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溪光灿然笑了起来。
只说两人同乘宁府马车一路至铜钱大街,盼兰掀开帘子朝着看,见车外人潮皆是往一个方向涌动,熙熙攘攘竟是跟元宵灯会一般。
过了不一会,那马车就再行不进去了。
等三人从车上下来时,已经能瞧见不远处一座朱红栏杆的大拱桥——这就是建在梁溪河上的却金桥了。
从此处往前看皆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溪光刚才在家时可完全没法体会这事竟会这样轰动,引了如此之多的人来。
宁檀谨慎,这趟出门时又特地让盼兰折回去取了帷帽,此刻两人分别带着。她见溪光正用手撩开了帷帽上悬着的白纱往前头仔细眺望,不由就伸手帮她放了下来。“京中双姝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紧接着,她又叮嘱了声:“别叫人看了去。”
溪光听了她最后一句话,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心想还是她二姐想的周到。此刻是苏枕杏要跳河,而陈砚又闻讯而来,她若是在这再被人瞧出身份,指不定明日又该出旁的什么传闻了。
“小姐,咱们往那走,那儿人少些。”盼兰看前头早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挤上去怕是难,转而指着桥边上的一处酒楼。那酒楼足有三四层,就临着桥堍。
溪光点头,她本就只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要参与其中去,何苦废那功夫劲的挤到前头去。转念,她想到一事,便忍不住噗嗤笑了声。
旁边站着的两人皆是莫名其妙,不知溪光为何在这时候能忽然发笑。
溪光笑的只是刚才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此刻被宁檀和盼兰两人齐齐的盯着,只好合盘脱出:“我刚才想,若我在却金桥上现身,不知情的人会不会以为我这是要逼苏枕杏早些跳河?”
宁檀拧了她一下,又可气又可笑:“亏得你这时候还有说笑的心思!”说着,就拉了溪光朝刚才盼兰所指着的那酒楼去了。
这酒楼独占绝佳位置,早被掌柜的瞧出了生财门道,等闲人都进不去,非得交足了银子方可进去。
得亏盼兰是带着银子出门的,可仍是免不了要暗骂这掌柜的黑心。不过也正是因着有门槛,酒楼内还有空置的靠窗雅室。
进了雅室,溪光推开窗一看,不由暗叹此处视野绝佳。先前她在却金桥下时,可半点都看不见苏枕杏的身影。而此刻居高而下,轻而易举就能瞧见那坐在朱红栏杆上、双腿悬空在外随风晃动的苏大才女。在她身后不远处,是一脸紧张却又不敢轻易靠近的陈砚。
“上壶好茶来,各类点心也来一些。”溪光同领了她们上来的小二吩咐。她察觉有异便回过头,见宁檀正凝神望着自己,不禁抿嘴笑着反问:“二姐瞧我做什么?”
宁檀也不知为何要看溪光,只觉她刚才看了底下两人后心下复杂得很,斟酌了半晌才问:“三妹,你是不是觉得……”
溪光眨眼,“觉得什么?”相较于宁檀的斟字酌句,她的语气就显得轻松随意上许多了。溪光等了半晌,见宁檀那几个字偏是挤不出来,好似堵在了喉咙口难讲得很。“二姐是不是想问,我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这正是宁檀想问的话,对着她三妹清亮的双眸她也躲不掉,遂点了点头。下头站着那两人,恐怕此刻任由谁都不会觉得他们之间半分情愫都没有。
“对呀——”溪光很坦白。她转过身,指了指底下却金桥上,半娇半嗔的怨道:“瞧,敢才还在往咱们府上送聘礼的人,这会又在这救‘青梅’了。”
宁檀先前听说苏枕杏因不能入选宫中女官致使要跳河,还满怀惊讶和惋惜。然这会,心底对她只剩下厌恶了,正是溪光的话点醒了她。
是了,当真是好巧的时间,偏是赶在陈砚去送聘礼的时候。何况,既然是大同馆那日掉落面纱的事,为何前些日子没听说,反倒今日她才来了这么一出?若说这里头毫无关系,宁檀半个字都是不信的。
溪光喝着刚送进来的茶,见她二姐一脸肃然表情不说,眉头还紧锁着,笑着道:“茶倒是好茶,二姐尝尝。”
“小姐的心真宽,这会还能管这茶好不好喝。”盼兰自然是在给她打抱不平的,她看着下面一男一女,只很不能亲自冲下去给溪光出气。
溪光也很无辜,“看戏不得喝个茶?”
宁檀闻言只得苦笑:“三妹心态好。”若此刻换做是她,可比不上宁溪光的这份闲适。她转眼看着底下,眉头不禁深拧了几分。
只见陈砚想叫之前,已经更靠近了苏枕杏。而苏枕杏也回头了头,正同他在说着什么。从她们此处看下去倒是能将情形看得清楚,可两人之间在说什么……却是听不见的。
盼兰急得直摇溪光的手臂,“小姐!你看呀!”
