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少地瓜
时间:2018-09-27 09:12:34

  他们多是沂源府清白穷苦人家的孩子,因年岁尴尬,外头不好找活,便来镖局做些打杂烧火洗衣喂马的零碎活计,一月也不过二三百个钱。如今胭脂只叫他们帮着研磨厣片,竟就给五十个钱,当真是天大的便宜,故而都十分积极。
  胭脂就挑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约好了时辰之后刚走到二院,就见徐峰风风火火的从眼前过去了。
  “二哥,什么事这样着急?”
  “哦,妹子啊,”徐峰见是她,便停下脚步答道:“才刚有人托了一趟急镖,明儿一大早就走,大当家的叫人呢。”
  顿了下又道,“对了,瞧大当家的意思,是想叫六弟也跟着走一遭,妹子可先去帮六弟收拾下行囊。”
  “他也去?”胭脂既喜且惊,又难掩担忧,“他功夫只学了皮毛,又没出去过,可别拖累大家,耽搁了正事。”
  “哪里的话!”徐峰笑道:“六弟天分过人,又十分刻苦,功夫已是大有长进,哪里是你说的那样不堪。再一个,这一趟是送人,并无多少贵重物品,往来两个月足矣,正好带他出去历练历练,顺利的话还能赶回来过年呢。”
  既然是赵恒的意思,想来事情就是铁板钉钉了,且不说胭脂心情如何复杂,也只好紧赶着先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可巧前段时间做的几套衣裳都得了,本来她还琢磨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理由送给赵恒和徐峰,如今看来,可不正是时候?
  果然,午饭的时候胭虎就兴冲冲的告诉胭脂,说大当家亲自点了徐峰、卢雄和他三人一起押镖,二月初九除夕前必归,叫她不必担心云云。
  “三个人?”胭脂愣了下。
  听说镖局一般走镖只需两位镖头随行,正如之前赵恒和徐峰两人一起去青山镇一样。但之前徐峰明明说不过是送人罢了,节前必归,如何就用得了三个人?
  不过转念一想,许是弟弟才刚来,不大得用吧。
  “也好,”胭脂忙收敛心神,嘱咐道:“徐二哥粗中有细,卢五哥也是少年英雄,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少说多看,多听多做,莫要扯了人家的后腿。”
  “姐你放心!”胭虎拍着胸脯道:“大哥都说了,我如今已非吴下阿蒙,多历练几回就能独当一面。你且等着我赚钱养你吧!”
  “行,我等着呢。”胭脂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拿出两套加棉青布衫,“这是前儿给你做的新衣裳,出门在外的也别太邋遢了,世人难免以貌取人,莫要堕了镖局名声。这是给大哥和二哥的,我这里也忙,就不特意过去了,你帮我捎着吧。”
  “哎!”胭虎欢欢喜喜的应了,又穿了衣裳与她瞧,见处处服帖,越发欢喜。
  跟姐姐说了半天话之后,胭虎又巴巴儿跑去给赵恒和徐峰送衣裳。正巧他二人在一处商议事情,也省的两头跑腿儿了。
  “江姑娘做的?”看着包袱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赵恒微微有些错愕。
  “是啊,”胭虎挺得意地说:“我姐说了,之前幸得二位兄长相助,此恩永世难忘。不过她也知道两位哥哥不是那等浅薄之人,说报答难免辱没了,思来想去,也只好给哥哥们做些衣裳,权当是妹妹的心意吧。”
  妹妹的心意?
  赵恒的手指从衣服边缘细细密密的针脚处划过,忽然笑了,“替我谢谢你姐姐。”
  当夜胭脂在炕上翻来覆去,一点儿睡意也没有,索性爬起来默写,天亮时竟写了一本半!
  胭虎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倒是睡得好,早起众人送行时就见他容光焕发的,还特意将才得的刀递给胭脂瞧。
  “姐,这是大哥特特儿请人给我打的!你看好不好?”
  就见那刀黑黢黢的,宽五寸有余,长逾三尺,一丝装饰也无,虽是全新的,可迎面也有一股杀气扑来。
  “我不懂这个,”胭脂笑着摇头,“不过既然是大哥给的,必然错不了。”
  赵恒微微笑了下,就听徐峰大声道:“妹子你这话说的对极了!六弟力大无穷,寻常兵器与他而言总是太轻飘飘的,大哥便亲自试了他,又亲手画了图纸,特地请人连着几天不眠不休打造的。”
  胭脂不觉骇然,“大哥这般用心,当真叫我们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应该的,”赵恒笑了下,顺势解释道:“六弟没有实战经验,难免生疏,若是兵器不趁手,就更要大打折扣了。哪怕为自保,也该先把兵器选好了。”
  胭脂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轻飘飘的,带着点儿不以为意和漫不经心,又起的突然,胭脂直接被吓了一跳。
  卢娇不悦道:“三当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赛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盯着胭脂,“没什么意思,只是敬佩大当家见多识广,对兄弟关怀备至罢了。”
  不知为什么,他特意将后面几个字咬的重重的,隐约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赵恒不着痕迹的将胭脂挡在身后,又抬手按下一点就着的卢娇,面不改色道:“三弟谬赞,不过本分罢了。”
  郭赛跟他对视片刻,到底还是率先败下阵来。
  赵恒不再理会他,又仔细嘱咐了徐峰和卢雄几句,这才目送他们远去。
  卢娇追出去几步,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哥,我等你回来过年啊!傻小六儿,出去多长长本事,回来我再揍你!”
