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没有金银匠。
倒是见过织娘,但宫外新设的纺织局最近一直在染色,制衣板,做成衣。据说这些衣服全都是军服,都被一批批的运出去了。
现在听说还有织工,因为比起别的工作,做衣服是相当不花力气的了,一些贫家男儿,不擅武艺,不擅诗书,又不会种地,或嫌种地辛苦的,有不少都另辟蹊径,跑来抢女人的活了,不过据说男人织出来的线格外结实,因为他们可以纺比女人更粗的线,还能摇得动大织机,织出更结实、更宽辐的布,这门手艺还是挺有前景的。
有一个发明男子用纺车、织机的匠人竟然因此得了四等爵!!
——这个事情好像没什么人知道。
风迎燕猜,如果被世家知道一个手艺匠人,一个奴隶,一个下等人,竟然获四等爵,哪怕没有衣冠,没有封赏,不入殿堂,只有食禄,也足够让他们发疯的了。
风迎燕在夜深无人时痛哭流涕,咒骂老天不公,怎么能叫公主这样的人生为女子?他合该是男子!
既然让她做了女人,又为什么让他早生了二十年?如果他今年只有三十余岁,就敢追求公主!与她共谐鸳梦,同振河山。
偏偏他已经坐五望六,半头华发,齿摇背躬,站在公主面前自惭形秽。
老天不公!!
早晨,侍人来报,风迎燕又站在阶上等侍书他们过来好一挤进来了。
姜姬笑着问他们:“王姻给了你们多少钱?”好叫侍人们拦住灵武公子。
侍人们笑着说:“王大人开了口,不给钱,我们也愿意照办。”
“王大人是大官呢,我们都愿意巴结他。”
“王大人现在不同了。”
一群人笑嘻嘻的侍候她用早饭,旁边的三宝和姜陶都听得聚精汇神。
姜姬叹气:“你们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王姻最近的名声真的很“好听”了。他本来在朝阳公主身边待过就已经有了坏名声,最近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摆出完全不要名声的架势来。
先前龚香故意跟王姻结仇已经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王姻又来这一手,自污吗?
她又在哪里让他们害怕了吗?
以前她进公司前,执行董事风闻辞职,那她好歹也算知道原因。现在这些人倒是不辞职,就是给自己栽脏栽得不亦乐乎,为什么?
姜姬百思不解,她最近连火都不敢发了,一天到晚面带微笑。
她刚说了这一句,侍人们立刻就换了话题,一句调侃的都没有了。
她想,今天估计她就能见到风迎燕了。王姻再也不会阻拦他来见她了。
用完早饭,三宝与姜陶告退。
她问三宝:“你今天做什么?”
三宝眨眨眼说:“我想听故事。娘,我能要几个侍书给我讲故事吗?”
姜姬说:“侍书不行。我让白哥和毛昭去给你讲。”
三宝摇摇头:“白公子与毛大人都有用,我不要他们。”
姜姬:“给你讲故事也是很重要的事。”
三宝跟她一样,不爱正儿八经的上课,却对听故事情有独衷。她也不担心听故事把三宝给听歪了,不管谁给她讲,她都不会全盘照学故事中的思想或观念。
龚香在此时进来了,听到这个就连忙说:“何必要别人来?公主是忘了某吗?”
姜姬早就知道,在王姻拼命荐人的时候,龚香送进来一个蓝家就算了,肯定是盘算别的。
原来他一直盯着三宝。
三宝的学习速度很快,她已经对侍人和新的小伙伴感到厌倦了,她开始对姜姬感兴趣,对她做的事,对她身边的人和事感兴趣,她开始主动的模仿她,学习她了。
姜姬觉得对着龚香也不必太客气,她还“记恨”他与王姻结仇的事呢。
“叔叔善鲁国事,三宝却不在鲁国了。”姜姬笑眯眯地说,“叔叔何不帮一帮王姻呢?他最近给我举荐了不少人。”
龚香冷笑:“像他那样?我看他这样下去,年寿不久了!”
王姻固然在短时期内聚揽了大量的人望与关系,但危如累卵,沙中城堡,难以长久。
而且,这样得到的忠心不会有多少,恨他的人却绝对不少。
得益的当然是姜姬,坏处却是王姻可能会变成一个人人除之后快的靶子。
姜姬不想让王姻落到这个地步。
姜姬柔声道:“叔叔,大业未成,我身边的人就要开始自相残杀,是我德行不够?不能令诸位安心吗?”
