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段荀抽调大部分衙役卫兵围杀薛铖的缘故,城门守备格外松散,溯辞更是毫无顾忌地一路闯进城门,引来阵阵叫骂与惊呼。沿路百姓好奇又惊恐地张望,还有好事者呼朋引伴往溯辞一行远去的方向奔去瞧热闹,长街顿时沸腾起来。
城门外祁振一行人勒马张望,其中一人为难道:“当家的,人已经闯进城了,咱们还追不追?”
“追!”祁振思量片刻,咬牙切齿道:“他们就算闯进去也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薛铖这会儿已经伏诛。咱们不能任由他们闯去官署,否则惹段大人不快,这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咱们这么闯进去,万一被老爷子听到风声……”
“待事成后,整个黑龙寨都是我的,难道还怕他不成!”祁振啐了一口,毫不犹豫地策马扬鞭,率人闯入城中。
***
官署内一片混乱,血溅如红梅,刀口见白骨,惨叫凄厉,一眼看去如修罗场一般。
兵马营的将士各个骁勇,拿出以一当十的气势,纵使负伤在身也不退让半步,硬生生撕出一条血路。
薛铖血溅半身,挥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与魏狄联手如利剑般切入人群,将衙役卫兵搅得人仰马翻。
然而段荀这方终究在人数上更胜一筹,无论兵马营的众将士如何勇猛,也难敌段荀这边一波又一波的车轮战。随着时间推移,就连薛铖的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
段荀立在人群后,将薛铖等人的疲态尽收眼底,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可正当他沾沾自喜以为胜券在握时,官署外骤然传来骏马嘶鸣,紧接着喊杀声由远及近渐次传来。段荀心头一沉,惊道:“出什么事了?”
身旁他人亦是满眼迷茫向声源处张望,不过片刻,便有一衙役跌跌撞撞跑来,惊声道:“大人!不好了!”
段荀三两步上前,问:“何事如此慌张?”
“兵、兵马营的人闯进衙门了!”
段荀勃然色变,怒骂:“竟没拦住他们?!废物、一群废物!”
这说话的功夫,薛铖和魏狄也注意到了外头的喧闹和段荀阴沉的脸色,对视一眼,俱是一喜。
魏狄一脚踢开扑上来的衙役,高声道:“弟兄们,咱们的援军到了!打起精神再撑一会,一块儿杀回去!”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顿时引来众将士高声附和。而段荀这边的衙役守卫们惊疑未定,露出怯态。
段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道:“不许退!他们不过虚张声势!胆敢临阵脱逃者,罪同逆党!”
话音未落,一支流矢贴着段荀的鬓边擦过,惊得他连退三步,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呼喊:“薛将军!”段荀的面色在这一刻难看到了极致,顾不得才下了不许退的死令,扭头便慌张逃窜。
薛铖正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兵马营服饰的人领着一群士兵浩浩荡荡闯了进来,一见薛铖顿时眼前一亮,振臂高呼:“薛将军,我们来助你!”
有了援军支持,薛铖和魏狄总算能从没完没了的车轮战中抽出手来,见段荀慌张逃窜的身影,魏狄轻笑一声率先追了上去。薛铖记挂溯辞,稍慢一步,特意向赶来的士兵询问:“溯辞呢?”
“溯辞姑娘让我们先来支援将军,她应该还在城里阻挡匪寨的人。”
薛铖颔首,这才紧跟魏狄前去擒拿段荀。
此时此刻,官署前的长街上空空荡荡,百姓们远远缩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目光统统聚集在与土匪对峙的溯辞等数人身上。
祁振一身狼狈,身后手下还有人挂了彩,一路追赶而至气息未平,眼底眸光阴鸷锐利,死死盯着溯辞,道:“让开。”
溯辞缓缓抽剑出鞘,冷声道:“想过去,先得问过我的剑。”
“哈哈哈就凭你?”祁振大笑,“不自量力!”
话音方落,祁振纵马而出,挥刀向溯辞砍来。溯辞跃下马背,矮身迎向祁振,利剑贴地,在错身的瞬间将马蹄斩裂!马儿痛苦嘶鸣倒向一侧,祁振翻身落地,刀尖划着地面,带起火花迸溅,快速向溯辞攻来。
祁振的刀法路子十分野,带着混迹山林的匪气,招式险且诡谲,专攻要害,不留后手。而溯辞身轻体柔,意在拖延不在强攻,见招拆招,游鱼般穿梭在招式间隙之中,一次又一次恰到好处的躲闪令祁振没有一招落到实处。
眨眼间已过三十招,祁振眉心紧蹙,一面惊于溯辞灵巧的身形,一面见久攻不破开始起了旁的心思。
官署内的打杀声间或传出,祁振飞快瞥了眼官署的方向,手指缓缓探向腰际。
不能在此纠缠太久,若还不能闯过去,那就……
***
薛铖这边正与魏狄追击段荀。
段荀带了几个亲信和衙役,正在官署内慌乱奔逃,借着对此地熟悉的优势,绕过兵马营的士兵,欲从角门遁走。
薛铖魏狄紧追其后,绕过大半个官署,斩杀了数个段荀留下拦截他们的衙役后,终于在角门附近将段荀逼至绝境。
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段荀气喘吁吁,心里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抬手拨开因奔跑散乱的发丝,咧嘴对薛铖笑道:“薛铖,没用的,你就算抓了我也治不了我的罪。”
“人证物证俱全,大理寺自会依律治你的罪。”薛铖抬剑抵住段荀的脖颈,沉声道。
段荀肩头耸动,低声笑了起来,“我乃一州刺史,要治我的罪可不能仅凭你薛铖给的这点证据。折子你尽管往上递,革职贬黜都好说。只是我这条命,你怕是拿不走。”他的目光刻毒,一字一顿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我有一口气,这地底下的根须就还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薛铖,你的死期就到了。”
薛铖面色毫无波动,问:“段大人的意思,是只要你活着我就活不安稳?”
