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紫忍不住问道:“不知另一面又是何处,为何日头照不到那边?”
封煦薄唇紧抿,他就地捡了块儿不算的石头,用尽全力向着薄雾叠叠的另一面抛掷而去。他虽然没了修为和神识,但以化神期的体魄,要抛出块儿石头还是绰绰有余。
结果那石头在半空中,竟然像是遇到了阻碍一样,一条流畅的抛物线硬生生的拐了方向,那石头被弹了回来。
陶紫面上愈发不好:“那是禁制?”
封煦点点头道:“多半是如此,这山坡恐怕就处在禁制的边缘。”
两个人在原地相顾无,一直坐到日头西沉,月亮东升。
他们刚到的那日,正是月圆之夜,如今只过了两个夜晚,月光依然明亮。
看着月光下的村子,陶紫忍不住牙齿打颤,封煦下意识的握住了她的手。
透过清朗的月光,他们清晰的看到原本那井然有序的村子,竟然变成了……一座巨大坟墓。
那些白日里恬静如画的茅草屋,到了夜晚,都显露出了坟墓的本貌。像是用矿物混合的泥土,做成了一个巨大的馒头坟,有的坟墓前还立着墓碑,有的连墓碑都没有……
而原本那绿油油的稻田,却变成了他们在深渊之上见过的那种黑色泛红的岩浆。只不过对这些岩浆,他们还感受不到深渊之中那些岩浆的戾气、煞气与魔气,反而除了颜色之外,就像是最普通的岩浆。
“前辈,我有些冷……”陶紫搓了搓手臂处的鸡皮疙瘩,忍不住道。即便入道多年,但想想自己在坟墓里住了两天,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发寒。
封煦紧了紧她的手,本想开口安慰,却听她道:“我想回村子看看。”
封煦这才诧异起来,原本他以为陶紫那牙齿打颤的模样,应是害怕的想要逃跑一样,怎的还想要回村子看看。
不过他也是打着下山回村子的主意,他忍不住问道:“若是留在这里,或许还能找找别的出路,最起码今晚还是安然无虞的;但若是回去,不那岩浆,单单是那阵法,恐怕也能将我二人困死在里面。”
陶紫目光坚定的道:“前辈所全是实情,但我们如果留在这里可能永远都无法得知这里的真相。还有我们这两日见的那些人,又是什么……再,即便想逃,怕是也逃不出去。”
封煦颇有些欣赏的道:“你倒是看得明白,既如此,我们也别耽搁了,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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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这村子之外,却那巨剑冲天而起、直上云霄之后,另一半没有被那岩浆吞噬的修士都使劲浑身解数,化作遁光,想要追上那巨剑的踪迹。
可奈何这巨剑速度之快,转瞬就消失了在了天际。
而合虚宗,一名正在打坐的修士,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更似那黑中泛红的岩浆一般,波涛汹涌。
接着,他留下一张传讯符,就一路向北疾去。
与此同时,望断阁中,仍然是那望不到边际的白玉阶上,那红衣男子手中的天演盘却猛然不停的转动,待转到极致,最后竟“砰”的一声,爆裂开来。
红衣男子拂落了身上的灰尘,面色如狂风骤雨,但最终却只能自己嘟囔道:“天欲如何?道欲如何?如今异宝出世,这辰华界怕是又要大乱了……”
他叹一口气,面上早收起了当年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现在即便他想推算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了。
一切早都不在掌控之中,不过,乱则生变,变许通达,也许当真有人能冲破这个界面的压制,举霞飞升也不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夜半鬼话
封煦带着陶紫走到村口,也是略有停顿,但心中计较一番后,他握紧了陶紫的手,仍旧不改方向。
待走到近处,只见那黑中带红的岩浆滚滚翻腾,但里面确实感觉不到煞气和戾气,只不过反而有许多夹杂着死气的灵气。
二人神色复杂的看着这翻滚的岩浆,没有其他发现后,才向着那坟墓走去。
随着继续前进,死气愈发深重,陶紫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们先到了与那老者对应的那处最大的坟墓,立着的墓碑上铭刻着“铸剑人:程岳”。
铸剑?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又一起回望那岩浆,这里是铸剑之处?与那柄刚现世于万魔之渊的巨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阴冷的夜晚,阵法被激发,他们想走出去并不容易,所幸这同一个困镇中,还有八个略的坟墓。二人一一看去,第二个略的坟墓之前立着“祭剑人:程岸”。
第三个就是昨日他们所见的大汉的草屋位置,墓碑上的文字是“守剑人:程峰”。
它旁边的是“守剑人:程岭”。
再继续往前是几个没有墓碑的坟墓,直到最后一个立了个歪歪斜斜的墓碑,上面的依稀可以看得出“侍剑人:程岚,并其子大壮。”
