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守寡——素楹
时间:2018-09-28 09:24:28

  “他不能狮子大开口吧?”
  “去听听就知道了。”薛铖起身,大步走向地窖。
  地窖里的郭老六一扫之前的颓丧模样,一双眼精光毕露,在心里将筹码条件盘算了个遍,待薛铖和魏狄入内时,早已飞快打好腹稿。
  墨黑的靴尖在郭老六身前五步处停下,郭老六很快调整好表情,抬头就准备抛出自己的条件。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薛铖脸上后,脸上的神情瞬间扭曲,脱口惊呼:“薛将军?!”
  “郭爷似乎十分意外?”薛铖背着手,微笑以对。
  郭老六愣了片刻,很快理清头绪,重整情绪,开口道:“没想到想要账册的是薛将军罢了。”
  “听说郭爷打算让出这块烫手山芋?”薛铖问。
  “不错。”郭老六也不打哈哈,直接道:“但这山芋将军接不接的住,就要看将军手里的东西有多大的分量了。”
  “你的命分量够不够?”
  “哈哈哈。”郭老六摇头笑了起来,“恕我直言,如今我的处境和没命有什么区别?我这条命若是平时或许金贵,但现在可谓一文不值。”
  薛铖面色不变,摩挲着衣袖一角,低声问:“郭爷想如何?”
  “段荀诬陷我以权谋私勾结土匪,这口黑锅我这老腰可背不动。”郭老六直勾勾看向薛铖,反绑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
  薛铖反问:“段大人可是从你住处搜出罪证的,证据确凿,如何是诬陷?就算你拿出铸造坊账册,但段荀完全可以说所谓账册是你为脱罪而编造,没有任何说服力。”
  郭老六并不慌乱,嘿嘿一笑,道:“为了防段荀,我早留了一手,只要将军答应,我就有法子反将段荀一军。”
  “愿闻其详。”
  “将军这是答应了?”郭老六眼睛倏地亮了。
  “用这件事换账册,算不得亏本买卖。”薛铖道:“把你的后手说来听听。”
  郭老六这才打开话匣子,把自己早年埋的一步棋娓娓道来。
  铸造坊在早年并非由郭老六管理,当时的管事也是远安城内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匠人,名叫严令。严令当年年少气盛,看不得段荀勾结匪寨中饱私囊,明里配合段荀铸造兵器卖给各匪寨,暗中收集证据意图向上揭发段荀。
  然而那时段荀已是涿州一手遮天的人物,还没等严令将证据送出去,段荀便带人闯进了他的住所,将人掳至郊外山上活活用乱石砸死!
  索性老天开眼,严令还有一口气,被山上的老猎人救下,虽全身瘫痪,但却救回了一条命。不仅如此,当年的收集的罪证也因他藏得巧妙得以保全。
  郭老六也是机缘巧合碰上了严令,在老猎户故去后暗中接济严令,当做一张牵制段荀的底牌。
  “严令的名字只要说出来,远安城很多人都知道,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亲口指控段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震撼了。”郭老六桀桀一笑,“况且段荀一直以为严令早就死了,根本不会有任何防备。直击七寸,一击必杀,薛将军以为如何?”
  现在后头的魏狄瞠目结舌,薛铖眉梢微扬,道:“郭爷深谋远虑。”
  “吃这口饭,没点准备怎么行。”郭老六十分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他放肆的笑容,薛铖略思片刻,点头道:“好,我帮你洗脱这项罪名,作为交换,你要将账册交给我们。”
  “账册就在严令手里,薛将军只要对他说要借他的证据扳倒段荀为他申冤,严令自会将账册交给你,甚至还会送上当年他收集的铁证!”
  本来只想拿到账册,再以利诱让郭老六做人证指控段荀,没料到这件事竟能让郭老六吐出这等秘密!严令这人若真如他所说,那可要比与段荀同流合污多年的郭老六更有说服力、更震撼得多,倒是省了不少事。
  薛铖问:“严令如今在何处?”
  郭老六直勾勾看着薛铖,道:“薛将军,我若说出严令下落,可就真无所依仗了。将军总要让我无后顾之忧、让我明白说出线索后你不会像段荀一样置我为弃子吧。”
  “你还想要什么?”
  “一百两银子和通关文牒。”郭老六一字一顿道:“我要离开晋国。”
  “如你所愿。”薛铖转头对魏狄低声吩咐几句,魏狄微微颔首,转身快步离开地窖。
  不过多时,魏狄折返,带来一百两银票和一份通关文牒交给薛铖。薛铖拿着这两样东西在郭老六眼前晃了晃,看着他充满渴求的眼神,道:“银子和文牒在此,只要你说出严令下落,这些都归你。我还会派人送你出涿州,只要你所说属实,必会保你平安。但你若有半句虚言,我一样能要你的命!”
