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辞掰着指头算了算,点头道:“算起来也就剩一个来月了。将军,你真打算用这门亲事做引子?”
“放心,不会让徐冉委屈的。”薛铖捏了捏她的脸颊,目光深远,幽幽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养回点肉,这两天又折腾没了。”
溯辞:将军你在可惜些啥?!
这边薛铖和溯辞在屋里说悄悄话,那头徐冉和魏狄坐在屋顶上谈天说地,时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大笑声,唯有季舒城一人端着碗坐在石桌边,无言望天,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太过多余的感觉,默默叹了口气。
涿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得赶紧走!
***
这夜黑龙寨内沉浸于一片肃色之中。
远安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逃不过各方眼线,祁振大张旗鼓闯城支援段荀、重伤而归的事也早传到了祁老爷子耳朵里。据说老爷子气得砸碎了自己最爱的那两颗核桃,下令将祁振禁足院中,无令不得擅出,又将祁振身边用得上的人抽调得干干净净,除了几个老实仆人和大夫外,不许任何人探视。
眼看着血水一盆盆从屋里端出来,祁振的几个妻妾哭成了泪人,然而碍于老爷子淫威,无人敢逾矩。
老爷子虽然盛怒,但终究是自己的骨肉,在治伤救命上没有半点含糊。可就算良医名药塞了一屋子,祁振的这条腿终究还是没能保住。薛铖那一剑直接击碎了他的腿骨,加上一路颠簸失血过多,已错过了救治的时机,只能保下一条命而已。
等到夜色渐深,麻沸散的药效褪去,祁振躺在床上疼得牙关打颤冷汗沉沉,一双眼死死瞪着房梁,眼里恨意滔天。
当他咬牙切齿低语咒骂薛铖时,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黑影翻窗入内。
“谁?!”祁振陡然警觉。
“当家的,是我!”那黑影三两步走至床前,扯下面上的黑布,低声道。
原是白日将祁振送回的那名亲信。
“老爷子刚下的禁令,你倒是胆大。”祁振放松下来,轻嗤一声。
“弟兄们心里头都惦记着您呢。”
“惦记我?怕是害怕老爷子找他们麻烦,心里没底吧。”祁振露出浓浓的讽意。
那亲信面不改色,微微颔首道:“左右不过当家的一句话。”
“那就告诉他们,把嘴都给我闭严实了,谁要敢多说一个字,我要他好看!”
“是。”亲信点头,又问:“那山里头藏的……”
“谁都不许动、不许说!”祁振霍然一拍床板,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待我出去,我亲手要把薛铖炸成肉渣!”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年底实在忙……暂时保持隔日更的状态,见谅!
第110章 启程
段荀落马一事给涿州各地带去了不小的震动, 起初不看好薛铖的人也纷纷改观,一时间无论各地官府、百姓或是匪寨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薛铖,静候他下一步动作。
薛铖连夜将供词罪证整理成册,翌日一大早立刻派人送往京城,在京里未有决断之前,涉案人员一律收押牢中,拨专人看守,以求万无一失。
段荀一案至此告一段落,昔日只手遮天的段大人在一天内大厦倾颓土崩瓦解, 坊间茶余饭后谈及时无不唏嘘感叹,往日里摄于段荀淫威而不敢宣之于口的诸多秘密也在短时间内在坊间流传开来,一夜间便翻出了五花八门令人咋舌的各种版本, 城中各处茶楼的说书先生们顿时忙碌起来。
而随着此事尘埃落定,季舒城也准备离开涿州继续追查苍城私铸坊背后的猫腻。为此, 薛铖将苍城私铸坊爆炸一事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个干净,看着季舒城堪称精彩的表情变化, 沉声道:“宁王手下的私铸坊绝不止这一处,他私囤兵器只怕已有异心,我调几个暗卫随你去,路上万事小心。”
季舒城欣然应允,心里也对此行的目的有了底, 又花了一两日功夫将路上所需物品及行程计划准备妥当后,便告辞离开远安城。
薛铖将一团乱麻的衙门捋顺后,重新整顿城中衙役守备, 施行考核制度,不合格者一律裁撤,能力上佳者升任,又进新丁,将这股浑浊的血液彻底淘换干净。魏狄和单青则继续负责兵马营的训练,紧锣密鼓地筹备一个月后与黑龙寨的生死较量。
各匪寨见薛铖久未有动静,各个心里都开始盘算起来,个别沉不住气的竟出手袭击村寨试探薛铖。
然而薛铖早已派人盯紧各匪寨的动向,甫一得知土匪进犯村落立刻出兵镇压,这些土匪前脚刚进村正欲作威作福,后脚便迎来兵马营的迎头痛击,被打得落荒而逃。