陶紫有些踉跄,大壮大壮,难怪不知道自己的年纪,恐怕是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年吧……
但是阴冷过后,陶紫却不再害怕了,只是心里不知道为何越来越难受,就像看到自己亲人的坟墓一般。
胡乱摸了把脸,原来不知何时,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前辈,他们都死了啊,那我们看到的又是什么?”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封煦。
封煦道:“许是他们的魂魄或者是执念吧。”
陶紫不解:“若是魂魄,怎么会在白天就变成了鲜活的凡人?反而是晚上才成了这般模样。”
封煦却道:“哪里有什么白天和晚上之分,只不过是我们自欺欺人罢了。”
他将陶紫拉到身后,镇定的对着眼前的坟墓道:“众位,出来吧,吸了我二人这许多生机,总要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须臾,那老者、大壮并那汉子与一位年约四十的妇人,一起从坟墓中显露出身形。他们衣袂翩然,全身死气沉沉,哪里还有白日所见那富有生机的样子。
只是,那汉子眉角上还沾着那块儿泥土,而大壮也依然是黝黑的面庞。
几人一下子走到陶紫二人近前,那老者叹口气道:“是诸位的生机才将我等唤醒,我等岂敢再伤两位性命。”
封煦却嗤笑道:“我二人腹中饥饿,正是被你们吸去生机所致吧?待我二人生机全无,难道还有活命的可能?”
那老者道:“诚然如此,只不过若不是见这位友身上有我们熟悉的气息,我们是如何也不会醒来的。”
陶紫从封煦身后走上前来,她不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的身后,她问道:“熟悉的气息,到底是何种气息,莫非我身上还带了你们的什么东西?”
那壮汉欲又止,只听那老者继续道:“是,你带着我们族人的尸骨回来了。”
陶紫猛地一惊,尸骨,她看了眼手中的那根长骨,这它么?
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这长骨用的颇为顺手,难道这就是这些人所谓的族人尸骨,可是这长骨的长度和构造,显然不是人能有的高度。
那老者稍一幻化,周围又恢复了白日里芳草萋萋、日光明媚。
他指了指眼前幻化出的几个石凳,对众人道:“都坐吧。”
陶紫想想,反正坟墓都住过了,现在做几个石凳,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大方的就在最近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封煦就坐在她的旁边。
那老者似陷入回忆道:“我程氏一族,举族上下皆已铸剑为第一要务。我是程家第两百百六十三代铸剑者。”
他看了眼碧波如涛的稻田,继续道:“这里是剑冢,也是我程家人的坟墓。”
陶紫和封煦见他脸上浮现沉痛之色,皆不敢打断,那老者接着道:“我被誉为是程家万余年来最有天赋的铸剑师,自然是想铸就一柄前无古人,后也难再有来着的神剑。我的一生,更是以此为目标,即便耗尽毕生心血,亦无怨无悔。”
“程岸是我唯一的儿子,但更是天地间难得的剑心之体,在剑与他之间,我选择了让他生祭……”
陶紫手掌突然攥紧,竟然还有这般心肝的父亲,往后再听着那老者沉痛的声音,只觉得有些虚伪:“后来,在我一百九十岁的那一年,这神剑终于铸成,我们还不及欢庆,天雷就接踵而至。”
“幸而我们族人早有准备,才顺利的躲过了天雷,但也因如此,就再也掩藏不住这神剑的存在。无数修为高深的大能,随着雷劫的天光找到了神剑的藏身之处,我们举族上下,牺牲了近一半的族人,才保住了这神剑,并迁入这灵力充沛、地火丰富的山谷。”
凉风像毒蛇一样,拂过陶紫的脸庞,她只听这老者继续讲述道:“但这显然不是终点,才不过百余年,这里便再度被人发现,只不过之前那次是有意,这次却是巧合,或许天意如此吧!”
“我们这百余年,只耕作修行,并不理会窗外事,但外面却乱了起来,魔修与道修之间,不知何故竟然打了起来。而战场就在我们山谷之外。这场战斗旷日持久,打了近一百年,双方都死伤惨重,那尸骨都垒成了山,但仍旧止不住干戈。”
他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中年妇人,面无表情的继续道:“那一年,我那闺女在谷口捡了个受伤的道修,还和他生下儿子,本以为他也能在此安然度日,没成想,在孩子十岁之时,他竟然偷偷的离开了。”
“原本我们的阵法,进出都困难……但自生祭了亲生儿子之后,我对这闺女也珍视了起来,竟让她养成了不分轻重的糊涂性子,她有意的放走了那人。从那之后,我们这里再无宁日。外面原本争斗不休的魔道两方,听闻这谷中有重宝,竟停下干戈,联合起来想要攻入我程家。”
陶紫看了一眼愈发索瑟在角落里的中年妇人,想来她就是程岚了,没想到她还是这程岳的女儿。
封煦却想,当年似乎听父君过那场魔道大战,有些不同寻常,但没想到最后还有这样一番曲折。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图穷匕见
陶紫忍不住问道:“还没,我这手中的长骨怎么就是你们族人的尸骨?”
