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的院子。”
陶紫心跳到嗓子眼，去你院子干嘛？扫叶子么？
即便是在幻境之中，有些事也该保留底线才是。
凛空回头：“腿残了？不会走路？”
这是嫌弃自己慢了，陶紫忙道：“道君，我还不曾入道。”
“哼！”凛空一把揽过陶紫的衣领，也不管她舒不舒服，抬腿就走陶紫紧紧的抱着扫把，像是抱紧了最后的武器。
化神修士是什么脚程，何况是在自己的山头，不过几息，陶紫就被带进了凛空道君的院子。
“还愣着干什么？”
“嗯？”
“将左右收拾干净，我崆鸣山可不要闲人。”
竟然真的是扫叶子！陶紫心中一喜，连带着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连忙挥舞起了扫把。
凛空道君看他一眼，眼中无喜无悲，亦无情。
见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陶紫终于能暂时松一口气，打完几个院子，也愈发用心起来。
如此，又是不少时日。
在夜蓉的院子里，有一株老树。
夜蓉和气，陶紫每日完工以后，常常会逗留在夜蓉的院子里，看那株老树。
老树不高，却极粗壮，巴掌大的叶子化作点点金黄，随风落地，铺满院子。
陶紫摸着粗壮的树干，心中有些敬畏。
人活一生，其实比不过草木一春。
若是自己没有入道，早该化作了一黄土，反而是这些草木，才是生命力最旺盛的。
树干上老皮斑驳，却不算粗糙，陶紫细细体会着树干上传来的触感，心中越来越平静。
“我老了。”
夜蓉推门而出，对陶紫道。
陶紫行了个礼，默不作声，这话不太好接。
说她不老，未免又自欺欺人之嫌，说她老了，那就是找死之意了。
索性夜蓉也不在意，她信步走到老树下，也摸了摸树干，才问陶紫：“知道这是什么树么？”
陶紫摇摇头，诚恳的回答：“不知。”
她其实极想知道，便有些眼巴巴的看着夜蓉，可没想到夜蓉淡淡的道：“哦，我也不知道。”
陶紫：“”
后续的日子里，陶紫每日恪守职责，专心打理几个院子，又联系了袁启无数次，却是无果。
这一日，大雪初晴。
正在扫雪的陶紫，被人一下子拉到树丛深处的积雪里。
“你想干什么？”
陶紫怒瞪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之前对陶紫有些厌恶又有些挂念的少年。
见她发怒，少年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可似乎想起什么来，脸上又恢复了冷冰冰：“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见陶紫此刻还抓着锄雪的木铲，他又道：“三年了，我都已经炼气六层了，你比我资质更好，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真的甘心当一个仆人？”
“有什么不好？”陶紫一脸不以为然，反正就算这具身体修炼了，自己也不一定能找到离开的契机。
倒不如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博取那位道君的信任，再图离开。
“之前我语气有些重，你若是不愿意离开，我偷偷教你修炼，好不好？”
还有这等好事？
陶紫一抬头，就见少年板着一张泛起红晕的脸，故作冷淡。
陶紫摇摇头：“不必了，我现在过的很好。”
年纪轻轻，霸道笨拙又真诚。
这个少年想来对真正的张拂晓很有些情谊，所以陶紫更不能与他过多牵扯。
少年没想到陶紫会如此说，本就处在自尊感极强的年纪，被这般对待，一颗真心像是被碾碎。
他没想到鼓起勇气，放下身段，得到的竟然是她的拒绝。
于是，胸中不由怒火顿生：“你就那么想和他睡？真是真是放荡至极，恬不知耻我除了修为，还有哪里不如他？”
陶紫心中刚生出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竟然敢这么说自己，陶紫第一反应是挥舞木铲拍死他，随即像是想到什么般，冷笑道。
“你，哪里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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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空枝问天
“哦？我就这么好？”
声音清淡，似乎还带出一点喜悦？
