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是给程祈宁的药。
秋巧抬眸,对上了程祈君澄澈清亮的眼眸,脸上一红,却飞快将药瓶藏在了自己的身后:“大公子,您误会了!这不是给姑娘的药。”
她咬唇:“这药……是害人的药。”
程祈君愣住。
秋巧被程祈君带到了赵氏院子里一处闲置出来的耳房,他嘱咐秋巧道:“你先在这儿等。”
方才秋巧简单同他说了事情经过,而后程祈君将她带到了这处耳房。
程祈宁现在正在赵氏的正房中,他不想让自己的妹妹知道这件事,因而没有直接将秋巧带到正房去。
秋巧立刻点头:“婢子知道了。”
片刻之后,程祈君与赵氏一同过来了。
秋巧先看见了赵氏,挪了挪身子看见了跟在赵氏身后的程祈君,浅浅笑了,朝着赵氏行礼:“夫人。”
赵氏看清了是秋巧,皱眉问她:“表姑娘那边怎么了?”
秋巧其实早就被赵氏收买了。
等到秋巧一五一十将祝芊月的打算都告诉了赵氏,赵氏冷笑:“不过还是个稚嫩的娃娃,竟有这样狠毒的打算。”
赵氏站起身来就打算去找祝芊月。
程祈君在一旁默默听到了现在,看着赵氏往外走,他开口道:“母亲,等等。”
秋巧赶紧上前去拉住了赵氏:“夫人留步,听听大公子怎么说。”
赵氏正在气头上,顿住步子却没往回走:“快说。”
程祈君抿唇:“儿子有些旁的主意。”
……
祝芊月一直在屋内心急如焚地等着秋巧的消息,小半个时辰之后,门被人推开。
她看着走进来的秋巧,心头一喜,又十分担忧:“秋巧,那个丫鬟……”
“死了。”秋巧轻巧说道。
祝芊月的身子立刻歪坐到了黄梨木百合花的小杌子上,腿还有些虚软,额头上发着冷汗。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这便好,这便好。”
她继续对秋巧吩咐道:“待会儿等着有人发现了那个丫鬟的尸体,咱们再装作看热闹,过去看看。”
秋巧垂着头,站着祝芊月的身边默不作声。
祝芊月却是忽然抬头看着她:“秋巧你过来,让我拉着你的手,我现在手心好冷。”
这是祝芊月第一次害死了人。
秋巧依言过去,看着祝芊月拉住了她的时候,听祝芊月说道:“秋巧,那丫鬟可还有什么家人?她为了我死了,我总得补偿补偿她的家人。”
“姑娘有心了。”秋巧笑得有些冷,她从祝芊月冰冷的手心中抽出了自己的手,“婢子先到院子里,去听着外头的动静。”
“好。”
秋巧走出去不过一刻,又一次推门而入,对祝芊月道:“姑娘,姑娘,好像有人发现那个丫鬟死了,咱们快过去看看!”
祝芊月有些心惊,她其实心里还有些害怕,可是又想让这件事做的万无一失,于是便让秋巧过来扶着她走了出去。
走到了后院丫鬟婆子们住的厢房这里,看见了门边挤着看热闹的一堆人,祝芊月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她便是杀人的凶手,万一那个丫鬟死去之后,鬼魂还没走远,回来找她索命怎么办?
“姑娘,咱们快过去看看。”秋巧在她身边催促道。
祝芊月抖着嘴唇,紧紧握住了秋巧的手:“好。”
她被秋巧扶着,挤进了人群中,走进了这间厢房。
这屋子很是朴素,靠近南墙根的位置是长炕,最中间似乎躺着什么人,被子底下鼓鼓囊囊的。
祝芊月看见了那团被子,嘴唇立刻白了。
秋巧从祝芊月的手中抽回了手:“姑娘,咱过去瞧瞧?”
祝芊月慌忙去追秋巧的手,没个依靠她觉得心里实在是不安生,声线颤抖,带着哭腔:“你和我一块儿。”
手却落了空,秋巧忽然没了身影。
祝芊月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子去找秋巧,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吱呀”一声,闭上了。
她立刻慌了。
祝芊月立刻快步往门边走,伸着颤抖的手去拉那两扇门,却发现这两扇门不知是反锁了还是怎样,居然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这是怎么一回事?祝芊月着急地对着面前的这道门又是捶又是踢,可是没人应。
她紧张到要哭了,方才来的时候门前不是还挤着一堆人吗?还有秋巧不是一直跟着她的吗?现在……人都到哪儿去了?
