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秉之心想:您都这样了,居然还一心惦记着她见血不吉利,您这都快把她当成心尖尖了。唉,大抵这世上最难的爱情,便是九五之尊的了,虽然富有四海,还不一定真能得到心上人的心。
季无艳揉了揉额头,轻声道:“朕知道自己的身体,无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个时候该是楚江仙出问题的时候吧?所以他才会……
他在龙床上平躺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去把宋……不,你把王问之叫来。”
朱秉之犹疑。
陛下身体都这样了,明日还要早朝,今日还要再召见大臣吗?
季无艳抬头,视线冰冷如刃,“去!”
朱秉之一个哆嗦,立刻磕头离开。
他怎么忘了啊,陛下那张艳如桃李的皮囊下却有一颗冷若冰霜,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心。
朱秉之匆匆前行,路上有小太监讨好他,他也板着脸没有搭理。
……大概这世上,唯有冠军侯华裳对陛下来说,才是不同的。
华裳骑着小凤凰,一路意气风发回府。
等她敲开府门,却发现青娘的脸色不大好。
华裳吃了一惊,“怎么了?青娘你生病了?”
青娘觑了她一眼,小声道:“生病的不是我,是楚郎君。”
华裳立刻奔着蒹葭院去了。
青娘见她神色急切,连爱马都顾不得了,便拍了拍小凤凰的脖颈,要将它牵走。
小凤凰喷出一口鼻息,似乎不太满意的模样。
青娘无奈:“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连你也学会争宠了?你现在就这样,以后若是见到了梧桐又不知会怎么闹呢!”
华裳一迈进蒹葭院,便嗅到了一股药汤味儿。
她看了看,抱琴果然正蹲在廊子下煎药呢。
华裳拍了拍抱琴的肩膀,示意自己来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奔进屋子里。
她一进门就撞见正在翻书的郭子善。
郭子善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站起身,声音怯弱与他散漫的行动不相符。
“冠、冠军侯。”
华裳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近日劳烦你照顾阿仙了。”
郭子善垂着头,“侯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华裳在她的手掌上勾画了几笔,示意两人商讨事情的地点。
华裳:“阿仙可有事?”
郭子善小声道:“郎君只是偶感风寒,已经退了热,没有大碍。”
华裳点了点头。
她心里还牵挂着他身体,很快就松开他的手。
她腿长动作快,不过三两步就跨进了里屋,转过一道屏风,就见到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色的楚江仙。
华裳见他睡得沉便没有惊动他,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不要……”他嘴里还说着胡话。
华裳摸了摸他的唇,他的唇上下一碰,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她的指尖。
华裳笑了起来,小声训他:“不正经的楚御史,你可赶快好起来吧。”
她见他脸颊嫩白,便忍不住捏了一下,结果手劲儿太大居然捏出了两撇红痕。
华裳咳嗽一声,窘迫地出了门。
她吩咐了抱琴两句,要他好好照料楚江仙。
抱琴抱不平道:“夫人您能多为郎君考虑就好了,从新婚之夜开始就不见夫人的人影,我家郎君伤心死了。”
“我家郎君可是排除万难才入赘冠军侯府的,您好歹也要有做人夫人的样子啊!”
华裳原本羞愧的心思转而变成了烦躁。
她考虑的事情又不能对一个小厮说,便只道:“我知道阿仙的不易,我敬他爱他尊重他,等他醒来你来唤我,我眼下还有事。”
“哎……”抱琴还没说完,华裳便像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抱琴愤然跺了跺脚。
华裳晃晃悠悠来到了浴房,等在里面的孟离经故意抛给华裳一个媚眼,“将军每回约在这里,可是对我图谋不轨?”
约在这里,自然是因为这里偏僻!
华裳:“滚蛋,我这里有正事,没空跟你瞎扯。”
孟离经立刻正襟危坐,“圣人此次召将军入宫,又耗费了几个月,可是因为突厥一事?”
