。
拿了李清婉留下的古籍翻阅,郑昭看着竖版的字迹一目十行,很快就扫了一部分。
心中大定,郑昭亮着眼睛保证:“行啊,这个剧本写得真好!感觉字里行间,都有当时那种年代的感觉!不知道这是谁写的,像是以前的戏剧一样格式不太对,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想请教一二。”
郑昭话说得诚恳,眼里的光亮也不像伪装。他沉迷于工作,其实只单沉迷他的行业,每一次电影拍出来上映,就像是自己塑造的王国出炉,那些爱这部电影的人就是他们的国民,他们在一个共同的精神国度里共会。当看着自己塑造出来的作品被人津津乐道,那一刻才是最满足的时候。那种成就感,亦是一代又一代电影人的追求。
“你难道不知道,你们拍这戏,主人公便是这位。这座大宅院,也是对方住过的宅子。”赵雪槐刚刚也瞥了几眼,看着古籍里相熟的女人名字李清婉,心里就认定了八分。再看到一个出现频率挺高的男人名字——赵成安,这里还带个安字,就是十足十地确信。
郑昭这些人拍的正是李清婉和她那个安郎的故事,只是当时李清婉的名头想必都在年轻时,谁也不晓得那个嫁人的女子,过得并不是外人想象中的琴瑟和鸣。
婚姻,那是两个家庭的事。当一方家庭强烈排斥时,那就说明有很严重的问题存在。只有先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能好好走向以后。
郑昭听着赵雪槐透露的消息,心内有些震惊。这个故事居然,是戏里这个女子自己写的!
郑昭觉得背后有些毛毛的,他以后还是不要拍这种前人的戏算了。又看一眼身后的宅院,郑昭心道:最重要的是不要在别人的旧宅子里拍戏。
这拍着拍着把不知多少年前的正主都给叫出来,可真叫人瘆得慌。
眼见事情已经解决,郑昭拉着人和车先撤离。先送了赵雪槐,然后郑昭才带着班底回去休整。
车子在这一方天空的彩虹桥里驶远。
但极其碰巧的是,在彩虹升起——也就是李清婉消失的时候,昆市半个城外的一幢老宅,也发生着一件事。
那老宅华丽阔绰比之郑昭拍戏的宅院不差分毫,甚至更有人气。
更巧的是,这户宅子的主人,就是把宅院借给郑昭的那一户。
五进的宅院最深处,一位躺在轮椅上的老者猛地睁大双眼,而后喃喃地喊了一声:“清婉……”
这一声落,老者的眼睛闭上,眼角徐徐留下泪水。
而后老者无力地靠在背椅处,缓缓阖上双目。在他双眼闭上之时,胸前一块玉佩“砰”地裂开,老者鼻腔间的呼吸便戛然而止。
半个小时后,一个小娃娃走过来,想要讨点糖吃。他奶声奶气地叫嚷:“祖爷爷,糖糖!糖糖!”
小娃娃身后一个二十余岁的少妇紧张地过来,抱住拉扯老人手臂的小娃娃,小声道:“宝宝,别叫祖爷爷,他睡觉呢。”
“没睡,这这!”小娃娃伸出手指,指着老人胳膊的旁边,“祖爷爷,这。”
女人面色一变,手放到老人鼻子下面。而后她慌张地喊:“爷爷走了!”
听到声音,一大群人涌进这宅院最深处。
接着喊爸爸、爷爷、祖爷爷的声音不断响起,乱糟糟一团。
……
赵雪槐提了一篮子果蔬,走进齐芸的老院子。
齐芸想接过篮子帮着拿一点,赵雪槐却把一只手里拿的画轴给她。
然后赵雪槐去放菜篮子,齐芸打开了那精心包裹了好几层的画轴。
待赵雪槐出来时,画卷刚好展开。
一颗盘曲古意盎然的古树上,一美人巧笑倩兮,左誉其上。
齐芸怔楞了一瞬,然后惊道:“这怕是夕日旦皇李清婉吧!当真是绝世美人!”
“你从哪弄来的?”齐芸好奇看向赵雪槐。
“这画上女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赵雪槐觉得奇怪,普通一美人,料想齐芸不会这副反应。
齐芸一脸嫌弃地看着赵雪槐:“能称皇者,那岂是一般人!”