  郭老六忙不迭点头,保证道:“将军放心,我郭老六活了大半辈子,虽说干的事不甚光彩,但这点基本的信义还是有的。”言罢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物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声道:“严令就在平凉山上的张猎户家里!”
  ***
  离开地窖时,薛铖身周洋溢着一层淡淡的喜悦,守在外头的溯辞和徐冉见状登时大喜,忙问:“他说了?”
  “不仅说了,还有意外之喜。”薛铖笑道,又吩咐魏狄:“立刻带人去平凉山将严令请回来!”
  “是!”魏狄得令,立即飞奔去调人。
  溯辞和徐冉对视一眼,不解问道:“严令是谁?”
  “一个能置段荀于死地之人。”
  薛铖同二人一道回营,路上将严令的事简略说了说,听得她们啧啧称奇,一边不忿段荀狠毒,一边又感叹郭老六精明。
  “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如今竟这么轻易着了道,倒真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徐冉抱着手臂,摇头而叹。
  “大概是安逸太久了吧。”溯辞接话道:“当年他刚和段荀合作,知道此人歹毒,自然处处留心为自己积攒底牌。但这么多年下来相安无事,他也成了远安城有名的人物,加上年岁大了,戒心自然不比当年,被我们抓住空档也不足为奇。”
  “这倒是。”徐冉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点头附和。
  薛铖递去一个含笑的眼神,伸手轻轻捏了捏溯辞的手心。
  徐冉仍旧在琢磨拉段荀下马的事,又问薛铖:“把严令弄回来后你打算怎么办?直接将证据公之于众拿下段荀?”
  “段荀在涿州势力庞大,我虽然是钦封的征西将军,但到底是只是武将,凭我一人用这些证据去拿段荀并不妥当。”薛铖摇摇头,“我们仍然需要借郭老六和账册之名暗中拖住段荀,在秘密命人将证据送回京城,只要钦差一南下,便有十成把握可将段荀一党连根拔起。”
  “可这一来一回,时间很久。”徐冉皱眉道:“万一中途生变……”
  “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州刺史,我若强拿必落人口实,传到京里有心人耳朵中,还指不定生出什么别的事来。”薛铖沉沉叹气,“为今之计只有先这样了。”
  徐冉仔细一想,也确实没有更妥善的办法,只能点点头。
  三人回到兵马营,还没歇口气,就得守门士兵禀报,说一个叫燕娘的女子在营外指名要见将军。
  “燕娘回来了?”徐冉喜出望外。
  薛铖也在诧异为何燕娘会来兵马营寻自己,遂命士兵将燕娘领入帐中。
  “薛将军。”燕娘片刻即到,对薛铖抱拳行礼,又瞧见徐冉,顿时笑道:“大当家的你也在啊,正巧,省的我再跑一趟寨里了。”
  “嗯?你这是来找薛铖的?”徐冉顿时诧异起来。
  燕娘颔首,道:“我在梧州抓到了一个人,好像是上头派下来查苍城私铸坊一事的。”
  “那件事官府不早盖棺定论了么?”徐冉奇道。
  “所以我觉得奇怪,就擅作主张把人绑回来了,现在就关在黑市的院子里。”
  “苍城?”薛铖低眸沉吟。
  莫非京里又出了什么事,把这桩事捅出来了?
  心头古怪的想法一瞬而逝,薛铖对燕娘道:“带我们去看看。”
  ***
  四人快马赶往黑市小院,随燕娘而来的两人将季舒城关押在柴房,此时正在院子里捣鼓吃食,陡然间燕娘带着大当家的来到小院,立即丢下手上的伙计迎上去,抱拳道:“大当家的!”
  “人呢?”徐冉问。
  “就在柴房。”
  徐冉点点头,一人当先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往柴房走去。
  季舒城这回不仅被捆成了粽子,嘴里还塞着布团以防他叫喊出声,整个人蔫嗒嗒地蜷缩在柴堆里,脸上身上脏兮兮的,哪还有往日半分风采。可饶是如此,薛铖和溯辞仍旧一眼认出了他,面面相觑,惊道:“季舒城?!”
  季舒城听见熟悉的声音霍然抬眸,木然的眼里陡然迸溅出光华,顿时扭着身子试图往薛铖和溯辞的方向挪动,喉咙里呜呜呜地发出叫喊声。
  徐冉尚还茫然,燕娘心里便打了个突,目光在季舒城和薛铖身上来回遛了一圈,试探着问:“薛将军,你认识这人啊?”