华裳定定地望着他,一拍大腿:“你可真是神了,你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孟离经笑眯眯道:“近来能让圣人忧心的只有两件事而已。”
华裳一愣,“两件?还有哪件?”
孟离经笑而不语,他挺直脊背,成竹在胸道:“观将军神情,可见圣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攻打突厥了。”
华裳看着他,已经赞叹地说不出话了。
孟离经又看了华裳两眼,“将军可是提出要自己领兵,却被圣人出了难题。”
华裳抚掌道:“我真算是服气了,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真是相面之术?”
孟离经哈哈大笑,“还不是将军把什么事情都写在了脸上,这才让我猜了出来……”
华裳踹了踹他,摸着鼻子道:“别笑了,快帮我想个主意,圣人说我可以去边关,可华裳不可以去。”
她摊着手,无奈道:“我不就是华裳嘛,难道一个人还能拆成两个不成?圣人这是故意为难我华裳!”
孟离经笑呵呵道:“未必,恐怕……圣人是想要找我的麻烦。”
“哎?”
孟离经翘着二郎腿,悠悠道:“满足圣人的要求并不难,难在将军要去边关的心有多强了。”
华裳沉下眼,想了想,低声道:“这次圣人想要将突厥一举歼灭,若是此次出征我无法前往,那我死也无颜面见父母兄长的英灵。”
孟离经轻轻吐出一口气。
华裳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是死在了战场上,她可谓跟突厥有着血汗深仇,有这样一个可以手刃仇人的时机,别说是什么二十岁劫难了,就算是她打断了腿,她也要爬去对着那突厥可汗吐一口吐沫。
孟离经知晓她的心意无法转圜,便道:“好,既然将军心意已决,我自然追随将军。”
孟离经摸了摸手指,轻声道:“陛下的意思是,将军去,又不是将军去。”
华裳捂着额头,连声道:“好你个孟离经,居然连你也给我打这哑谜,是以为我治不了你吗?”
“将军要如何治我呢?”孟离经颇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嘚瑟样子
华裳莞尔,“好了,军师大人,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孟离经扬了扬下巴。
华裳早已习惯他捏到她要命处后傲娇作死的小模样,好在他虽然作死,也聪明绝顶,每次都不误正事,华裳也乐得哄他。
她挪到他身旁,拉着他的胳膊,笑盈盈道:“孟军师,孟大人,孟鬼才!”
孟离经盯着她搭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指,一时出神,他的视线慢慢上移,最终停在她的脸上。
华裳笑容加大,眼中暖意十足。
他被这笑容甜的目眩神迷。
☆、第56章
孟离经直接伸手捂住了华裳的眼睛,嘴里“哎呦”叫唤道:“将军可别对我施展这美人计了,我招了还不行吗?”
“美人计?”华裳大笑,“能被离经你认为是美人,还真是我的荣幸。”
孟离经摇了摇头。
将军你的自知之明怕是全都用在自己武力那里了吧。
华裳眨了眨眼睛,无奈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你就是了,你能把手放下了吗?”
他的掌心被她的睫毛划来划去,一股酥痒灼热紧往骨子里头钻。
他变掌为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手放在膝盖处,另一只手似有意似无意拂过那只手掌心。
孟离经一边走神一边道:“其实,圣人的意思是让将军您不以华裳的名义出长安。”
华裳似乎摸到了一点门道。
“不以华裳的名义?”
孟离经颔首:“华裳留在长安,但您却可以去边关。”
华裳想了想,有些无奈,“这算什么?难道华裳留在长安就这么重要?”
孟离经轻声道:“亏了陛下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破您身上的劫数。”
华裳:“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好吧,就依着你们,那我该扮作谁?怎么去?”
孟离经的手指放在一起摩挲了一下,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容,“既然圣人心疼将军,那到不如让圣人心疼个彻底。”
“此话何意?”