  郭赛第一时间就走了,气的卢娇牙痒痒,胭脂劝了一回,三人才一起往回走。
  赵恒看了看虽然依旧气呼呼,但确实忍住了的卢娇,笑道:“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四妹如今也听劝了。”
  “大当家也跟二哥学坏了,”卢娇道:“轻容这样温柔可爱,我哪里忍心叫她为难!”
  胭脂抿嘴一笑,又另起话题,“说起来,还不知道大哥使什么兵器呢。”
  徐峰用泼风大环刀,卢家兄妹用长、枪,郭赛使一对长短双剑,但是唯独一个赵恒,胭脂迄今为止都没见过他的兵器。
  卢娇就笑,“大当家武功盖世,何苦拘泥于兵刃?再过几年,只怕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说着,她自己先就笑了。
  赵恒无奈摇头,对胭脂道:“别听她胡说,哪里就那么神了,我也不过肉体凡胎。”
  胭脂也跟着笑得两眼水汪汪,听了这话却摇摇头,一脸认真的说:“可我却觉得四姐说的是真的。”
  赵恒一怔,看着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一颗心都砰砰乱跳起来。
  胭脂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在我心里,大哥便是这天上地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第29章 
  因兄长和胭虎都走了,卢娇一来不大敢挑衅赵恒,二来与郭赛不睦,剩下的伙计们又都全然不是她的对手,难得安静下来。
  胭脂见她有些怏怏的,半点没有素日神采飞扬的劲儿,就有意拉着她看自己做水粉,卢娇有了事情分散精力,果然活泛许多。
  如今都十二月了,许多店家和百姓都已忙着准备年货,她须得快些赶制出来,不然就错过商机了。
  厨房的小翠儿、小雀儿、石头三个小家伙每日闲时都来帮忙,他们都是打小做活做惯了的,手脚十分麻利,当真叫胭脂省心不少。
  因胭脂给钱痛快,为人又温柔和气,小翠儿他们的家人也都十分感激,每每家去便要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们偷奸耍滑。几个小的来了之后越发不敢怠慢,偶尔临时没有活儿分派,就争先恐后的抢着帮胭脂打扫屋子,半刻也不肯闲下来。
  卢娇力气大,又闲的难受,就主动揽过擀胭脂膏子等乏味又累人的活计。
  一开始胭脂还不大好意思,毕竟她的本意只是想叫卢娇打发下时间,谁成想,如今旁人把差不多的活儿都做了,自己反倒成了甩手掌柜。
  卢娇连连摆手,“没事儿你就歇着呗,这又值什么?再说,往后我的一应胭脂水粉可都指望你哩,正好趁这会儿好生巴结。”
  说的众人都笑了。
  她这样坚持,胭脂倒不好继续争抢,笑道:“便是你不干活,难不成我就不给了么?”
  卢娇一撇嘴,“你自然是肯给的,只是我却不敢要。”
  跟着妹子出去之前,她哪里知道那手脂竟会如此之贵?简直烫手!若是真的什么忙都不帮,她也实在不敢收了。
  这一次的厣片品质不错,又都是处理好了的,小翠儿几人用心磨了细粉,胭脂做了足足六瓶香油,能用好久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都是白日请人帮忙,关键的步骤晚上自己弄。
  香油瓶子还是像之前那样,一个埋在地下,一个倒立在上头,缓缓滴落,周围一刻不停的摆着火盆。
  考虑到男人们,胭脂还特意做了两瓶没香料的,回头可以多多的做些原色无味凝露珠唇脂和手脂、面脂。她还抽空去问了张掌柜的,对方一听她竟然还会做油胭脂,又看了她带去的自己用过的大半瓶,当场两眼放光,一叠声的催她做。
  “好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当真是市面上缺什么恁老人家偏送什么!且等着吧,这油胭脂一出来,保管比手脂还好卖呢,你可得好生保养,不然回头数银子都要累坏了!”
