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娇气的直磨牙,心道我还真是没有!
她想了会儿,也猜到胭脂要送他什么,当即不甘示弱的举起手中瓷瓶道:“瞧见了么?你姐新作的手脂,头一个就给了我,再看看我的手,看清些!可是你姐亲手给我抹的!头一份儿!”
胭虎一愣,无话可说,憋得脸通红,半晌转身抓着胭脂的胳膊委屈道:“姐,做什么给她!”
胭脂真是啼笑皆非。
也不知这俩人是怎么了,打从头一回见面就有些不对盘,只要见了面,白天夜里的吵,闹腾的很。
卢娇功夫出色,时常挑衅,胭虎又好学,每每长进一些就要追着卢娇讨教,叫嚣着要报上一回的一箭之仇,可又哪次不是“旧账未算又添新账”?
偏两人就是乐此不疲!真叫她无话可说了。
大清早的,这实在聒噪的很,胭脂胡乱塞了个瓶子给弟弟,又嘱咐了用法,然后就毫不留情的将人推出去了。
“走吧走吧,男子汉大丈夫,吃些苦怕什么?尤其是练武之人,更要夏练三暑冬练三九,哪里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莫要略长进些就松懈,传出去丢了大当家的脸面……”
胭虎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下去了,一把扒着门框,委屈巴巴的喊着:“姐,我不走!就是大哥叫我过来的!他说我近日来长进不少,特意放了我一天假!”
嗯?
胭脂动作一顿,不等胭虎面露喜色,就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到底是大哥,思虑这样周全。”
胭虎一愣,嗯?话是这么说没错,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姐,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大哥哪里有旁的意思?
然后就见自家姐姐又将自己扯了回去,一把按在桌案前,又从屋里拿出来纸笔、书本和字帖,“既然如此,今儿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练字。你那笔字没什么框架,这么大的人了,着实该狠狠抓一抓。”
胭虎听得目瞪口呆,颤巍巍的举起一根手指辩解道:“姐,我,大哥叫我歇一天!”
就一天不行吗?如今他虽然不用做活,可每日也是早起晚睡,勤练不辍,哪一日不是浑身酸痛?
都说凡事要讲究松弛有度,怎的今儿反而不成了?
“这不是歇着么?”胭脂点头,又指了指四周,“窗明几净,暖意融融,也不必你扎马打拳的,何等惬意!”
“可是”胭虎还想再挣扎,自家姐姐就已经一眼瞪过来。
“可是什么!我不求你科举入仕,好歹别弄一□□爬字来丢人现眼!好生写,晌午之前将这本字帖描完,再背一页书,我要检查的。”
卢娇憋笑不已,脑后吊着的银鼠毛晃啊晃的,好像又活过来了似的。
胭虎张了张嘴,只觉得委屈的想哭。
大哥让我休息一日的!
见他这幅模样,胭脂也有点心疼,不过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玩心大,若是一味放任成了习惯,日后想管都管不了。
“乖,好生待着,午后再玩耍不迟,你好生写,我回头再与你做件新衣裳穿,如何?”
准备送给赵恒和徐峰的衣裳已经在收尾了,且这几日也没有厣片,做不得脂粉,倒是可以再加点针线,也练练手,不然越发生疏了。
胭虎这才哼哼唧唧的答应了。
胭脂冲卢娇笑笑,“好姐姐,你陪我去送点东西,完了之后劳烦你教我一教。”
卢娇满口应下,偏出门前又拍了胭虎的肩膀一下,带着点儿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小鬼,听见了没,我要陪你姐姐耍去了!”
“你!”胭虎气的七窍生烟,刚想做点什么就被自家姐姐一个眼刀子钉在原地,真的委屈死了。
胭脂不由得一阵头大,这俩人真是冤家!
再不能叫他们碰头的,胭脂摇头,也不多说,只将装了手脂的包袱挎着,一手拽了卢娇出来,“你也是,偏要去招惹,回头又闹起来。”
卢娇嘻嘻一笑,摇头晃脑的,也不辩解。
今儿日头好,天上没什么云彩遮挡,又没风,被阳光晒到的地方就暖融融的,十分惬意。
胭脂拢了拢身上的皮袄,笑道:“这样暖和,晒得人懒洋洋的。”
卢娇也附和的笑了几声,又斜眼瞅着她身上青色布面的羊皮袄子,直摇头,“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好容貌,怎的偏弄这样一件袄子来穿?又肥又大,也不好看。”
简直就像一支袅袅婷婷的水仙花,随意栽在路边的臭水沟里嘛,真是暴殄天物!
胭脂并不以为意,“暖和就成,又不串门子,哪里讲究那许多?”
如今的生活她已十分满足,倒是真没想那么多。且手头也不大宽裕,上等皮袄少说也得几十两,她还得抓紧时间采买原料,哪里有余钱?