对于这些当头闹事的匪寨,薛铖杀鸡儆猴毫不手软,连剿灭了三四个闹事匪寨后,剩余的寨子纷纷噤声。小寨子慑于薛铖雷霆手段低调自保,大寨子更不愿轻举妄动毁其根基,暗中盘算起应对之策。尤其以黑龙寨为首的几个大寨,已开始暗中联手,以防官府逐个击破。
曾苦于匪患的村寨得以安宁,对薛铖的称颂之声更盛一层。
溯辞这些日子则和徐冉窝在一块儿,整理各地探子送回的消息,偶尔开开小灶打打牙祭,倒是十分轻松。
随着时间推移,徐大娘终于差人来催徐冉回寨,一是黑龙寨请了几家大寨当家的共同议事,燕云寨亦在其列,二是婚期临近,也该回寨打点准备了。
徐冉满口应下,却不着急动身,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和溯辞张罗了一桌好菜,请来薛铖魏狄,四人在这一方小院中痛饮畅谈。期初还是插科打诨笑语连连,随着酒至酣处,话题渐入正轨。
“我准备明日回寨。”徐冉放下酒杯,正色道:“迎亲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八,我娘催我回去准备。”
薛铖点头道:“如需人手,尽管和我说。”
溯辞也凑热闹笑嘻嘻地问:“要不要我给你封个大红包呀。”
唯有魏狄愣了愣,眸光闪动,最终没有说话。
徐冉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祁龙近日给各大寨发了帖子,请各寨当家的议事,我估摸着就是商量怎么对付你们的,多留点心。我此去若五日后仍未有消息传回,就让溯辞进趟山,以防有变。”
溯辞应道:“与虎谋皮,你也多加小心。”
徐冉举杯,笑道:“放心,我可是一路踩着这些人走上来的,况且如今我还是祁老爷子未过门的孙媳妇,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魏狄的目光又微妙了一瞬,依然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喝完一杯酒。
对迎亲那日攻黑龙寨一事,四人很快拟定了初步计划。徐冉将兵器混入嫁妆中,随送亲的队伍混入黑龙寨,剩余燕云寨人手则以参加喜宴为由,散入黑龙寨各处。薛铖则率人埋伏在山下,力求在不惊动黑龙寨的前提下摸上山。一旦就位,以烟花为信,立刻里应外合围攻黑龙寨,只要能杀祁龙,便能占据上风。
“盘龙山守备森严,就算是大宴宾客也未必会松懈。”薛铖眉头微皱,沉吟道:“要将兵马营全部人手送上山不被发觉,不是易事。”
“但若你们支援不到,单凭借燕云寨,怕是成不了事。”
溯辞在一旁眨眨眼,提议道:“我有个法子,能掩护兵马营上山,就是动静有点大。”
此话一出,三双眼齐刷刷看向溯辞。
“咱们可以炸山呀。”
三人又是一愣。
溯辞解释道:“你们忘啦,祁振可是在山上囤了一山洞的□□。他本就想凭此窃取黑龙寨,如今折在咱们手里,与官府合作之事祁老爷子必定也知道了,以他的性格,必会重责祁振,你们猜祁振囤的这些东西会不会拱手让给祁龙?”
“绝不会。”徐冉面色浮现喜色,斩钉截铁道。
溯辞抚掌而笑,“这就是啦,到时候我们偷溜上山,先引爆□□。以那些□□的威力,少说也能炸塌半个寨子。一来直接削弱黑龙寨实力,二来跟这么大的动静比起来,几百人闯上山算的了什么?”
“倒是个好法子。”薛铖点头,又道:“可这山洞只有你去过,到时候……”
“到时候我再跑一趟就是了。”溯辞眉眼弯弯,“我提前上山确认□□,若有变数,我会传信下来,你们仍按原计划慢慢摸上山。若□□尚在,就以炸山为信,合围黑龙寨!”
薛铖三人一合计,立即拍板定下此计策,小院的氛围又渐渐松快起来。
等到一大坛酒快见底,徐冉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正和魏狄吹自个儿当年如何英武非凡闯山寨杀匪首、将手底这些人治得服服帖帖的,溯辞悄悄拉了薛铖借口买酒溜出去消食。
前脚刚出门,溯辞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冲薛铖挤眉弄眼道:“你不觉得他们俩之间差点什么嘛。”说着比了个捅窗户纸的收拾。
薛铖屈指弹了弹她的脑门,道:“就你机灵。”
溯辞捂着脑门鼓起腮帮子,说:“你没看出来呀?”
“徐冉对魏狄如何我拿不准。”薛铖牵过她的手,慢慢向前走,“但魏狄心里那点小九九瞒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
“那是你不知道!”溯辞眼睛弯成月牙儿,对他说:“阿冉每次来若非有要事,必会来寻我,每每和我说上几句就要去找魏狄。他们俩一块儿谈天说地把酒言欢的时间可不比我们少。况且当初他们同去苍城,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这中间有什么故事可说不准。若说阿冉对魏狄全然无意,我可不信。”
薛铖也笑了,道:“正好,最近我还在愁借了她的婚事灭黑龙寨该如何补偿,这下正好有个不委屈她的法子。”
“什么法子?”