“就算我饶过你,还有别人要你的命呢。”段荀阴测测地笑道:“怪就怪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段荀。”薛铖牵了牵嘴角,道:“我几时说过不杀你了?”
段荀陡然瞪大眼,惊叫道:“薛铖!私自杀害朝廷命官是何等重罪,你不知道么?!”
薛铖摇头而笑:“这得多亏了段大人给我找了个好地方,又给我找了个绝妙的理由。”
冰冷的剑锋贴着脖颈,段荀僵硬地轻轻转动脖子,这才反应过来角门这处寂静无声、没有半个人影。
“你准备对我、对兵马营做的事,我同样能用在你身上。”薛铖慢慢凑近段荀,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多谢了。”
“你……”段荀瞳孔骤缩,正要高声呼喊,然而所有言语尽数在喉头截断。这一瞬,薛铖毫不犹豫地抽身出剑,寒芒稍瞬即逝,在段荀的咽喉处留下一线殷红。待他收剑归鞘,那线殷红蓦然喷涌出鲜血,伴随着段荀喉咙里漏风似的喝喝声颓然倒下。
低眸看着段荀抽搐的四肢和圆瞪的双眼,薛铖慢慢道:“段大人,走好。”
言罢,不再理会段荀,和魏狄一同赶往战乱中心。
二人还未走出五丈远,官署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地面颤动,黑烟滚滚而上。薛铖一惊,抬眸看向冲天的黑烟,一瞬的停顿后蓦然拔足向黑烟的地方狂奔而去!
第109章 收尾
官署门前的街道一片狼藉, 先前围观的人群早一哄而散,只剩几个胆大的还探头探脑张望。地面满是碎石灰土,掺杂着炸得稀烂的摊面,浓烟滚滚,角落里散落的木架冒着火苗,发出滋滋的声响。
祁振掩着口鼻一面咳嗽一面踉跄着从浓烟中退出,挣开上前搀扶的手下,盯着滚滚烟尘,满眼得意。
“啧。”见烟雾中久久未有动静, 祁振啐了一口,笑道:“就这点本事还想拦爷爷我,自不量力!”言罢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土, 继续朝官署走去。
被爆炸波及到的兵马营士兵们纷纷踉跄着爬起身试图阻拦祁振等人,奈何有伤在身, 加上人数劣势,并不能挡住祁振的步伐。
正当祁振踹开最后一个挡路的士兵时, 身后烟雾中一丝尖锐的声响令他停住步伐,只见他微微挑眉,狐疑地慢慢转身看向声源方向。
烟尘慢慢四散沉落,逐渐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利剑在火光中折射出的光芒令祁振眼底涌现出一瞬的惊慌。就在这一瞬, 利剑光芒闪动,吞吐的剑气破开朦胧的烟尘,溯辞一身银甲从中跃出, 提剑刺向祁振。她身上和脸颊沾染了灰土的痕迹,许是凭借街边摊面做遮挡避过了火药的威力,除了些许擦伤外并不见其他伤痕。
祁振没料到她竟毫发无伤,大惊之下仓皇闪避,但溯辞的剑终究快他一步扎入他的肩头。
“当家的!”众匪惊呼,纷纷攻向溯辞。
溯辞毫不犹豫地抽剑,借势击退当前袭来的一个土匪,随后错步旋身又是一剑劈向祁振。
先前那一剑虽未命中要害,但却伤及筋骨,肩头的剧痛令祁振无法挥剑抵挡,只能不断退让,周围的土匪蜂拥而上阻拦溯辞。溯辞一人一剑在人群中周旋,聚精会神出招拆招,剑影缭乱,锐不可当,将拦路的土匪掀得人仰马翻。
等薛铖和魏狄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望着那一袭银甲,薛铖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嘴角不自觉浮上一丝笑容,随后定了定神,提剑与魏狄一同加入战圈。
祁振还在全神贯注留意溯辞的招式,等身后传来惨叫时才恍然回神,扭头一眼便看到了杀气腾腾的薛铖,心头又是一个咯噔!
薛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段大人失手了?!