这件皮袄还是路上从一个在客栈外头兜售的老农手中买的,不过花了五两银子,好看自然是谈不上的,可用料扎实,很是暖和,这会儿她竟微微有些汗意。
卢娇不大赞同,“话不好这样说,你这般姿容,又是这个年岁,合该好生打扮打扮。且不说旁人,单看那胡九娘,我虽瞧她不上却也不得不服,你且想想她,再想想你!她尚且不及你一半美丽,可这么一拾掇也就很能入眼了。”
就连她自己也爱穿些大红、鹅黄的亮颜色呢,好歹是个意思。
来了镖局不过五七日,胭脂也见过胡九娘几回,确实如卢娇所言,哪一次见都是光鲜亮丽的,好似冬日里一株怒放的鲜花,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胭脂笑而不语。
卢娇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忽然一摆手,“有了!我记得前年跟大当家他们去关外,也顺手买过两块皮子,雪白雪白,十分难得,只是我穿白色不大衬得起,给旁人又糟蹋了,故而一直搁置,倒是将它给忘了。晚上回去我翻出来,你或是找人,或是直接自己裁度着,好生做一件皮袄是正经。对了,别忘了掐一下腰身,你身量这般窈窕,好看呢!”
“这如何使得?!”胭脂连忙推辞道。
“这算什么?左右我放着也是白瞎了。”卢娇并不在意,“再说,你也给过我许多,难不成倒不许我回礼了?”
“不是这个事儿,”胭脂道:“这才几个钱?那皮子来自关外,想来十分难得,我哪里好要。”
世间万物都爱分个三六九等,譬如这皮货,关外的便是最最上等的。或许从当地买并不如何贵重,但拿到关内来,一张小小皮子说不得也要几十两哩!略大些的,毛色略好些的,几百两也是常事。
“你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卢娇越想越觉得合适,也不听她讲,兴冲冲的拉着她走了。
见她执意如此,胭脂也是百般无奈。所幸日后自己还会做许多东西,少不得要多多往来了。
两人先去赵恒处,说明来意之后赵恒就笑了,“劳烦你这样记挂着,倒叫我们受用了。”
小瓷罐胎质细腻,握在掌中温温润润的,如同上等丝绸,也像书中描写的……女子肌肤……
他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马的,不由得有些自责。
人家一番好意,他却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实在不堪。
胭脂摆摆手,“并不值什么,本也是一处做的,就当叫大家替我试一试,看可有哪里需要改进的。”
赵恒刚要感谢,却听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用的还是上一回的香油,说不得有些香气,不过冬日寒冷,想来……没那么浓郁吧。”
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冬日寒冷,气味不易发散不假,可也恰恰如此,香气越发要凝而不散了。
赵恒的表情就有些古怪,似乎僵硬片刻,良久才略有些艰难的说:“……好说。”
上回的口脂他是没用的,没想到这回就又遇上了,果然是逃不脱的。
三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不免有些尴尬,相互对视之后却又笑了。
赵恒清了清嗓子,道:“要过年了,你与六弟都瞧瞧可有什么需要的,都叫账房那头一起采买回来就好,比自己出去买要便宜可靠些。”
胭脂刚要道谢,卢娇就顺势插话,“大哥,我才刚和轻容说这话呢,旁的也就罢了,今年多买几匹鲜亮颜色的布吧,好叫轻容做被褥衣裳什么的。”
镖局里有几个针线上的女人,寻常大家伙穿的衣裳、被褥等都是她们做的,如果没有特殊要求,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颜色、样式。
因以前只有卢娇一个女孩儿,又是跟兄弟们摔打惯了的,大家都并不如何在意,除了衣裳她额外要求,被褥之类也都跟大家用的一样的灰白青等颜色。
卢娇自己早已习惯,倒不觉得有什么,可只要一想这个温柔美丽的妹子也要同这群糙老爷们儿一样盖那些寡淡颜色的被褥,就觉得糟践了。
听说那胡九娘一应铺盖都是上等丝绸,她们没这么讲究,可好歹也不等这样破落吧?
胭脂没想到卢娇竟会对着赵恒说这话,错愣片刻之后就有些慌乱,“四姐,我哪里那样娇贵,这样就很好了。大哥,你莫要”
谁知赵恒却先一步打断她的话,顺着卢娇所言点了点头,“却是如此,是我同几位兄弟疏忽了。既如此,等会儿我去跟采买那头打声招呼,你们自己去说,看要些什么料子,都一一记录下来。”
顿了顿,又对卢娇歉然道:“是我们思虑不周,四妹,这几年也委屈你了。”
卢娇十分要强,比一般男儿都能吃苦受累,久而久之的,大家早就将她当做可以依靠和信赖的兄弟,便是偶尔略照顾些,却哪里能想的这样细致?