第53章
“旦角只戏曲中的女性形象,可分为青衣、花旦、刀马旦、武旦、老旦、花衫等类别。其中花衫最为特殊,自王瑶卿先生始,他融合了青衣沉静端庄的风格、花旦活泼灵巧的表演、刀马旦的武打功架,创造出了一种唱、念、做、打并重的旦角行当。李清婉就是后来当时这一行当的杰出者。”
“李清婉生得美貌,天赋上佳,却吃得苦,几岁开始吊嗓子,十来岁就上台磨砺各种功底。”齐芸说到美貌,眉眼低着在画卷上一扫,画上女子果真美得让人惊心动魄,但齐芸心服的却是这女子品性,“李清婉十五岁开始扬名,戏班子游历各个城市摆场。”
“那个时候时局虽乱,但是这些戏班子得了上面人的喜好,来往方便。不过唯一不好的一点是,经常有人想要娶戏班子的角儿做姨太太。有些人看双方情愿与否,有些却是蛮横得很。李清婉在曲市大演出时,就被一位少帅给盯上了,李清婉独身从那少帅府里逃出来,三日封城都没有找到她。”
齐芸说到这,微微叹气:“第四日找到了,几个大头兵在街头凌|辱几个小姑娘,被李清婉一杆花枪挑死三个,一战后她跳河而去。当时事情闹得很大,画刊上报纸上都是谴责民不聊生的,那一跳起码给曲市百姓换来了三年安定。”
齐芸看向赵雪槐,眼中含笑:“你看,这女子事做得是不是比她生得还要美。”
赵雪槐点点头,问:“那后来呢?她怎么到了昆市。”
“那又是另一段佳话,李清婉投河后,被爱慕她的赵成安救了上来。那赵成安也是个痴的,之前还为了李清婉去学过唱戏。人人道他怕是傻的,李清婉绝对看不上,但机缘巧合,两个人就成了。”
“因为赵成安是昆市人,所以两人就来了昆市成婚,而后安逸度日。其后是听说李清婉早年投河积了旧疾,天妒红颜,早早去了。”齐芸面露惋惜。
赵雪槐就知道后面这一截不对。她说道:“我今天见到李清婉了,这画便是她留的。”
“……”
齐芸看着赵雪槐,一脸惊色。
“多宝阁郑家一个人拍戏,拍的就是李清婉的故事。电影拍着拍着闹鬼了,我去了才知道那个鬼就是李清婉本人。她当时因为没有孕子,被她婆母谋害,埋在一棵树下。时至今日,才意外醒来,但一切都不复存在。”赵雪槐将自己的经历道来。
她点出齐芸理解中不对的地方:“李清婉后来,并不是天妒红颜,只是没遇着对的人。当时那个赵成安或许对她好过,但后来生活一磨,哪还有之前的恋爱时的心思。”
“竟……竟然是这样。”齐芸觉得意外至极,她知道的事其实也是听前人说的,只是没想到事实离人们知道的差那么远。
齐芸苦笑道:“这还不如当初直接殁在河里,生活总是这样磨人。”
“人啊,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尤其女人,总是为难些。”齐芸又道。
赵雪槐笑语:“你还不如说那些男人变得快,说了的话临到头了,总是会改变。”
“不能一棍子打死,你现在尚是年纪轻轻,还有更好的等你呢。”齐芸听赵雪槐这话,想起这丫头上一世,眼里掠过心疼。
“那倒是不用怕的,一双火眼精睛!”赵雪槐笑着指指自己的眼。
懂了相面识人,可不是堪称火眼精睛,妖魔鬼怪都现于这一双眼下。
不过适逢其会,赵雪槐眼前闪过一双麦色的胳膊,青年的脸也一晃而过。
赵雪槐楞了一瞬,倒也没多想什么。
给云省这个特殊协会干完了活,赵雪槐去玄青会的名额才算安稳。
初五就要出发去泽市,时间很紧。齐芸给掏着老底,给赵雪槐准备了一些东西,其中一样法器罗盘,价值千金。
不过弟子就是弟子,对着小兔崽子总得割肉。齐芸叹口气,把东西给塞进了赵雪槐去的大包里。
临到了初五的早上,大清早车就来接赵雪槐。
齐芸站在门口送,赵雪槐背着大大的包袱,很突然地给了齐芸一个熊抱。
少女鸡蛋儿似的脸颊蹭了蹭,蹭得齐芸心头都是软的。那一刻,齐芸总算是懂了气旋子护短的心思哪里来的。不讲理就不讲理,有些时候讲不了理,谁让心都是偏的呢!
车子驶过巷口那一刻,齐芸整个人松了下来,无精打采。
赵雪槐看了好一会窗外,才把雏鸟外飞的心思歇住。
反正这一回老太婆不会跑,她应该不用太担心……
……
火车站,协会为了一众弟子外出包了车厢。因为是在公众场所,各门各派弟子都做了便装打扮。
上回说了,参加玄青会的弟子都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使得云省包的这一节车厢都是小伙子小姑娘,一上来就闹哄哄。
夏季山戴着顶小帽,感觉自己被挤得像咸菜,左右再来块饼子,就可以夹着自己吃掉了。
突然,他眼睛一瞥,瞥到了坐在后面一点安静的少女。
然后夏季山就麻溜儿地挤到了赵雪槐身边,嘿嘿笑着打招呼:“道友好!一别好几天,你近来可好。”
夏季山打这招呼,纯粹是看着实力强大的道友想抱个大腿,免得自己再来玄青会上被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