“姑娘。”有人在叫她。
祝芊月回过头去,看见了那个已经“死了”的小丫鬟正坐在炕边看着她,一桶凉水劈头浇下,她立刻尖声叫了起来。
……
秋巧在这间厢房的门外站着,手里拿着一把钥匙,看着玉树临风站在自己身边的程祈君:“大公子。”
她将钥匙放在自己的手心,语气动作皆是小心翼翼的:“钥匙给您。”
程祈君淡淡看了一眼:“你拿着便好。”
秋巧“嗯”了一声,听见了屋里的一声尖叫,她又仰起头来对程祈君道:“婢子现在去把夫人她们叫过来。”
按照程祈君的安排,再过一会儿,那个假扮做“鬼”的小丫鬟就要从祝芊月的口中把真相盘问出来了,而赵氏、祝氏与袁氏以及侯府的几位爷也都可以过来听听了。
秋巧打心眼里觉得程祈君的主意好,依着她对表姑娘的了解,若是那时候赵氏着急去找她对质,祝芊月不知道又要扯出什么样的谎来了。
程祈君负手站着,听着屋内的状况,只对秋巧回应了个:“去吧。”
秋巧忙不迭跑开了。
等着她将赵氏、祝氏。袁氏以及程子颐、老侯爷他们都带到了这里,秋巧又站到了程祈君的身边:“大公子……”
程祈君沉默寡言,也不喜欢热闹,听见这叫做“秋巧”的小丫鬟又凑到了他身边说话,有些嫌恶,薄唇抿了起来。
秋巧见程祈君像是要离开这里,赶紧继续道:“不知公子可还记得婢子?”
程祈君皱眉,扫了她一眼:“柳湘居内的丫鬟。”
秋巧摇了摇头,笑里带上了几分感伤:“婢子是柳湘居的丫鬟没错。”
他果然忘记了。
忘记了就忘记吧,也是,那天的事情对程祈君这般家世优渥的人来讲,不过举手之劳。
可是对她来讲,却是赔上了一生都还不了的大恩大德。
程祈君平素不常说话,更是没有和秋巧攀谈的兴趣,也不想陪着这个小丫鬟在这儿站在,挪了步子就想走开。
秋巧转了转眼珠子,在他身后说道:“大公子,表姑娘一直很讨厌二姑娘。”
程祈君立刻转过身来:“何意?”
程祈君眼里,程祈宁便是世间最好的妹妹,那么好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秋巧心里不免对程祈宁充满了羡慕,她知道程祈君最重视的便是这个妹妹。
秋巧对着程祈君说道:“婢子在表姑娘身边伺候着,这件事情婢子是清楚的,从二姑娘入府的第一天,表姑娘就不喜欢二姑娘。”
程祈君放在身子两侧的手握成了拳,他抬眼看了眼这间厢房,眸中顿生冷意。
他不常说话,很多人都觉得他性子温和安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怎样的脾性。
睚眦必报才是他。
其实要审问祝芊月,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搞出装神弄鬼的这一出,他用些别的手段,一样能问出来,可是他偏不想让祝芊月好过。
昨日他妹妹受了多大的惊吓,他就要让祝芊月受多大的惊吓,甚至是千倍百倍的。
“我知道了。”程祈君不想听秋巧多说太多细节,他只知道自己要用更多的手段让祝芊月生不如死,转身离开了这里。
秋巧则是看着程祈君着急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苦,却是趴在窗边听着屋内的动静,听着祝芊月又哭又叫,她的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正是因为祝芊月她弟弟才惨死街头!她盼着这祝芊月不得善终!
一个月前有人来告诉她,她弟弟被人打伤要她赶快去看看,她去找祝芊月告假,祝芊月却责骂她是个懒骨头,告假就是想偷懒,根本不放人。
而她的弟弟……没撑过去那天。
秋巧的唇弯着,眼角却落下了几滴泪。
而站在院子里听着屋内动静的其他人,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看。
尤其是祝氏,听着自己的侄女儿一句一句带着哭声的忏悔,听着她竟然要用砒|霜毒害下人,眼皮就不住地在跳。
她的右手死死按着戴在左手上的那串佛珠,呼吸声却越来越大,内心对于侄女儿的责怪渐渐大过了对侄女儿的担心:她怎么养出了个这么狠毒的东西!
祝氏虽对祝芊月好,但是祝芊月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女儿,说起来情分还是薄了点。
袁氏则是看着祝氏的表情,脸上的表情沉重,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今个儿听说了二房的程祈宁差点在府中被京中“赫赫有名”的浪荡子郑景林凌|辱,袁氏还是有些遗憾的。
夺了她中馈的赵氏就是她的眼中钉,她恨不得这程祈宁是真的出了事,这样才解恨!