“看着呢,看着呢……”溪光还得顾着她端在手中的茶没被晃出来,腹诽这一个两个倒是比她还激动了。其实就算是看了又能怎么样,仅仅是能看到而已,她原本也没打算要现身上前的。
宁檀愤愤道:“这苏枕杏真是枉耽了“才女”的名声!真要有气性气节,何不立即跳下去!”
“……?!”溪光侧过头,一脸讶然。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的宁家二小姐吗?
宁檀被另两人齐齐盯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拿手抵着唇,仿佛刚才是她一不留神将心底话给说了出来。
“嘭——”
“跳了!”
“啊!跳下去了!”
这三人再寻声看下去时,栏杆上已经寻不见苏枕杏的身影,而正下方的河面溅起了巨大的水花。紧接着,有个男子身形也翻过桥栏,跟着跃入了湖面,动作十分干脆。
——颇有几分相追相随的意味。
“他也跳下去了呀——”溪光慢悠悠的开口。这语气说不上来欢喜,也说不上悲伤,就跟个旁观的一样,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溪光知道,当着众目睽睽陈砚这一跳下去,往后许多事情就要因此而改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拉拉啦~今天到此结束~晚安么么哒~
第43章
一行人回府时已经近傍晚, 正是落日融金、飞鸟还巢。
因着铜钱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回程便走了另外一条道。那路两侧皆是种满了柳树,柳絮被风吹了漫天,有些便从敞着的车窗钻了进来。
溪光喉咙间有些不舒服, 磕了两声才发觉是这缘故, 随即用身上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小姐没事吧?”盼兰紧忙将帘子放了下来,一脸关切的问。
同坐在马车中的宁檀却是瞪了她一眼, 暗示盼兰她刚才说错了话。经历了今日这桩事, 她这三妹怎么可能还没事?此刻她见溪光拿帕子掩面,只露出一双眼, 可这眼还是红通通的。足可见, 这是真伤心了的。
宁檀是认定了溪光刚才咳嗽不过是为了寻个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意,这会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恼恨。恼恨的自然就是陈砚了, 刚才却金桥上那人竟是跟着苏枕杏一道跳下水去了。还是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儿,这叫她三妹如何面对。
“三妹。”宁檀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
一路上溪光都被这样欲言又止的目光打量着,她当然是知道宁檀要跟自己说什么。
怎么自己现在……像很难过的样子吗?
真要说起来, 那日在大同馆时可比现在难受多了。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空欢喜一场。
溪光心下叹气,也罢,既然旁人非得要认为她伤心,那她就嘤嘤嘤好了。“二姐……”再抬头眼眸来时,溪光脸上已然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了。
宁檀见她这可怜模样,心都仿佛被狠狠的揪住了。
她就知道!
受了这种事,她三妹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不过是刚才忍着的罢了。宁檀身为长姐,很有护幼的本能,这会将溪光搂入了怀中,咬牙道:“陈砚欺人太甚,等回去了咱们请祖母做主去。”
退亲一事,溪光还在愁没人支持,越发语气可怜起来:“他怕是真喜欢苏枕杏的,不然怎么会连着性命都不顾的就跳了下去?只是他既然心里头有了人,为何还要答应同我的亲事?”
宁檀被这么一问,瞬时心中已有了答案。
倒不是她看轻陈砚,委实是他的行径不得不让人怀疑的动机——寒门子弟要想在朝廷立足,只怕是很需要这种裙带依附。转念,她旋即又想到先前的传闻,说不定也只是那位陈大人的手段,为的是早些娶了三妹。
一番心思,宁檀的眉头越皱越深,郑重了道:“三妹放心。”
这一路回去是绕了远的,溪光盘算着她一回府就该去老夫人那一趟。谁知马车刚到府外,两人下车还未站稳,就瞧见几人从府内出来。
溪光抬眸去看,只见是大房的大夫人严氏陪着个体态丰腴的圆脸夫人,后头是跟着的几个丫鬟。那位夫人溪光从未见过,可看穿着打扮不俗,又是严氏亲自送出府来的,想来是身份的人。
严氏显然也看到刚回府的两姐妹,面上一愣,目光转至溪光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目光,倒是没什么恶意的。溪光随宁檀一块上前,见了礼。
严氏为她们两人引荐自己的身边站着的夫人:“这位是御史台左大人的夫人。”
这左夫人一见两姐妹,眼前蓦然一亮,心道这宁府可会是会养人,竟好像满京城的钟灵毓秀都集中在了他们家,不然哪里能养出这么两个娇滴滴的人儿来?
