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笑道:“好。”
他……他说好?扶疏歪头凑过去一口吃掉他刚刚舀的米粥,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道:“言出必行,你亲口应得可要好生记得。”
“好。”
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是因为昨晚他们同床共枕了?还是因为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了?所以他太感动决定以身相许?
“谁帮你束得发?”
“啊?”她伸手摸了摸头发,早上未来得及束发只胡乱用发带绑了绑,扶疏煞有其事的抬起右手晃了晃,“我手疼。”
苏逍勾唇便笑了,起身走到里屋拿了一把檀木梳,“我帮你束发。”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乌发格外轻柔,他不仅人清清淡淡透着一股温文尔雅,言行举止亦是,如一缕檀香轻柔疏淡的让人生不出一丝脾气。
“前辈!”温文看到眼前的一幕掩耳盗铃般伸手捂住了眼睛,从指缝中瞄到苏逍放下檀木梳给她系好发带,“我刚刚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闺房之乐,画眉挽发尔尔,我给你看得书都白看了?”
温文脸色涨的通红,“那……那是图册。”
扶疏意味深长的笑道:“这么说你都看了?有何心得?”
“不不不,我没看!”温文急欲辩解又不知如何回答脸涨的通红求助的望向苏逍。
苏逍把佛珠套在手上问道:“温清他们呢?”
温文如蒙大赦,“白成今让我请前辈去前厅,白成慎疯了。”
小小的正厅稀稀落落站了不少人,白府族中长老皆至,白芍一身素衣退站在角落处遥遥对着他们颔首一笑。
白成然湛蓝长袍被撕裂出一道口子,额角有几处淤青,发丝凌乱,有些狼狈,与昨日初见的翩翩世家贵公子判若两人。
温清低声对扶疏道:“前辈,白成然确系谋害白儒德的凶手。”
她一捻扇柄,折扇打开,“好戏这么快便开始了?”
白成慎形容憔悴,整个人深深的凹陷下去,锦袍华服污渍斑斑,目光呆滞的嘶吼道:“都是你把我害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这个口蜜腹剑的小人,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为我陪葬。”
白成然冷笑,“念在你我手足之情的份上我本不欲对你赶尽杀绝,你对爹下毒的丑事还需我公之于众吗?”
“你别假惺惺的装好人,你不过拿我在当你的替罪羊。爹根本就是死于你的独门绝技七星流雪!”
温清正欲说什么扶疏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摇了摇头,既然有人请他们来看这场戏,旁观足矣。
白成今转动轮椅行至正厅,“剑阁彻查,人证物证具在,三哥,你还有何话说?”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白府百年清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畜牲,儒德是你的父亲,白念可是你的亲妹妹!”白坤重重一拍几案,纷纷扬扬的书信落了满地,飘在他脚面上的一封已被烧了一半,“……信已送至朱府。”
白成然往后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桌案,“是你?”
“念念成亲那日穿着嫁衣来看我,她说她要成亲了,问我她穿红嫁衣好不好看?”白成今森然一笑,“三哥,你听到外面的唢呐响了吗?你听到她在哭了吗?”
青天白日,无故一阵冷风过堂,吹得人脊背发寒,隔着重重院落隐隐可以听到迎亲的唢呐声响。
“那是她勾引我的,与我无关。”白成然惊惧的摇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白成慎,“你都告诉他了?”
“是又如何?”若非有着这个把柄他怎么可能安然活到今日,白成慎眯着眼睛笑得志得意满,“你强占五妹我可是亲眼所见,未免你冤枉我诬陷与你,三弟,你绑五妹的腰带还记得丢在什么地方了吗?对,我还有人证 。”
温文气得浑身哆嗦,眼睁睁看着亲妹妹被羞辱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以此为筹码胁迫对手洋洋自得,两个泯灭人伦的禽兽,温念双目通红,噙着眼泪道:“她应该很害怕。”
白成今面无表情的对着白府长辈行了一礼,“白成慎意欲下毒谋害父亲,白成然弑夫占妹,今有剑阁贵客为旁证,请依照族规处置。”
头发全白的白坤碍于剑阁之人在场不好发作痛心疾首的叹了一口气,“暂时押入地牢。”
“白成今,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有娘生没娘养的废物,你们和你那个卑贱的娘一样,都是水性杨花的臭婊'子,你知不知道她在我身下有多听话,我怎么可能让她安安生生的去做朱府少夫人,我要让她走投无路乖乖跑回来求我,求我收留她。”
白成然笑得丧心病狂环顾了一眼屋内所有人,手间微动,“你们都死了便没有人知道此事了。”
扶疏折扇翻转,只听簌簌声响,细如牛毛的银针伴着树叶翩然而落,温清手中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颈处,“卑鄙。”
白成然看着齐齐从中间折断的银针,无一丝残损的树叶,“不……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绝对不是剑阁的人!”