龚香脸色一变,立刻坐得端正,大礼拜下:“公主言重了。”
姜姬微笑着说:“我近来日夜难安,百思不解,只得求助于叔叔了,还望叔叔替我解惑。”
——你们都犯了什么毛病?!
龚香正色道:“公主勿忧,不过些许小事,如何能令公主忧惧致此?我今日就去见王大夫,必令他解开心结。”
姜姬捧心追问:“叔叔的心结几时能解开?”
龚香断言:“已然解开了。”
“果真?”姜姬笑盈盈地望着。
龚香斩钉截铁道:“果真!”
姜姬:“叔叔不能哄我!”
龚香:“绝不敢期瞒公主!”
等龚香离开后,侍人把风迎燕领了进来。
风迎燕发现殿中落针可闻,呼吸都放轻了,到姜姬面前一揖:“公主,某来了。”
姜姬刚才温柔得有点累了,嗯了一声,指了指面前的两本奏表说:“你看一看,然后答我。”
风迎燕诚惶诚恐的接过来,打开细细详读三遍后,打了腹稿,然后才开口说:“公主,奏中所述的雅江城,是……”
等他停下来时,他已经把雅江城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扒光了,包括所有的辛密,有一些甚至是雅江本地人都不知道的故事。
姜姬没想到他竟然说的这么详细,让他先喝一口水润润喉咙,问他想要个什么官?
风迎燕立刻跪下说:“愿替公主扫尘执柄。”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这话直白的理解就是说愿替姜姬扫地,愿拿刀当护卫。引申一下就是愿意当忠臣了。
姜姬笑了,答应下来:“我得公子,如得一臂。”
风迎燕知道公主此时答应根本没有相信他。
他重新归座,展颜一笑:“愿凭驱策,无悔也。”
日后,公主自然会懂他的。
第696章 将相和
王姻在凤凰台的家里也照例收留了一些“有志难伸”的人才, 这更多的是为了显示他的胸襟,倒不是这些人中真有什么难得的大才。
往日他不管多晚回来,府门口都能有十几个等着的人, 今天回来却见其中多了一个。
龚香。
王姻在车上看见,有心不下车, 装睡让车径直进门。但龚香十分了解他,应该说他们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
龚香特意上前一步,站在大门正中央,车要是想进去,除非从他身上轧过去。
驾车的是王姻的从人, 跟着他从鲁国来到凤凰台,见此就停了车,敲车壁催王姻下车。
王姻在车里扯起了呼噜。
从人道:“有能耐你就在车里睡一晚上, 反正我走不了。”说罢,从人直接从车头跳下来了,甩着手进了门,还喊门前仆人:“一会儿把车赶进去,把老子的饭送到屋里来!”
王姻无法, 只得下了车,与龚香在车旁见礼,彼此客气问候。
王姻的脸上算是看不出一丝笑纹, “公为何来?”
——有事说事, 没事滚。
连门都不让进, 席没有一张, 水没有一口,就在门口说。
龚香是来求和的,当下使了个眼色,“自有要事,还请移步。”
王姻以为他真是有事,想必是公主的大事?犹豫之下,让步请人进去。至于等在门口的其他人,王姻也一一请了回去,亲自致意,表示谢谢等门,但你们看,龚相在这里等着呢,肯定是有大事啊,只好对各位抱歉了。
那些人也都连忙表示理解支持,心满意足的回去了,这一日的等门圆满结束,宾主尽欢。
王姻引人进屋,周围没了旁人,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他进屋换衣服洗漱,还顺便泡了个澡,吃了个夜宵,出来后龚香已然自动落座,手捧茗茶,旁边还有一瓮鼎食一碟炸得金黄的香云,看来并没有枯坐。
王姻冷笑:“公自如的很。”
龚香讶然:“你我哪里还需要客气?”
比起不要脸来,两边都是翘楚。
王姻悠然落座,不客气的打了个哈欠,往凭几上一倚,一副睡意昏昏的样子:“公有事直言便是。”再不说他可就睡着了。
龚香沉吟片刻,放下手中茶盏,问他:“这几日,你可发觉公主是不是有烦心的事?”
王姻立刻坐直了,他至少一天要见两次公主,虽然都是有事说事,但他对公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印在眼底,记在心里,此时反复回忆都没找出公主哪里不对。
王姻:“不曾察觉。”
龚香叹气,长叹,复叹,再叹。
王姻开始绞尽脑汁:“莫不是前方有变化?”隔上三五日就有军报到,姜将军更是每日都送信回来,云青兰与义军的种种动向,凤凰台不说巨细无靡,至少也能做到了然与胸。
除非公主又有了新的想法!