  张掌柜只是香粉宅下头一间铺子的掌柜,与其他同行也是竞争之势,如今胭脂主动给她递了这条线,不用想都知道今年进账头名状元必然是她手里这间铺子!届时老爷子高兴,她的好处可就多了去了,没准儿还会再给她一间管着呢。
  胭脂被她逗得不行,也是干劲满满,越发精神了。
  众人忙了一回,胭脂给三个小的用红纸各自包了五十个大钱,又自掏腰包买了几样茶点果子大家一块吃。
  小翠儿等人正抚摸着崭新的红封无限欢喜,抬头见桌上摆的俱都是外头时兴的金丝卷、菊花饼、糖油果子、猪油枣糕等点心,油亮亮香喷喷,都本能的吞咽口水,却不见动弹。
  胭脂催了一回,三个小的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小翠儿上前道:“江姐姐,您如今只叫我们在这暖烘烘的屋子里做点儿零碎小活儿就给五十个大钱,已经宽厚的很了,我们又如何好再吃着?”
  他们家境虽然不好,也大约知道外头这些果子都贵得很,眼前摆的这些少说也得几十个大钱。江姑娘为人宽和,来她这里做活又暖又香,也不必沾冷水,当真比家去躺着还舒坦,他们又怎么能得寸进尺?
  才七/八岁的孩子,若是放在富贵人家,只怕还是拉着爹娘撒娇的,可这些孩子却都已经早早的通了人情世故。
  胭脂看见他们就想起来自己小时候,难免多照顾些,便拉着他们笑道:“可是江姐姐自己想吃呀,你们陪我吃好不好?”
  小翠儿几个对视一眼,倒是有些欢喜。到底是孩子呢,哪里能分辨出许多话里话外的意思?
  就见石头吞了下口水,搓着衣角怯怯的问:“姐姐,我,我能不能拿回家去吃?”
  胭脂怔了下,“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先走?”
  “不是!”石头一张黑黄的小脸儿都微微涨红,憋了半天都没憋出来,最终还是小雀儿替他讲了。
  “江姐姐我知道,石头家里有个生病的娘和一个姐姐,他是想拿给她们吃的。”
  胭脂看着石头垂下去的小脑袋,一颗心都好像被泡在醋水中,酸的发疼。
  “你还有个姐姐?今年多大了?你爹呢?”
  石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比我大一岁,我,我爹早年欠了赌债给人打死了,帐倒是一笔勾销,可,娘被打了几下,又生气,也病了,姐姐要在家里照顾,我就出来做活了。”
  不光胭脂,就是卢娇也是头一回听说,半晌无言。
  良久,胭脂叹了口气,问道:“你娘的病如何了?可看大夫了?”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出来做活,能挣几个钱?急也急死了。
  石头眼睛里就滴下泪来,小声啜泣道:“看过一回,可是,可是太贵了,我们吃不起药。”
  早前他跟姐姐去请过大夫,只是几个名医一听他们住的地方就不爱去,后来胡乱找了个大夫,开的也净是人参鹿茸等,靠不靠谱且不说,他们却哪里吃得起?只好从街上抓个赤脚大夫,随意弄了些药沫子,虽然没吃死,可却不见起色。近来天气渐寒,又下了雪,湿寒难当,病就更重了。
  卢娇忍不住道:“如何不跟我们讲?”
  以赵恒为首的镖局众人素来仗义疏财、乐善好施,镖局好些人偶然有什么事不凑手了,但凡问明白事出有因,哪里有不帮忙的时候?
  石头就忍不住哭起来,“我,我好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做活,娘也不许我胡乱往外说,生怕人家嫌晦气……”
  胭脂和卢娇双双叹气,对视一眼后胭脂先包了些点心,卢娇就去抓了披风,“罢了,你这就带路,我们同你去瞧瞧。”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难不成都悄没声的等死么?”胭脂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取了帕子给他擦脸,柔声安慰道:“快别哭了。”
  前儿才下了大雪还没化干净呢,这天寒地冻的,只剩两个孤儿寡母在家如何过活?
  石头一听,越发泪如雨下,连忙跪下咚咚咚磕头,几下就破了油皮,胭脂看的越发酸涩。
  胭脂先打发小翠儿和小雀儿回去,自己带着石头和卢娇一同出门。
  两人跟着步行了小半个时辰,几乎横跨整个沂源府,腿都走酸了,这才到了一片歪斜破旧的住宅区,石头指了指里面,有些不安地说:“就是里面了,有些脏,要不,要不姐姐你们就别进去了吧。”
  这里住的都是穷人,不光房屋破败,就连官府也不大顾及,时常有人打架斗殴,乱的厉害。也就是新任知府徐大人来了之后,从上到下发狠心整治了一回,这才多少能看了,不然这会儿地上还积水呢。
  石头娘仨儿住在一处年久失修的破房子里,屋子里乱糟糟的,放眼望去没有一件完整的家具,地上还摆着几个破碗烂盆,估计是雨雪天接房顶上漏下来的水的。
  昏暗的屋内浮动着浓烈的药味儿,以及长久没开窗通风的憋闷,一个跟石头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怯生生站着,手里还端着个乌漆嘛黑的碗,“你们找谁?”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