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急如焚,还不曾提及此事,不过卓司镜大可放心,我自会替你们争取时间的。”向之瑜安抚她道,“今夜时辰已经不早了,将你们传来,并不是逼着你们现在就开始调查,也不过是让你们做好准备,毕竟明日便是初一,本是个好日子,可你们却又得忙活了。”
卓然谢道:“多谢王妃体谅。”
“好了,还请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这里一直都有人守着,不会有人来破坏现场的。”向之瑜的眸光第一次扫到卓然和莫承身后的苏蔷,道,“我与苏蔷也算是故人,相逢不如偶遇,就先留她一时片刻,等说完了话自会派人送她回去的。”
不过多久,假山上便只剩下她们三人。
示意阿信去入口处守着后,向之瑜的神色突然阴沉了几分,道:“这件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今天是太子妃重回宫中的第一天,庆王便突然受伤,必定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而且,有一件事也十分麻烦,那便是向皇上提议今年的烟花宴设在乾坤宫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
所以,这件事看似是庆王受伤,但若是处理不当,那被中伤的其实是东宫,是以皇后才会对明镜局如此不放心,不仅安排了向之瑜亲自督办,而且还让赵尚宫也参与其中。
苏蔷不解问道:“太子为何会有这般提议?”
向之瑜显然知情:“说起来,这件事也与太子妃有关。”
第165章 烟花迟暮(六)安排
在太子妃顾凝刚嫁入东宫的那一年, 她曾在除夕夜看到宫城城楼上燃放的烟花感慨说既然烟花本就孤冷,那应该让它们在离人烟比较近的地方绽放,这样人才能更近地看清烟花,烟花也能感受到人间的温暖。
当然, 她那般说,应该不过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并没有真的想要将宫城的烟花宴近在眼前, 但说着无心却听者有意, 太子显然记在心上了。
在今日清晨,他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时, 突然提议说若是将烟花宴设在乾坤宫,那烟花宴便能更热闹些, 而太皇太后向来最为疼惜他, 莫说一场小小的烟花宴, 即便是他和太子妃的再续前缘也少不得她的暗中促成, 所以在听他提起之后, 便立刻派人给皇帝下了个口谕。
虽然看起来太子本意应该是想在太子妃重回宫中的第一天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但显然是有人利用了这件事。
如果事情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那东宫的麻烦可就大了。倘若能找到幕后主使那便最好, 但若是找不到, 那这件事最后的结果轻则是太子妃被扣上不祥骂名, 重则太子作为罪魁祸首要担下所有的罪责。
无论怎样,东宫都会难逃其咎。
自卓然她们回到明镜局后,两人便连夜商议了对策, 最后决定明镜局要倾力而为,毕竟即便向之瑜并未多说,但她们也十分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明镜局不比轻衣司,许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远远比不得庆王,虽然轻衣司能在许妃遇刺一案中几乎全身而退,但倘若不能找到意图伤害庆王的真凶,那明镜局即将面临的责罚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初一清晨,她们便召集女史以上的宫女在议事堂,并在莫承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给众人后开始向下布置她们在夜间商讨后的计划。
虽然除夕夜出现了意外,但规矩不可废,所以明镜局在新年伊始应该处理的杂务依然由胡典镜负责,而莫承带着仵作门钱九凝等人先去勘察现场,武门李大衡等人负责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一干人物带回明镜局,然后将那些人交给审讯门的梁辰紫苏蔷等人来盘问。
司镜卓然会在司镜房坐镇,等着随时应付上面的人和突发状况。
原本该喜庆非常的新年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明镜局的宫人听说后大都深感不安与意外。
庆王洛长丰的生母是已经失宠多年的胡妃,她的父亲原也是丞相,后来生怕自己会因功高盖主而被皇帝猜疑的向东灼主动提出他们兄弟二人要趁着边疆安稳卸甲归朝,所以她父亲便在皇帝的暗示下递了因身子不适而希望辞官归乡的折子,所以胡妃因姿色平凡性子安静而并不得皇帝宠爱,但她毕竟出身名门,再加上皇帝念着他父亲的劳苦功高,所以皇帝素日里对她也高看三分,在四皇子年满八岁那年便将他封为了亲王,并特许他在封王后继续陪他的母妃住在宫城中,不必出宫建府,也算龙恩浩荡。
不过,虽然生的也是皇子,但深明大义的胡妃却依然深居简出,平日除了向皇后和太皇太后例行请安之后,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虽然她与向妃娘娘一样在宫中口碑极好,但为人行事却比后者低调许多,而由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庆王也与他的母妃是同样的性子,小小年纪便知谦恭,纵然年纪在皇子中年岁最小也不肆意妄为恃宠而骄,是以一直都深得皇帝喜欢。