他话音未落一把长剑穿透他的身体,鲜血溅在青袍之上开出多多血花,白成今松开剑柄平静道,“我会让伤害念念的所有人付出代价,朱府被灭门了,三哥,我筹备半年之久,你以为你会躲得掉吗?死太简单了,我会让你好好尝一尝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滋味。”
朱府灭门!白坤捂着胸口跌坐在圈椅上,“你们……”
他五岁时因聪慧过人甚得白儒德喜爱被白成然设计毁了一双腿,他念及手足之情对他一再忍让,可他竟然在大婚前夜强占了念念,卑鄙无耻的在大婚之夜给朱府大公子去信一封禀明乱伦之事,自言念念对他早已情根深种。
他不知道念念是被如何羞辱扫地出门,他只知道在京郊白府旧宅发现念念尸体的时候她手中攥着他送给她的骨笛浑身布满青紫斑痕蜷缩在墙角。
“哥哥,你陪我去放纸鸢好不好?”
“哥哥,我给你做了一双新鞋子,你试试合不合脚。”
“哥哥,红山茶开了。”
“哥哥,如果你能陪我出门踏青便好了。”
“哥哥,明天我便要出嫁了,你腿脚不便,我穿上红嫁衣特意来给你看看,好看吗?”
……
她的妹妹灵动可人,知书达礼,善良温婉,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倾心相待。
剑上猝了毒,白成今望着痛不欲生的白成然一字一顿道:“只要是念念喜欢的我都会帮她得到,谁若伤害她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她是我的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她是我的命。”
扶疏一震手中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只要是妹妹喜欢的哥哥都会倾尽全力帮你得到。”
“漱儿,只要有哥哥在,便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第9章
她少时喜欢一盏九曲凝碧灯,年仅十岁的他独上高台打败了所有人帮她赢了彩头,她喜欢吃梅干,只要他在总会变着花样给她送不同的梅干,她喜欢暗香疏影,刚刚从战场上凯旋回京的他跑到法华寺求了方丈整整一个月给她移栽来梅花,她喜欢九霄古琴,他跑遍五湖十六国搜寻五年在她及笄之日当做礼物送给了她……
他那样进退有度、谦和有礼的人为了她不惜触怒太子,所有人都说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杀人如麻,冷面无情,可在她心中他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好的哥哥。
他八岁从军,十岁领兵,十五岁为将帅,浴血奋战,马革裹尸,每一次出征之前他都做好了死在战场上的准备,困守雁门关断粮断水近一个月他没有死,百骑精锐被一万敌军围困他没有死,身中数箭徒步走到潼关搬救兵他没有死……
他死在了通敌叛国的罪名之下,死在了他誓死守护的雁月朝堂。
指甲嵌入手心渗出淡淡的鲜血,他为国征战十几年,远离京都,远离亲人,文武双全姿容俊美的哥哥甚至都未来得及成亲。
凤眸扫过白成慎胸前的一道黑色卷草纹瞳孔急剧收缩,纤细的指钳制在他的脖子上,面色阴沉的问道:“这个标记是哪里来得?”
白成慎被她阴鹜的目光瞪得头皮发麻,低头看到胸口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印记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手间力道加大扼的他喘不过气来,“找死!”