他飞快扫了眼近在咫尺的官署大门,并未见任何衙役守卫前来阻拦,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眼见着薛铖魏狄势如破竹将他的人掀得人仰马翻,心里愈发紧张不安,又扭头看了看紧咬不放的溯辞,索性心一横,怒道:“撤!”言罢领着残余部下撞出一条逃生之路。
薛铖哪里会让祁振如愿,疾步上前,踹飞阻拦的土匪朝祁振追去,溯辞和魏狄从旁夹击,将祁振逼上绝路。
祁振见官署内仍未有动静,愈发笃定薛铖已控制住官署内局面,内心愈发焦躁,在此情况下面对三方夹击,满脑子只剩下保命的念头。此刻他已顾及不了太多,将手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推出去阻拦薛铖三人,独自捂着肩头慌忙向城门方向逃窜。
这回祁振带足了人手,即便之前留守、折损了不少,但薛铖也仅三人而已,面对土匪一轮又一轮的阻拦虽能应对却也随着祁振不断逃远渐渐耗尽耐性。薛铖眉头一蹙,劈手夺了一个土匪的□□,卯足力气掷向祁振。
□□破空而出,只听祁振一声惨叫,尖锐的枪头牢牢扎进他的大腿,破骨而出,发出一声闷响。祁振踉跄跪地,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却不敢停留,颤声吩咐身侧的亲信道:“快、快扶我走!”
亲信应声将木柄斩断,一人一边架起祁振飞快朝城门奔逃。剩余土匪见状也无心再斗,象征性拦了两刀便纷纷掉头逃跑。
薛铖还欲再追,却被溯辞拦了一手,道:“让他逃吧,留他一命日后还有用处,先把官署这边收拾干净吧。”
薛铖一时没明白溯辞所谓日后有用是何意,但眼下情况确实不宜穷追,稳住城中局势才是当务之急。他这才点头收剑,凝眸看向溯辞,乌沉沉的眼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伸手在她肩头按了按,便扭头奔向官署内。
溯辞目送他离开,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灰土,扭头去查看剩余士兵的伤势。
这场乱战至此接近尾声。
段荀已死,薛铖很快控制住了官署内局势。短短半天时间,段荀亲信纷纷落马,众衙役守卫悉数缴械投降,偶有几个不服闹事者也很快被收押。季舒城撰文布告全城,细数段荀极其党羽十数项罪责,包括勾连匪寨私铸兵器等,全城哗然。有苦于段荀盘剥者拊掌叫好,亦有平日与段荀多有牵连者惴惴不安、或收拾细软准备避风头,偶有几个胆大心思活络的竟准备呈上段荀的罪证,向薛铖投诚。
薛铖没心思理会这些人,随着段荀党羽接二连三落网,衙门内的官职霎时空缺了不少,他与季舒城忙着遴选合适的人手添补必要空缺,魏狄则忙着将官署内外的关键人手换成兵马营的士兵,又嘱咐单青好好筛选归降的衙役守卫、妥善安置。
等忙完这些事,天已擦黑,一群人几乎一整天滴米未进,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商量着买些吃食填肚子,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味从门口处飘散入内。原是溯辞去寻来徐冉等人,为官署内外忙碌的众人准备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面招呼着,一面流水般送进官署。
薛铖从杂乱的桌案后抬起头,便看见溯辞笑盈盈地提着食盒走入屋内,对他说:“饿坏了吧?”
“方才忙着倒不觉得,这会儿闻到饭香味儿才真觉得饿了。”薛铖抻了抻胳膊,连忙将桌上杂乱的案卷推至一旁,腾出一小块空桌面帮溯辞摆放碗碟。
菜式都是些家常菜,但因此番大获全胜的缘故,吃进嘴里却格外甘美,连薛铖都一时没收住嘴,狼吞虎咽扫了三海碗饭才罢休。溯辞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烤地瓜笑眯眯地揶揄他:“这若是被不知情的看到了,怕是要以为兵马营穷困如斯,连将军都没吃过一顿饱饭。”
“一桩大事落定,心里痛快,多吃两碗又何妨。”薛铖放下碗筷,笑吟吟地望着她。
见他的目光在自己手里的烤地瓜上流连了几圈,溯辞撇撇嘴,撕下一小块递给薛铖,道:“一州刺史落马,牵连出这么多贪腐官员,也不是一桩小事了,你后续打算怎么办?”
薛铖毫不客气地接了,一口吞下,含糊道:“段荀一死,他的那些所谓亲信巴不得把什么事都往他头上扣,一个接着一个地把段荀这些年作威作福的罪证招得干干净净。”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那些案卷,道:“全在这了,等整理完,明日我便派人上书进京,等陛下和三司定夺。”
“这一来一回加上京里各位大人扯皮,少不得要一两月吧?”溯辞喃喃。
“这不正好么。”薛铖伸手拈去她嘴角的一抹残屑,伸舌舔去,笑道:“这些时间足够收拾那帮山匪了。”
溯辞顿时抖擞精神,倾身问:“准备拿黑龙寨开刀了?”
薛铖颔首:“离黑龙寨迎亲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