龚香继续叹。
王姻又想到一个!
“是小公主的事吗?”公主又有了身孕,小公主精明天生,只怕会察觉到,公主在为此忧心吗?
龚香摇头,难得坦诚一把:“公主早与我提过,若有朝一日,登临九重,继承之事当遵照俗例,以嫡长为先,不论男女。”
王姻听到这个生气了,他不知道的事龚香却知道,这是在炫耀吗?
他脸色一变:“公是来戏弄某的吗?”然后就准备起来回去睡觉了。
龚香连忙拦住他,叹道:“这就是公主忧心之事。”
王姻多聪明的人,顿时明白了:龚香在求和。
他重新归座,施施然叫人上茶来。
龚香劝道:“睡前不宜饮茶。”
这还是公主的话呢。
王姻又重叫人上酒。
两人对月小酌,别有一番意趣。
王姻自从察觉龚香是来求和的,从身到心都无比的舒畅!也愿意拿出主人的气度来了,与龚香先论了一番酒菜,又赏了一会儿月色,才正经迈入正题。
龚香先认错:“往日是我失礼,令公子不快了。”
王姻确实不快,也没有回避、客气,接下龚香的赔罪后,也说了句实话:“公应当是自有打算,某不过顺水推舟。”
要说王姻没发觉龚香是故意找麻烦那就小看他了。只是他虽然明白这一点,却更生气:龚香故意找麻烦却从众人之中选中他,这不正说明他好欺负吗?
不然为何不选白哥?不选毛昭?甚至姜俭?偏偏挑他呢?
这就说明在龚香心目中,不算姜将军、霍九弈、花万里这三人,连白哥、毛昭和姜俭都是不能得罪的,就他是可以得罪的!
王姻自视甚高,怎么忍得了?
气上加气,反而更记恨龚香了。就算现在,他也没把这个仇忘了。
但既然龚香要讲和,他也可以表示善意。
不是说这仇以后就不报了。他记在心里,有生之年是肯定要还回去的。只是暂时放下了而已。
龚香也知道王姻不可能这么一笑泯恩仇,两人说开,暂时讲和就行了。
“最近,公子的行事过急,让人担忧啊。”龚香道,“可是要自污?”
王姻一听,笑了。确实他最近的吃相难看,饥不择食的模样太不像样了。如果要以人作比,倒有几分像国中的姜奔。他不是姜奔,这样做就更不正常。
“我只是知道何事更重要。”王姻道,“牺牲一时的名声,却能换来城中安稳,公主能早登大宝,有何可惜呢?”
他一个人的名声算什么?
在凤凰台上有什么人知道他吗?
有人听过王家吗?
那他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呢?
看现在公主身边的人,除他之外,还有谁可以这么干?
就是别人能,他能替公主尽忠,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能替公主搭一条梯子,他觉得很值。
龚香不禁讶然,上下打量王姻。
王姻仰首挺胸,任他打量。他刚才的话,句句出自肺腑,谁来问都不惧。
龚香收起笑,“是我小瞧你了。”
王姻接下了这份来之不易的赞赏,他受之无愧。
龚香道:“公主觉得可惜。”
王姻瞠大双目。
龚香:“之前你我相争是我之过,如今你又自污其名,公主忧惧难安,自问是否德行不彰,才导致身边诸人失和。”如果不是公主今天提起,他都想不到,他和王姻两人竟然被公主放在心上,如此关心,他们的一点点失态,公主不问他们两人的过失,而是自问是不是她有错。
他之前故意挑衅王姻,以为公主不会放在心上,公主也确实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过一两次,但今日他才知道,公主不怪他,是因为公主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今天公主提起王姻,也是因为她想不通。
王姻整个人都怔住了。
龚香倒是从公主那里出来就想通了,一直到王姻回来,他自己排解开了,倒是能理解王姻现在是什么心情。
公主高高在上,如隔云端。他们臣服在她脚下,以为她的目光洞彻万里,不会落到他们身上来。
结果公主不是没有看到他们,而是把他们放在心里,就像她放在心里的其他人一样。
龚香曾经以为自己不在其中,他一直奢望着能被公主记住,却也一直以为这永远不可能。
陡然发现公主已经记住他了,竟然升起不可思议之感,仿佛一步之遥便从地上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