  “何止认识!”薛铖又是惊喜又觉好笑,对燕娘道:“甚至应当算得上是盟友。”
  这回不仅是燕娘,连后头跟着的那俩人也顿时垮下脸来。徐冉这下明白过来,忍不住噗地一笑,连忙推燕娘去给季舒城松绑。
  燕娘心里连声高呼完了,面上堆着笑上前拿掉塞嘴的不团,一边小声说得罪了,一边飞快给季舒城松绑。
  谁知季舒城能说话后第一件事不是控诉一路所受的“虐待”、不是解释自己为何来此、更没有为遇刺一事向薛铖求助,而是眼巴巴地瞅了瞅薛铖又瞅了瞅溯辞,问:“有热水么?我能不能先洗个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溯辞只觉一股咸鱼腥味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第105章 严令
  等季舒城梳洗干净重新出来, 燕娘已在堂中备好满满一桌酒菜,众人围坐桌边边吃边聊,很快将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
  “苍城那事原来是你们干的?!”季舒城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丢在碟子里,万分诧异地看向薛铖。
  “不错。”薛铖点头应道:“也算是意外收获。”
  “这么说来瑞王真是被冤枉的,这些事全是宁王的手笔?”季舒城悚然一惊,“他到底想干什么?”
  “争来争去不过为了那个位子罢了。”薛铖牵了牵嘴角,问:“你奉密诏而来,可有令牌或是圣旨?”
  季舒城点头:“有一纸密诏。”
  薛铖眼前一亮,顿时起身道:“正好, 密诏借我一用。”说着伸手拿掉季舒城的筷子,拉着他就往外走,“跟我来。”
  季舒城嚷道:“诶我还没吃完呢!”
  “回头再吃, 短不了你的。”
  溯辞闻言也放下碗筷,飞快包了些许松子糖跟上薛铖的步子, 余下徐冉燕娘等人看着他们飞一般消失的背影,面面相觑。
  愣了半晌, 徐冉继续提筷子吃饭,燕娘则悄悄往徐冉身边挪了挪,问:“大当家的,那个季大人……我们这一路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待遇有点……”
  徐冉眼皮也不抬, 道:“你见他这半天跟薛铖抱怨过路上不舒坦么?”
  燕娘摇摇头:“没有。”
  “那不就结了。”徐冉一边嚼一边说:“回头给人赔个礼道个歉,就当不打不相识嘛。”
  燕娘想了想觉着似乎是这么个理儿,眨眼间将种种顾虑抛之脑后, 愉快地和徐冉说起一路的见闻。
  而薛铖这边带着季舒城和溯辞返回兵马营,见魏狄未归,立即派人前去通知魏狄,一旦接到严令,直接带人前往官署。
  季舒城在来的路上已将事情经过了解了个大概,此刻看薛铖一通吩咐下来,心里警铃大作,连忙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道:“这纸密诏只是命我暗查瑞王一案,虽说的确算得上是钦差,但插手涿州贪腐一案可不在这密诏范围内!”
  “放心。”薛铖拍拍他的肩,道:“段荀的铸造坊每年都在和匪寨交易兵甲,这么多矿石从何而来?宁王的私矿和私铸坊绝不止一处,这里头指不定还有文章。表面上可能是涿州贪腐,可背里说不定就是瑞王案的线索呢。”
  季舒城一时语塞,又问:“证据都齐了?”
  薛铖冷笑:“人证物证俱全,他百口莫辩!”
  季舒城这才放心了,颔首道:“好,我帮你。”
  这说话的功夫,溯辞已取来一身像样的常服递给季舒城。季舒城接了衣服,扭头钻进屋内。薛铖这才嘱咐溯辞:“一会你留在营里,我留几个暗卫给你。段荀盘踞涿州多年,就算证据确凿,他也未必会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还要负隅顽抗。你守在营里,若有意外,即刻调兵入城。”说着悄悄把将军令牌塞进她的手中。
  溯辞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好,你万事小心。”
  安顿好溯辞,薛铖又点了几个士兵,领着季舒城策马直奔官署而去。
  段荀并不认识季舒城,只当薛铖前来又是想从他手里争得什么东西,气势汹汹准备将他堵回去。谁知刚开口象征性地问一句好,薛铖便把季舒城向前一让,还不等段荀反应过来就从怀中取出一方玄色绣五爪金龙的布帛,对段荀道:“段大人,陛下有旨。”
  段荀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砸蒙了头,骤然瞪大眼,心头猛地一沉。
  薛铖不给段荀反应的时间,率先撩袍单膝跪地,见段荀犹自怔愣,出声提醒道:“段大人,圣旨如陛下亲临,大人见君不跪,可是大不敬之罪。”
  段荀即刻回神,浑身一颤,随后低头跪下。
  那一瞬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薛铖下的圈套,但五爪金龙非天子不能用,薛铖怎么敢、怎么会用这种足以抄家灭族的东西来给他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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