而且在胡丞相归乡后不久,一向身强体健的他便突然死在了故居,当时朝中便有人传言说他是因为人走茶凉后为朝中政敌所害,虽然并无凭据,流言也未曾指定究竟谁是凶手,但皇帝从此却对胡妃他们母子二人更为宽厚了。
可那又如何,终究他们只是看起来没有被卷入夺嫡的这场旋涡中罢了,其实还是没有躲得开。
直到第二天午时,除夕夜在乾坤宫发生的意外才断断续续地在宫中传开。
庆王洛长丰被炸伤了半张脸,而且左眼还有可能从此失明,太皇太后也因伤心过度而犯了旧疾当场晕厥了过去,场面曾一时失控。
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因为生在帝王之家,即便夺嫡之争与他本无关系,但却还是成为了他人的棋子,何其可怜。
武门的人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后,吴篷带来了庆王随身侍候的内侍唐虎,正是依着莫承的安排由苏蔷负责审讯的。
唐虎不过十三四岁,虽然庆王素日里与他关系最好,但其实他的师父才是庆王宫中的掌事内侍,只不过他比庆王大不了几岁,又性格相投,所以才颇得自家主子的重视,在除夕盛宴也将他带在了身边。
和他的主子一样,唐虎年岁不大,但性子却颇为沉稳,也谦逊知礼,虽然他眼睛通红,应该是为了自己主子无辜受伤的事情而伤心了许久,但也无需她们多问便在难过之余将那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清楚道了出来:“昨晚,在烟花宴上,殿下说他内急,小的便陪着他一同离开了宴席。但在走到假山附近时,殿下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天上让小的去看正在燃放的烟花,也是小的疏忽了,在看到那烟花那么美时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哪知也就是那几眼的功夫,殿下便不见了踪影。小的以为是殿下自己先行去了茅房,便赶紧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但直到小的赶到那里,也不见殿下的踪影,也就在那个时候,小的听到假山上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然后便是一阵热闹,小的也不知怎么地,心里竟觉得有些不安,忙赶了过去,但却被那些羽林军拦在了外面,然后听到假山上有人吵嚷着说庆王被烟花所伤,被炸得已经昏迷不醒了……”
说到此处,唐虎的双眼又红了一红,同时有泪水在眼中打转,似乎不能再说下去,但其实他说的也已经将事情说得还算详细了。
苏蔷走了过去,将一方丝帕递给了他,问道:“庆王殿下可曾说过他对烟花感兴趣,所以想去试一试的话?”
唐虎斩钉截铁地摇头:“殿下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也不会这么说,因为他小时候曾经被火烧过衣服,所以十分怕火,不会想到去玩烟花的。”
庆王怕火,却又主动爬上假山靠近烟花?这也太蹊跷了些。
苏蔷微一蹙眉,又问他道:“那庆王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今年的烟花宴是安排在乾坤宫的?”
唐虎想了想后道:“今日午时,是乾坤宫的人去传的消息,当时我家娘娘还对小的吩咐说,既然今年要离烟花这么近,那要我一定要照顾好殿下,让他远离那些烟花,殿下那时还保证说他一定会离得很远,不会让娘娘担心的。”
那就更奇怪了。
庆王怕火,也承诺过自己绝不会靠近烟花,但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燃放烟花的高台之上而且还被炸伤,难道是有人将他打晕后劫到了假山上吗?
看来还要去唐虎和庆王走散的地方看一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她沉思了良久,坐在对面的唐虎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她再开口。
“除了你们长丽宫的人之后,你可知还有谁知道庆王怕火这件事?”
唐虎思量道:“宫里的老人应该都知道,因为殿下因火烧了衣服后,有一次在皇后的凤栖宫见了明火,被吓得在躲闪时跌了一跤,皇上听说后便将那个在殿下面前点了明火的宫人给问了罪,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应该很多人都听说过。而且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一打听,任谁都会查到的。”
苏蔷点了点头,又问他道:“那庆王最近和往日相比,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唐虎口齿清晰地答道:“快过年了,殿下毕竟年岁还小,自然比往日兴奋了些,而且元宵节过后便是我家娘娘的生辰了,殿下他一心惦念着要送娘娘一份让她满意的生辰礼,所以比往日也忙了一些。”
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苏蔷觉得自己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便准备出门让吴篷先将他带回去,因为此案关系太广,要审问的人也太多,而明镜局毕竟在内宫,不方便羁留太多男子,所以经皇后同意,明镜局需要将他们先行关押在轻衣司的牢狱中。
见她站起,一脸哀求的唐虎连忙问道:“他们不准小的去看望殿下,敢问这位姑姑,殿下他究竟伤得如何了?可当真如传言中的那般瞎了一只眼睛吗?”