陶紫一惊，少年脸上一白。
凛空道君一身玄色大氅，在霜白的冬日里，极其显眼。
陶紫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随即又想到，整个崆鸣山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想必这个少年贸然闯上崆鸣山，就被他察觉了吧。
他会怎么处罚自己和这个少年？
“还愣着干什么？”
“嗯？”
见陶紫一副呆呆的样子，凛空道君转身离开，又道：“还等什么，还不快跟上。”
不责罚了么？
“哦！”陶紫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快步追去，那少年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没有选择自己。
那个人，也没有选择自己。
陶紫没有回头，少年人的心事，她可管不了。何况还是个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小子。
现在，她的视线只剩下那一片黑色的一角。
她努力的追呀追！
终于到了凛空道君的院子，全力奔跑后的陶紫有些气喘吁吁，她忙道：“道君何事？”
那小子来找我，但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很。
凛空随意的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抬头看一眼垂手静立的陶紫：“煮茶。”
“是。”
陶紫擅沏茶，但是煮茶也不是一窍不通。辰华界中，至今还有不少人坚持煮茶。
见陶紫抬手起落间，如蝴蝶翩跹细舞，茶汤就差不多好了，凛空轻声道：“十六岁了？”
她哪里知道，陶紫煮茶的手势，其实和破阵炼丹打诀有些相似。
听他此问，陶紫心里打了一个突，觉得有些不好。
“是。”自己寄身在旁人的身体里，已有三年。
“嗯，今晚留下来。”
陶紫的手一抖，滚烫的热水就撒了一手。
原本白嫩的手背一下子红了一大片。
“嘶”凛空道君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轻轻一吹，红痕恢复如初。
极亲密极暧昧的模样。
陶紫瞪大眼睛，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自己与他，什么时候可以越阶亲密成这样了？
“怎么？不愿？你不是说我哪里都好？”
一个用力，陶紫终于将手抽出：“多谢道君，拂晓粗陋的很，怕是不能伺候道君。”
“哦。”凛空看着天上的流云，半晌没有说话。
陶紫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看来他不过是试探么。
“可是，我不嫌弃。”
陶紫眼睛瞪圆，可我嫌弃啊！
似是被他的表情取悦到，凛空唇畔微微露出笑意：“继续煮茶啊！”
如果能够，陶紫真相将滚烫的热水泼道这人身上，可她也知道，一旦她这么做了，她的后果，就真的不可估量了。
眼前这个人，无论是幻化还是其他，都有他的神通。
这里，是他的世界，自己只好配合他的演出。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陶紫垂首煮茶，姿势依旧优雅，心里不停的盘算着如何脱身。
这种事，她不是没想过，自然也想过应对法子，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最起码也该让自己有些修为吧，否则能有什么进益？
一个凡人和一个化神修士之间的双修，并非只有看上去的老牛吃嫩草，弄不好还是要人命啊。
“你的目的，不是迅速进阶？”凛空道君晃着手中的茶，漫不经心的道。
陶紫心中一惊。
“原本以为你是个自荐枕席的，想要借我之力，成就自己，不过你的灵根资质与我也算是契合，收下你，倒也无妨。”
陶紫一言不发，看着滚烫的水，不知在想写什么。
“可是，你的目的似乎确实不是我，或者说不是我的修为。”
他方才茶盅，一双眼睛平静无波：“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陶紫抬头与他对视。
她的目的么，自然是弄清楚这个遗迹，想得到些好处，想见识一下上古时期的修真界，至于张拂晓的意图么，她倒是真的不知道。
见她敢与自己对视，凛空越发觉得眼前小女，有些意思：“你不愿意和我双修，那我教你修炼如何？”