没想到赵恒三言两语也把自己说进去,卢娇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过了会儿才别别扭扭的道:“大哥莫要如此,倒叫我臊得慌,好似今儿特意过来计较似的。江湖儿女谁不是这样?”
他们闯荡江湖的,在外一走几个月也是常事,许多时候去的地方荒无人烟,少不得露宿扎营风餐露宿,便是水米都得精打细算省着用,又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关注穿着打扮?
便是再华贵的衣裳,往外头转一圈也就白瞎了,倒不如灰突突的,至少脏了破了也不大瞧得出来。
赵恒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微小事,不过好歹你们叫我一声大哥。我既然生受了,也不是白做的,如今照顾不周,自然该补上。”
其实卢娇平日里跟赵恒面对面说知心话的时候不多,今儿骤然听他这样“温情脉脉”的,还真有些不适应,胡乱说了几句话就拉着胭脂跑了。
倒是赵恒,她们跑了之后还在原地站了许久,一个人怔怔的出神。
嗯,衣裳么……
稍后是徐峰。
他最是大咧咧的,天塌地陷也我行我素,上回头一个主动用口脂的就是他,自然不将这什么香不香的放在心上。
“世人都说咱们走江湖的粗糙,如今大家都香喷喷的起来,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胭脂和卢娇齐齐笑倒。
这几个人都好说,只是,这三当家的?
胭脂犹豫着把话问了,徐峰和卢娇都是齐翻白眼。
“那人忒有些不知好歹,依我说,妹子你不送也罢!”徐峰说,卢娇也十分附和。
“哪里能行,”胭脂苦笑,“大家都有了,却偏偏跳过他,他对我与弟弟虽不甚热情,可眼下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明着总是不美。”
那倒也是。
徐峰和卢娇都点头。
他们不睦已久,自然没什么忌讳,可胭脂姐弟这初来乍到的,若是上来就明晃晃的区别对待,的确有几分不妥。
“这么着吧,”徐峰想了一回,“你把东西留在我这里,其他人的也不必亲自送了,我打发伙计按人头送过去就是了,只说是你做了送与大家的,一视同仁也就罢了。”
江家妹子这样花容月貌,性情又好,还是少露面为上。
胭脂也觉的这法子好,又跟徐峰道了谢,这才去了。
送完了东西,卢娇又陪着胭脂去了趟外头,找了城里一家叫“香粉宅”的脂粉铺子,将十四罐手脂都卖了。
香粉宅是沂源府这几年才刚立起来的脂粉铺子,虽然不如许多老店资历深厚,但因掌柜的心思活泛,货品种类繁多,发展十分迅速,光是西北城区就有两家,外头几个省府也有不少分店,俨然有取而代之的架势。
这家铺面的掌柜是个姓张的妇人,四十岁上下年纪,梳着锃亮的头,带着一对沉甸甸金灿灿的镯子,掐一点硬红镶金耳坠子,十分精明。
她先前见胭脂年轻,还不大相信,更不愿意要,只是后来架不住缠磨,亲自取了些试用,效果立竿见影,且又香气袭人,哪里是外头那些能比的?立即就换了态度。
“没想到姑娘这年纪轻轻的,竟有这般本事,方才是我眼拙了,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这人倒也好打交道,确认品质之后就爽快应下,“只一点,这手脂虽好,可一罐着实少了些,不过姑娘用料讲究实在,一罐算作两百五十文如何?”
原本胭脂估摸的也是这个价格,故而十分愿意。
张掌柜的忙叫人取了银子来,又语速飞快的说:“这里是二两半银子,上等雪花纹银,二十两银锭上头铰下来的,若是去银号兑换,远比市面上寻常杂银成色好,换成铜钱也多些。姑娘且瞧,这秤高高的。”
胭脂果然仔细看了,点头,不由得十分感激,“掌柜的有心了。”
张掌柜听了也觉受用,又道:“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个实在,姑娘且放心,但凡有什么想买的想卖的,日后只管往这里来。”
卢娇就抱着胳膊笑道:“掌柜的,你别瞧我这妹子年岁小,可见识多,多少本事都藏在肚子里哩!她不光会做手脂,一应胭脂水粉都是不差的。”
张掌柜听了果然欢喜,“那敢情好,回头姑娘做得了,可千万拿来与我开开眼。”
什么人做什么事,既然这手脂做的这样妙,想来其他东西也差不到哪里去。
卢娇越发得意,又伸出手去与她瞧,口中不停的道:“掌柜的且瞧,我今儿面上涂的就是我这妹子做的上等油胭脂!指甲上颜色可鲜亮不鲜亮?也是那什么新式蔻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