“我真的不知道……”
白坤大惊失色,剑阁中人为正道表率何曾会有如此失礼之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白成然身上的剑一寸寸没入了身体,他阴测测的瞪着扶疏等人有气无力道:“坤老,他们绝对不是剑阁的人,是白成今请来冒充的。”
她把白成慎摔在白坤的面前,扯开他的衣襟,“这枚黑色印记与你们白府脱不了干系,你若不如实告知,我灭你们白府满门。”
苏逍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扶疏,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扶疏冷笑一声,“口谈道德志在穿窬,做过的龌龊肮脏事情可一件都不少。”
在场诸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那样阴厉的杀意只要习武的人都清楚是多么可怖的内功心法。
温清解释道:“白老爷,我等确系剑阁之人,但前辈隶属剑阁暗影。”
此言一出,已有几人瘫软在地上,剑阁暗影剑不沾血而不回鞘,追魂令发,天命所归,绝无生还,“怎……怎么会是剑阁暗影?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白成慎面色煞白,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情……”
白坤勉力维持镇静之色,“成慎懦弱怕事,无勇无谋,他虽行事荒唐但没有能力做出太过出格的大事,这枚印记老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与青山派并无干系。”
扶疏本也没打算会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掌风带起折扇,见血封喉,白成慎双目圆瞪,立时毙命。
所有人瑟缩退后敢怒而不敢言,苏逍蹙了蹙眉阖目念着佛经,扶疏摇着手中的折扇,素白如雪,不染丝毫血迹,“白芍美人,这出戏可比《牡丹亭》好看。”
白芍从角落里走出来笑得十分温婉,“公子喜欢便好。春来瘦西湖垂丝海棠开得正好,公子有无闲暇移步藕榭,在下为诸位抚琴烹茶。”
她道:“这戏便如此收场了?”
“我要谢谢知音的恩客。”白芍俯身蹲跪在地上与白成今平视,“四少爷,朱府管家李贵是在三个月前被人杀害,朱府灭门,非你之过。”
白成今有些恍然,若非朱府对念念的羞辱她不会含恨而终,他在朱府布下迷魂阵法,他们合该为念念陪葬,可他心存不忍,改了方位留有后路。
熟料突如其来的大火致使朱府灭门惨案,他以为他会畅快淋漓,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朱府小少爷不过八岁,还曾爬树给他摘枇杷,善良如念念肯定会怪罪与他。
冤魂枉死他罪孽难恕,何谈独善其身,他若无害人之念也许……
“琼帘入夜卷琼钩,谢女怀香倚玉楼。风暖月明娇欲堕,依稀残梦在扬州。”白芍跪在地上施了一礼轻笑,“萍水相逢得四少爷知遇之恩,在下无以为报,略尽绵薄之力,不至于让四少爷璞玉蒙尘。”
白成今伸手虚扶着白芍起身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
白成然抽出身体里的长剑,手背青筋暴起,忽然向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苏逍扑去,“我死都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困兽之斗,暴戾疯狂,他善用暗器,金针根根刺入要穴,苏逍毫无任何反击之力,白袍之上血迹斑斑,扶疏眼疾手快用折扇打落他手上的匕首,锋利的刀锋划过她光洁的手背,鲜血淋漓。
手间宽大的衣袖翻转,落在地上的树叶宛若利剑一般齐齐刺入他的体内,无处可循,他张大嘴巴痛苦的□□直直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树叶汩汩的往外流,残忍可怖至极。
“臣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扶疏扯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检查,苏逍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真的没事?”
“没事。”
温清已察觉到了扶疏的不耐,未免多生事端对着上首的白坤回禀道:“坤老,既然白府命案已然水落石出,青山派亦有内务处理,我等不便相扰,告辞。”
白坤平生未曾见过如此阴厉的杀人手法,也从未见过如此高深莫测摘叶为剑的骇然内力,僵立在原地,旁边旁系支族的长辈一听他们要离开悬在嗓子眼的心骤然落了下来,唯恐扶疏变卦,顾不得世家礼仪忙回道:“诸位慢走。”
扶疏冷冷瞥了他一眼,吓得那人冷汗涔涔哆哆嗦嗦退到了白坤身后,她侧头笑语嫣然的对苏逍道:“臣之,我们回去好好清理一下去一去晦气。”
苏逍从白成今身旁走过时略顿了顿,“四少爷,以后每天我都为你过府诊脉。”
清清淡淡一句话对不知内情的白府诸人而言宛如晴天霹雳,还来?这个小祖宗到底是怎么招惹到剑阁暗影杀手了?
温文看着扶疏犹自往下流血的手背,从怀中掏出上好的金疮药追了过去,“前辈,你受伤了,我这里有药。”
“不用。”
“可你都流血了。”
“废话,我眼睛又没瞎。”她用折扇打了一下他的头,抬手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苦肉计懂不懂?”
温文挠了挠后脑勺,如实道:“不……不懂。”
扶疏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血流的更多一些,看起来更严重一些,“你没有看到苏公子生气了吗?他不喜欢我杀人。”
“所以前辈打算对苏公子用苦肉计?他可是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