“你看过这么多话本,这江湖儿女情长里不是常有什么棒打鸳鸯的戏码么,这种话本最后结局往往如何?”
溯辞愣了愣,随后眼前一亮,惊道:“你要抢亲?!”
“不是我。”薛铖捏捏她的鼻尖,低声笑道:“是魏狄。”
***
此时尚不知自己已被自家将军坑了一把的魏狄仍旧闷闷地一边喝酒一边听徐冉高谈阔论。这会儿徐冉正说到当年单枪匹马闯虎牙寨的事,说得正起劲,却陡然发觉应和寥寥,顿时收住话头,十分不满地看向魏狄,道:“今儿你怎么成锯嘴葫芦了?不爱听我叨叨就直说,不理人什么意思啊。”
“没、没有。”魏狄这才回神,连忙摆手,“你说,我听着呢。”
“我又不是说书的,一个人念叨有什么意思。”徐冉摇摇头,又倒一杯酒,一边晃着酒杯一边问:“说吧,你有什么心事这么闷闷不乐的?”
魏狄瞥她一眼,又垂眸叹口气,欲言又止。如此循环几次,在徐冉差点忍不住想一巴掌削下去的时候,魏狄慢吞吞地小声问:“你真决定嫁去黑龙寨了?”
徐冉顿时一脸哭笑不得地纠正他:“不是嫁,说了多少次这所谓的亲事就是个由头罢了,咱们的目的是把黑龙寨一锅端咯,你怎么反倒在意起这些细枝末节了?”
“这怎么能算细枝末节。”魏狄小声嘟哝。
徐冉没听清:“啥?”
魏狄顿了顿,终于抬头直视徐冉,肃色道:“徐冉,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以黑龙寨的作风,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涿州,等到围剿黑龙寨之后,你要如何面对这悠悠众口?如何自处?”
“都说了百八十遍了。”徐冉有些不耐地皱起眉,道:“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魏狄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我受不了那些人在背后这样编排你,更受不了你清清白白的名声毁在小人的口中。徐冉,你若入将军帐下,必有扬名立万的那天,我永远不愿看到你用命用血挣回来的东西被这种人、这种事所累,让天下人误解于你。这于我而言,比剔骨剜心更难受!”
他脸上是罕见的严肃与痛惜,徐冉捏着酒杯的手轻轻一颤,带起一圈涟漪,而后她嘴角慢慢扬起,蓦然大笑起来,笑得魏狄顿时忐忑起来,又小声问她:“我、我说错什么了?你干嘛这样笑?”
徐冉却不答话,仰头饮尽杯中酒,又给魏狄满上,道:“来,喝酒!”
魏狄一头雾水,还想再追问什么,却被徐冉一杯接着一杯给怼了回去。
等残阳泯灭于天际,院里点起昏黄的烛灯,徐冉脸颊绯红,看着喝趴下的魏狄,低眸轻嗤一声,喃喃道:“我知道了。”末了甩甩手,抬眼看向九天明月,嘟哝一句:“一句话的事,真是磨叽。”
第111章 送亲
正如徐冉所料, 黑龙寨召集各大寨议事正是为了应对薛铖,各寨当家均表示听凭祁老爷子安排。祁龙遂命各寨筹备好粮食兵器,伺机而动,同时宣布了祁望山和徐冉的婚事,婚期定于正月十二,众人纷纷恭贺。
末了,祁老爷子还盛情邀徐冉在寨中小住几日,顺带和徐大娘商量彩礼迎亲的诸多事项。徐大娘满心满脸的不愿意,恨不得直接撂挑子走人, 然而却抵不过自家闺女笑眯眯的一声好,气哼哼地把满心的不情愿发泄在彩礼上,恨不得狮子大开口把黑龙寨吞了才好。
徐冉由着徐大娘耍性子, 趁此机会在寨中各处走动,笑眯眯地和各种人闲话家常, 一副积极融入黑龙寨的模样。祁老爷子到底还是提防着徐冉,命人留心她的动作, 在下属回禀了几次徐冉的闲谈内容后,祁老爷子便也懒得再听这些家长里短,只道如有异动再回报。
然而,等徐冉在寨中混熟脸后,便开始旁敲侧击打听起寨里旁的事情, 守卫换班、活动规律以及上下山的各种通道,拆碎了掺杂在日常闲谈中,慢慢拼凑出了个大概。趁着这帮人疲于应对徐大娘一天一变的喜宴要求之际, 迅速将收集的情报送下山。
当情报送抵远安城时,魏狄已经消沉了数日,像和谁赌气似的成天沉着一张脸埋头练兵。溯辞抱着热乎乎的栗子坐在校场边上看着魏狄挥汗如雨,扭头问薛铖:“你真不打算先跟他通个气?”
薛铖将徐冉送来的信叠好塞回怀里,笑道:“专心练兵挺好的。”
溯辞十分同情地看了看魏狄,又看了看薛铖,叹道:“碰上你和徐冉,魏狄也真够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