此刻左夫人左右来回扫了好几圈,不敢贸贸然认人,只好是试探着问身边的严氏:“不知……这哪一位是府上的三小姐。”
溪光被点了名,心中有几分诧异,再见严氏并不十分热忱回答的模样,心思一动恍然想起了早前那丫鬟说的话。恐怕这位就是被陈砚请了来的媒人了。只不过,陈砚提前走了,倒是将这位的保媒的左夫人留在了这。
严氏只好同对面那个红着眼的少女道:“溪光,你来见过左夫人。”
这左夫人原先就觉得靠右站着的少女自容更明艳些,此刻知道她便是宁溪光,又惊又赞。前两个月关于这位宁家三小姐的传闻沸沸扬扬,她也有所耳闻的。再则凭着宁府这样的地位,又怎么会轻易将个嫡女嫁给毫无根基的的读书人。所以,直至今日上门前,左夫人的还以为宁溪光恐怕有什么隐疾。
哪想到现在一见,竟是个容貌冠绝的美人儿,如何不意外。
“呀——我还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左夫人抑制不住的惊叹,直拉着溪光的手,笑着道:“难怪陈大人要着急定下日子早日成亲了。”她生得圆润,此番一笑就更是让人觉得亲切。
溪光并不讨厌这人的靠近,只是这话……听了实在觉得有些讽刺。她心中暗道,恐怕这位左夫人还不知道却金桥上发生的事情呢。
“这话也不必再说了。”不想这时候开口说话的却是严氏,严氏嘴角微微下垂,显然是透着几分不悦的。
左夫人被这么一打断,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嗫喏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明明往日也是一口的伶牙俐齿,这时却说不出来话。还不是有亏,因为站不住脚的缘故!左夫人心里头早将陈砚的骂了个遍,昨儿求她保媒时态度那般恳切,没成想今日才刚来宁府他人却走了。
“天色不早了,左夫人也早些回去吧。”严氏已有送客的意思。
宁檀握住了溪光的手腕,将她的手从左夫人的手中抽了出来,“三妹,咱们也该进去了。”说着朝着左夫人欠身告辞。
两人还未走了两步,便将府中仆役扛着一抬抬赤红的嫁妆朝着府外的方向来,鲜红夺目,想避都避不开。溪光心中一动,暗道这……总不会是要抬出去?
左夫人瞧见了大急:“啊,这、这都是在干什么?”
可那些仆役都是宁府的,自然不会回她,而严氏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这一行人才刚跨出宁府大门,就将这一担担的嫁妆全都丢在了行人来来去去的巷子当中。
“这、这都是聘礼,这……”左夫人脸色都变了。
老夫人身边的韩嬷嬷出现在了队伍的末端,此刻应了左夫人的话:“咱们家老夫人说了,这桩亲事作罢,聘礼自然不能再搁在咱们府里头占地方。”她走近左夫人,语气不卑不亢,“夫人若是觉得可惜,大可将这些聘礼收拾了送回到陈大人府上。想来,不出几日,陈大人的就要用上了,免得再多废银两功夫置办。”
溪光心里头扑通扑通的直跳,难道……是她祖母已经全都知道了?之前她还在想着到底要如何利用今日的这件事,使得她和陈砚的亲事作废。没想到,这根本不用她言语,宁老夫人已经有了决断。
这会子,溪光有些按耐不住的欣喜和激动,致使脸颊上飞起了两抹绯红。她的眼眸里还带着水光,可却像是落了两丸星子在里头,灼灼逼人。
这话将左夫人说得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今日也算是在宁府吃了一肚子的气。刚见这一幕,几乎是气得浑身都要发抖了,只觉是这宁相府仗势欺人。可这老嬷嬷末了的话,却让她惊异不定了起来。“什么意思?”
韩嬷嬷冷着脸,“看来左夫人还不知道刚才下午在却金桥上发生的事。”
这位御史夫人一整个下午都在宁相府里待着,哪里会知道外头发生了些什么。再看宁家几人的样子,便猜到恐怕是陈砚那边出了纰漏。她不知事情原委,这时虽然吃瘪受了气,却是不敢随意替陈砚说话了。
溪光哪还有闲工夫耗在这,一路小跑着去了上房,扑入了老夫人的怀中。
老夫人本满腔的怒意,叫这么个心肝儿往怀里一钻,倒是被惹出了眼泪。她不轻不重的打了两下溪光的背,颤着声音道:“你这么个缠人法,祖母哪还舍得离了你!”
“央央儿也不要离开祖母……”溪光早落下了泪,抽抽噎噎的在老夫人怀中啜泣。对于退亲,她心中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今日却金桥上发生的事,溪光虽然不难受,可委实也是叫她大丢了面子。不难想象,日后她恐怕会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可宁老夫人却已这样强硬的姿态,表明了宁相府的盛怒,也算是给她这位宁家三小姐博颜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