那老者闻,似乎是陷入了更深的回忆:“我程家立足万余年,自然也是有些底蕴在的,同宗门有护宗神兽一样,我们程家也是有护族神兽的。你手中的那根长骨就是它的骸骨。”
陶紫想到她做的那个奇异的梦,忍不住问道:“是夔?”
老者点点头:“是,它激发了上古神兽夔的血脉,若不是为守护我程家,怕是用不了五百年就可以飞升了。”
他看着陷入沉思中的陶紫,继续道:“你们住的那……那屋子,本来也是它的安息之所。”
封煦接着问道:“那你们呢?又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那老者洒脱一笑:“我们自然是找到了最好的归处。这里除了我和我闺女、以及大壮,都上过战场,但他们命好的,尸体还被带了回来,命不好的连尸体都留在了外面。我把他们的尸体按照九九困阵排列,这困镇捆住他们的尸身是假,留下他们魂魄以及执念才是真。”
陶紫却有些不忿道:“人都死了,留下魂魄还有何用?何不放着他们早去投胎?”
那老者立即严正道:“投胎?我程家,自来是生是程家人,死是程家鬼,谁敢投胎?”
他转身看着他身旁的众人,强调道:“我们程家人,都是如此,死了也要用我们的魂魄来养剑!”
陶紫低头嘟囔道:“那剑呢?”
那老者闻状若癫狂,原本细的眼睛竟有些隐隐外突,他焦急的问道:“剑呢?我的神剑呢?是不是你们偷走了!”
封煦和陶紫清晰的感觉到,有一阵阴风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他们对视一眼,各自警惕起来。
那汉子却阻止道:“族长,您糊涂了,您不是那剑感受到了自己的剑灵,就自己离开了我们程家么?”
听他如此,那老者有些颓然的坐下:“是有这么回事,可是我们天天养着的剑,怎么会……按理,岸儿就是这剑的剑灵,怎么还会另有剑灵?”
他焦急的来回渡步,陶紫和封煦却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现在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果然,那老者竟对着封煦怒吼道:“是你,对不对?是你盗走了我的神剑!我要杀了你!”
封煦抄起身下的石凳,对着老者就掷了过去,可是这老者现在只是魂体,哪里能打的中。只见,那石凳直接透过了他的身体,而周围又恢复了遍地坟墓的阴冷模样。
反倒是封煦自己,被一阵阴风束缚的险些动弹不得。
陶紫顺手握紧长骨,就向着老者攻去,原本也没想会如何,但这老者竟然似十分惧怕这长骨一样。
她将封煦拉起来,愈发将长骨挥舞不停。
那老者阴沉道:“无耻儿,竟然敢对我不敬,看我不吸干了你们!”他手指化做氤氲细长的黑色烟雾,瞬间就将陶紫笼罩在其中。
站起来的封煦抡起另一个石凳,向着那老者的手指砸上去。老者嗤笑一声,须臾就将他也包裹在黑雾之中,奸笑道:“这一个两个,生机竟都还剩下不少,待我吸干了你们,在想办法去找回我的神剑。”
陶紫被那黑雾笼罩,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上也越来越无力,到后来连抬起的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
封煦只比她略强一些,只是仍然紧缩眉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克制这老怪物。
那老者现在已经露出了本来的狰狞面目,原本只有些许暗沉的脸上,干瘪异常,头发也稀稀落落的只剩下几根,陶紫在他的奸笑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恍惚中,竟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梦境,那身躯高大、声如惊雷的夔,浴血奋斗在周围的道修与魔修之间。它要对抗的都是化神修为的修士,即便身体强横,但待时间久了,也禁不住这么多高阶修士的连翻攻击。
只见,它的身上渐渐有血渗出来,血水在它灰色的皮毛上结痂,但不多时又有新的血渗出来。
它却抖了抖身躯,怒吼一声,又再次杀进了众修之间。
到后来,它的腹部终于被人用一竿长枪捅出个血窟窿,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没多时,它全身已经变成了一个漏血的筛子,身上的血液更像是已经流尽了一般,在血之后,渐渐顺着那腹部的血窟窿,还有内脏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