“道君此言当真？”陶紫脸上并没有凛空想象中的惊喜。
“自然。”
陶紫起身，行了一礼：“多谢道君。”
此礼恭敬，却不是拜师礼，陶紫已有师尊，绝对不会二拜，即便是幻境中。
凛空道君也不在意，点点头。
“明日一早，来此。”
“是。”
凛空道君说教授，便是真的教授。
不过一年，陶紫就进入到了炼气六层，速度比那个少年足足快了两年。
之后又是两年，陶紫就已经筑基。
如此一来，原本销声匿迹了几年的张拂晓，又再度回归众人视线。
流言满天飞，无非是条条大路通飞升，榜上一棵大树，确实省力。
陶紫对此一无所知，她的视线范围，仍旧停留在没什么人气的崆鸣山上。
她知道，无论达到什么修为，她永远都不会是张拂晓。
凛空道君没有给她一丝一毫，了解外界的机会。
所以，陶紫也知道，凛空不会给自己离开崆鸣山的可能，她能做的，就是每日不辍的修炼。
即便自己不是张拂晓，也有事在人为的机会。
此后五十年，陶紫结丹，又八十年，她准备冲击元婴。
在她闭关的前一夜，夜蓉撒手人寰。
陶紫去看了一眼，就见夜蓉已经是白发枯骨，皮肤如同斑驳的树皮。
暗淡多褶，历经风霜。
院中的那颗老树，一夜掉光了所有的叶子，独留空枝问天。
凛空道君将夜蓉的尸体收起，就埋在了那颗老树下。
见陶紫跟在左右，凛空道：“拂晓，做人只能等死，成仙方得解脱。”
陶紫心中一凛：“我这就闭关冲击元婴。”
“不，我不是催你闭关，我是想了解你。”
“道君何意？”
“我教你一百三十余年，难道还不能知道，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吗？”
“我想进阶，想举霞飞升。”这话，陶紫不算作假。
她又道：“我其实也有一事不明。”
“讲。”
“道君为何还不闭关进阶呢？”一百多年了，即便是化神修士，也该给自己一个静心修炼的安排了吧。
“你倒是管得多。”
陶紫没有说话，到了现在，她自然看得出来这位道君不是个贪花好色之人，那一日的雪中煮茶，当真也只是试探。
陶紫摇摇头：“道君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嗯？”凛空歪歪头，露出个有些稚气的动作，在他的俊颜和年龄下，更显得极不相称：“你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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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何必想要
看着熟悉的崆鸣山，陶紫转头望向凛空道君。
“您一直问我目的，问我想要什么。开始，我有很多想要，更因为想要，而有了很多不得。原本，我以为我是个知足常乐的人，然而这十来年，才发现我实在有些贪心。
其实，我何必想要？”
这一百三十多年，陶紫并没有白过，她借着张拂晓的水灵根，切身的感受到了水灵力的真谛。
更重要的是，她起伏多年的心境，终于平稳了。
只要回到自己的身体，她可以立即结婴。
可是，她不那么急了。
水到渠成，才是该得之时。
今夜又是一个仲秋之夜。
风清四顾，夜凉如水，陶紫平静的看着凛空道君。
看着凛空在她眼前化作纷纷扬扬的落叶，被风吹散。
远处的山，近处的屋，一样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一株没了叶子的老树。
陶紫露出个如释负重的笑意，一百三十多年的时光，白驹过隙，她也通过了。
她觉得，她应该感谢这株老树，是这老树让自己最终平稳了心境。
在此之前，无论是高景明的点醒，还是袁启的劝说，对陶紫来说，都是惊醒，却不是大彻大悟。
点醒之后，会有暂时的安宁，心境却仍有漏洞，但现在，这个漏洞被添补上了。
陶紫对着老树，行了个礼：“多谢。”
“嗤！”又一阵风吹来，没有叶子的老树抖抖枝干：“果真是个迂腐又愚蠢的小丫头。”
声音沙哑桑老，好似自遥远的时代传来。
“不过，这回算你作对了。登得越高，不一定就摔的越狠。”老树静静的立在那里，昏暗看不到远处的地方，只有老树立在那里：“登高之后，才可以看得更远。”
老树不高，但在陶紫面前却越发伟岸起来。
在它面前的陶紫，显得太过渺她仰着头，
凝视着老树：“之前种种，都是因为登天梯的高度么？”
“是。”
如此，陶紫倒安心许多，可：“若是没有登到那般高度，又会如何？”
“呵，人不大，管的倒不少。达不到高度，自然也到不了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