孟离经挥了挥袖子,作出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姿态,“您就从最底层的大头兵做起,隐姓埋名前往边疆,也许远离时局您也能看的更清楚一些,看看到底是军营中的哪位把您坑杀降军一事泄露出去。”
华裳了然地看了他一眼。
她就知道,像他这种斤斤计较之人,是不可能不努力将背地里泄密之人揪出来的。
华裳点了点头:“好。”
孟离经笑眯眯道:“就是苦了将军。”
华裳摆了摆手,“我并非是吃不得苦之人,而且这样一安排,倒显得我在暗,敌人在明了。”
孟离经:“您瞧着吧,这样一来还能有更大的好处。”
华裳点头。
孟离经站起身,又坐了下来,他目光绕着她打转,似乎有一桩为难的事情。
华裳含笑道:“你什么时候变了性子,竟学会了欲言又止?”
孟离经长叹道:“因为事关楚御史,我怕说多了将军会怨恨我,说少了又点不到要害处。”
华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神情不变,“你说。”
孟离经:“将军可知您离开冠军侯府这些日子,我看到了什么?”
他小拇指一勾,“我看到抱琴私自接收别人的信函。”
华裳爽快道:“这有什么,阿仙也有他自己的交际。”
“可是,这交际为何如此鬼祟?”
孟离经笑道:“我设计留下了一封摹本。”
他说着便从袖口探出一张折叠干净的纸。
华裳蹙眉接过,打开一看,却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看着像是诗。”
孟离经:“将军学诗不精自然看不出门道。”
华裳瞪了他一眼。
“这诗虽然很规矩,有平仄有韵脚,但实在太规矩了,据我所知,能跟楚江仙交往之人才华都极为出众,若那些人只能写出这样的诗,恐怕才高气傲的楚江仙不屑与他们交往吧?”
华裳用力将那张纸按在桌子上,死死盯着孟离经。
孟离经态度平和道:“这首诗里怕是藏了什么暗号,我只是还未解出来罢了。”
冠军侯的夫君与外人暗传信件,互通暗号,这可不是小事。
华裳狠狠地一砸桌面,目光锋利无情,“孟离经!”
孟离经挺直脊背,不言不语。
华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道:“这里真没有你的手笔?”
孟离经闭着眼睛道:“将军为何怀疑我?”
华裳怒道:“还不是你那日向我剖白心意,被我拒绝后恼羞成怒,居然敢擅离军营!”
“这件事我还没有同你计较,你居然敢挑拨我与阿娴?!”
孟离经笑道:“将军,是谁说以后不提这事的?”
华裳盯着他,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神情无异,才缓缓松开了手。
她方才突然暴起,也不过是想要诈一诈他。
华裳重新落座,眼底深沉一片,“看来是真的了?”
孟离经慢悠悠道:“您何曾见我在这种大事上犯错?”
华裳挠了挠脖颈,叹了口气,“真糟心,我这是犯了什么不成,怎么每次成亲都要搞出一些问题。”
她沉着眼,不言不语。
孟离经拉开窗户,让清风入户吹散了整个房间的闷气。
华裳忍不住剖白心意,“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孟离经站在窗口,一面查探四周,一面听华裳言语。
“从前也见过阿仙几回,如今想来好像都没有留下具体的印象,只有在隠山寺后面那一眼,说起来好笑,我的心竟像是被他狠狠撞了一下。”
“与他成亲是我求来的,我爱他,敬重他,只是有一事我一直担忧……”
华裳摸了摸桌面上的信纸,“军师也知道我的母亲是因何亡故。”
孟离经望向华裳的目光不由的带上一丝怜惜,“将军节哀。”
华裳轻笑,“家慈逝去多年,你这句话……”
她的声音突然梗住了。
过了片刻,她才哑声道:“我母亲正是因为父亲亡故,才伤心而亡,只留下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我曾在书中读过一句‘情深不寿’,有时候我既希望我爱的人能爱我,也不希望爱我的人爱的太深。”
“将军……”孟离经忙回到她身边,手掌按住她的肩膀。
华裳抬起头,凌乱的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她眼波荡起涟漪,眼角微红。
孟离经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他的心都快要扯裂了。
华裳轻声道:“我们华家从来就没有可以长命百岁之人,我也早已看开,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