那郑景林没得手,倒是有些可惜了。
不过现在看来,程祈宁虽然没事,但是祝氏家养的这个祝芊月倒是出事了,这倒是也不错。
之前在祝氏与袁氏一块儿掌家的时候,两人之间也结下了梁子,因而祝氏难过了,袁氏倒是也幸灾乐祸。
程祈峰忽然闯进了这个院子。
他站在院内,听着屋中的动静,听着祝芊月承认了早与郑景林勾结,额上青筋暴起,忽然一拳打到了身边的墙上。
好一个祝芊月,明里吊着他,暗里却和他的好兄弟勾搭上了!
怪不得许多人说她是婊|子生养的,果真是水性杨花!
而他就像是个冤大头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笑话!就是个笑话!
怪不得方才程祈君来找他的时候,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屋内的祝芊月原本哭着在狡辩着自己不是故意要害死面前的丫鬟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响,她立刻扑向了那道墙:“救救我,救救我!”
程祈峰的眼睛都被气红了,他上前,一脚踹开了这道门。
祝芊月跪在地上,哭的眼都有些红肿了,察觉到了门边突然射进来的光亮,立刻跪着往那边爬。
她还以为自己身后那个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的小丫鬟是真的女鬼,跪着爬逃命的速度比起寻常人走起路来还快,可是等她爬到了程祈峰的脚边,却被程祈峰一脚踹开了。
程祈峰这一脚用上了七八成的力道,祝芊月毕竟是个瘦弱的女子,立刻痛到跪在地上起不来了。
程祈峰扫视了一眼这间屋子,看着那个站在床边穿着白衣、面上涂了层厚厚的粉显得脸色凄白如雪的小丫鬟,对痛倒在地的祝芊月冷笑道:“不过是个假鬼,竟然把你吓成了这样,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这个恶心的女人心怀鬼胎!”
祝芊月的手护在自己的肚子上,痛得抽搐,听了程祈峰的话,却猛地僵住了身子,抖着唇瓣:“你,你说什么?”
屋子里忽然涌进来了更多的人,祝芊月勉强撑起了身子扫视了一眼,看见了对她一脸嫌弃的姑母、脸色冰冷的赵氏和一脸怒火的程子颐,她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子,看了眼那个让她惊吓到什么话都说了的“鬼”……
打开了门,光线涌入,屋子敞亮了许多,祝芊月看着原本坐在床上的女鬼实实在在的站在了地上,眼前忽然一黑。
她被人诓了!
不是鬼。
那个小丫鬟根本就没死!
祝芊月忽然大哭道:“姑母,二爷,你们听我说,小月方才说的不是真的,小月以为那是鬼,小月对鬼说鬼话,刚才的话都不是真的!”
赵氏咬牙,几步上前,在祝芊月面前摊开了手:“那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白瓷瓶卧在赵氏白皙的手心里,祝芊月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看向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秋巧,心里恨得厉害。
她还以为她可以信任秋巧,谁知道秋巧却在她身后插了一刀!
好一个秋巧!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祝芊月哭到哽咽,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她这辈子没有这么无助难堪过,她咬着牙,忽然叫道:“问郑景林!他要是认了我和他私相授受,那小月就无话可说!”
郑景林是她最后能依靠的人了。
看着周围的人不为所动,祝芊月忽然嘶吼了起来:“你们怎么就不信小月!我就是个外人!你们原来一直把我当外人!你们都不信我!”
声嘶力竭。
祝氏忽然红了眼眶,她听着祝芊月说了这番话,又觉得自个儿的侄女儿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她哭的那么伤心,她的心里也跟着难受了起来,怎么说都是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啊!
祝氏也跪倒在地,将祝芊月的泪脸拥入怀里,对着周围的人吼道:“你们多少信信我的小月,再问问郑景林,总不能无缘无故冤枉人!”
“冤枉?哪儿来的冤枉?”赵氏听不下去了,展开了手心,“这瓶子是表姑娘交给她身边的丫鬟,用来毒杀这小丫鬟的。”
“这丫鬟秋巧还在后头站着呢,刚才表姑娘心虚,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你们也都听见了,怎么,就因为她装疯卖傻卖可怜,就得说她冤枉?”赵氏的粉面怒红,“你们怎么不想想我女儿差点因为她,遭了怎样的罪!”
祝芊月差点让她的女儿受了伤,赵氏丝毫的情面都不愿给留。
祝芊月的头发凌乱,将每只眼睛都遮住了一半,她充满恨意地抬起眼,盯着赵氏:“二夫人,你就是不想见我好过!”
“够了!”一直站在人群中间的老侯爷忽然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