从出事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庆王,担心也是在所难免的。
见他的脸上尽是担忧与自责,苏蔷不忍伤他,只好道:“我的消息也只是听说的而已,宫中有的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庆王殿下不会有事的。”
唐虎却显然没有将她的劝慰听在耳中,他双眼通红,声音哽咽:“殿下他还那么小,又是那么好,怎么会这样……”
第166章 烟花迟暮(七)煞星
新年伊始, 明镜局上上下下忙成一团,除了各宫主子的赏赐依然被按时依例送来之外,几乎见不到半分过年的喜庆气息。
在接近午时时,苏蔷还从万霄那里得了另外一个让她十分震惊的消息。
太子妃的五师妹、那个因与元歆情投意合而背叛了东宫的冯韵被人救走了, 也正是在除夕夜。
自从冯韵的身份被揭穿后,她便一直被囚禁在春水榭的碧水阁中,那里是她原本在春水榭中的住所, 也是用来收集和整理情报的地方。睿王原本的意思是在她已经不再有任何用处后将她杀了, 但因为顾凝念着她们以往的情义,所以为她求了一条性命。
但冯韵却还是被毒哑了喉咙弄瞎了双眼并被挑断了手筋, 好让她眼不能视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免得若是被她逃出去会后患无穷。
虽然她在碧水阁过得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日子, 但也仅止于衣食无忧而已, 只怕实际上是生不如死, 而且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原来那个口齿伶俐玲珑八面在京城的贵族世家中游刃有余的那个碧水阁阁主冯韵早就已经死了, 如今痴痴傻傻, 大部分时候连她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可就在人人都以为她的余生都会苟延残喘再无用处时, 竟然有人将她救走了。
营救她的是一群黑衣人, 而且他们显然在春水榭也安插了内线, 所以里应外合, 选择在春水榭戒备最松懈的时候偷袭了进去,路线也最为合理,以至碧水阁虽然在春水榭的最里面, 但当他们就要攻陷那里时才被人发觉了行踪。
最先赶过去的是太子妃的三师妹乔石玲,她的武功在如今的药香谷同门中也是最好的,但奈何那一晚春水榭被那些有备而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猝不及防,而她又独木难支,所以也并不占优势。所以,她曾在他们未的得手前当机立断地想要将冯韵给除去,但却不料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竟拼了性命一般扑过来护着她,是以冯韵还是被他们给救走了,只不过对方的代价也很惨重,至少那个与乔石玲交手的领头人受了极重的伤。
虽然被俘虏的两个黑衣人当场便服毒自尽了,他们身上也没有留下什么能够让人查到身份的蛛丝马迹,但乔石玲曾经见过云宣的招数,认为那个黑衣领头人的武功来路与他的有些相似,所以便想到了他的师弟元歆,而经过几个时辰的暗查,药香谷已经确定那个领头人的确便是元歆,只是她们没有凭据,也没有找到冯韵的下落,所以也只能作罢。
好在冯韵的心智的确已经失了大半,已然与废人无异了,所以即便被救出去也不会对东宫造成多大的威胁。
苏蔷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有些惊讶,毕竟在冯韵的身份暴露后,逸王方面便彻底放弃了她,并无分毫营救的意思,只顾着扫清因此事而可能会产生的障碍,元歆亦是如此。而且一向功利心极强的他近来一直在为重得逸王信任而不停动作,让人以为他根本未曾将一直帮他的冯韵放在心上,无疑只是为了利用她,应该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了。
但现在看来,他可能只是一直都在暗中等待机会罢了。
不惜豁出性命闯入敌营去营救一个对自己已经毫无用处的废人,能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应该便是情之一字吧。
若是如此,那冯韵的下场听起来倒没有那么凄凉了。
只是没想到像元歆那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连自己的结义兄弟都能陷害的人,竟也会为一女付出真心,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但愿他救她的目的真的只是如此单纯而已。
今日清晨,药香谷在确定了猜疑后,已经通过碧水阁放出了有黑衣人夜闯春水榭的消息,希望这件突如其来的意外能够为东宫突遇的这场危机争取一线生机。
庆王仍是昏迷不醒,连太医都无法断言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所以真相只能靠明镜局自己探查。
但一天下来,从明镜局搜集得到的线索来看,这件案子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甚至还不足以判断庆王受伤是否是一场意外。
从仵作门在乾坤宫的现场搜证来看,庆王是从假山紧挨着院墙的一个入口爬上去的,那个入口在假山东面,是假山东南西北四个入口中的一个,但因为紧挨着墙,从那里登上假山并不方便,是以一直都被闲置甚至遗忘了,而当晚羽林军因为疏忽,也没有在那里安排守卫,也就没有发现从那里攀爬到高台上的庆王。
但那个入口因为常年闲置,四周已经杂草丛生,看起来十分隐蔽,以至很多在乾坤宫当差的宫人都不曾见过,而极少会去乾坤宫的庆王从未在前殿的院子里玩耍过,所以若非有人告知,他应该不可能知道那假山上还有一个东入口。而且,仵作门经过勘察,确定东入口周围只有庆王一个人到过的痕迹,所以在除夕夜,他应该是一个人打从那里爬上假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