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禀告,说是明镜局的人已经来了。
当苏蔷站在轻衣司的议事厅时,还未开口,云炜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莫掌镜该不会吃了返老还童药吧,怎地成了个丫头片子?”
没想到轻衣司中竟还有如此轻浮之人,本就有些紧张的苏蔷倒放松了许多,拜道:“明镜局女史苏蔷奉皇后娘娘懿旨协助轻衣司调查沈熙一案,见过诸位大人。”
云宣看着她,眸底的欢喜似是浩瀚江面上的水雾,朦胧而清晰。
“女史?”嗤笑一声,云炜摇着折扇绕着她走了两圈,甚觉好笑,“这么一个轰动大周的案子,明镜局竟只派了你一个连我瞧着都面生的女史来,是当真没人了吗?”
“明镜局要派什么人,还有多少人,都是由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定夺,”苏蔷微然一笑,镇定自若,“就像轻衣司该有多少人要用什么人也只是决定于皇上的一道旨意而已。”
云炜被噎得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一怔之后反而哈哈一笑,眼中兴趣大起,摇着扇子的力度更大了些,兴致盎然地看着她:“小姑娘的脾气倒大,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现在还没入夏,苏蔷不像云大人有武艺护体,身子受不得寒,”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苏蔷微笑道,“这扇子风大,云大人还是坐回去吧。”
也不介意她言语中的暗嘲之意,云炜笑着合上了扇子,问道:“你知道我是谁,莫不是也是我的仰慕者?”
“大人扇子上的题名虽然龙飞凤舞,但我的眼力极好,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在云炜再次开口前,苏蔷将目光转向主座上的云宣,恭敬道,“因为晨时刚接到皇后懿旨,所以我来晚了些,还望云将军勿怪。”
“下不为例,请坐。”轻缓地把目光从她身上转向张庆,将已经整理好的几份卷宗递给了他,云宣的语气不轻不重,不掺杂分毫感情,“午后便要出宫,还请苏姑娘先了解一下案情。”
看着张庆将卷宗分别给了苏蔷和白秋一份之后将最后的攥在了他自己手中,云炜有些纳闷问道:“哎,张庆你怎么回事,没看见我还没有吗……”
“这些天我和两位左右卫要出宫查探沈熙的案子,所以,轻衣司诸多事务都要劳烦云中卫亲自督办,”抬眼看向他,云宣云淡风轻地道,“若有急事可从权处理,不用事事向我汇报。”
“不是……”以为自己也是过来参与查案的云炜愣了一愣,半晌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你没打算让我去查案啊,那你一大早地将我叫过来做什么?”
云宣甚是淡定地道:“不将你叫过来,难道要我亲自过去通知你吗?”
“嘿,云宣你公报私仇是不是!”云炜怒火中烧,挽着袖子就要将扇子朝他扔过去,“信不信我现在就……”
张庆忙站起来拦在他面前,恭敬笑道:“云中卫,注意影响。”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秋也起身劝道:“云中卫息怒。”
云宣面色不动,淡然问道:“你现在就怎样?”
“就……就走啊。”似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瞥了一眼座上的苏蔷,云炜哼了一声,放下手,整了整衣裳,立刻意气昂扬,“轻衣司诸事繁杂,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说着,他重新打开了折扇,将左手放在背后,迈着悠悠的步子便向外走,但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利落地将扇子合上拍着左手,对着苏蔷笑意盈盈道:“在下祝苏姑娘一帆风顺,在此等候姑娘得胜归来。”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苏蔷不由得好笑,没想到传闻中对云宣处处刁难的义弟竟是如此的风流人物,但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云都统果然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还算平易近人的云将军有所不同。
他看起来很严肃,无时无刻不在掌控大局,好像有意地要将所有人都排斥在外。
风平浪静后,白秋突然有些迟疑地问云宣道:“方才都统说午后便要出宫,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水落石出之时自然便是回宫之日。”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安,云宣问道,“你可有为难之处?”
“倒也不是。”白秋摇头,手却抚着小腹,犹豫道,“只是属下觉得腹中有些不舒服,若是今日随诸位出宫,只怕会耽误都统的安排,不知都统可否应允属下明早再出宫与都统会合?”
不动声色地,云宣道:“你既是不舒服,那便先行回去歇息吧。”
张庆看着与平日相比行为有些奇怪的白秋离开,心中疑惑顿起,但碍于苏蔷在场也不好与云宣直言,只好强忍了下来。
整个议事厅只留了他们三人,云宣的语气似是轻缓了几分,转眼对他们道:“你们手中的卷宗是我今早派人去大理寺取来的,虽然这件案子只过去了一天两夜,但除了沈熙尚未招供外,基本状况已然明朗。”
正如云宣所言,倘若卷宗上所述属实,只要沈熙画押招供,这件案子几乎便可以盖棺定论。
四月十七,沈妍孤身一人于午后的未时住进城西的元福客栈。两个时辰后,沈熙独自来找她,曾进去送茶水的小二与在一楼大堂用膳的客人都可证明他们在二楼的客房中大吵了一架,直到有哭声传出后才逐渐安静下来。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刘洪品也来到了客栈,但进去后不过一刻钟便被沈熙给骂了出来,那时客栈中很多人都看到沈妍开门后还在门外的走廊处与他说了几句话。
而刘洪品走后,再也没有人见到沈妍与沈熙离开客房。一个时辰后,刘洪品又再次回来找沈妍,在外面敲门许久后,突然听到里面传出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才慌忙唤来店家将门踹开。
烛光昏暗,床榻之上,衣衫不整的沈熙正抱着被锦被裹住的沈妍放声痛哭。
沈妍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短剑,伤口很深,一剑断命。
当时的门窗都是从里面上栓的,自刘洪品走后房中便只有沈熙与沈妍两人,而那把短剑也一直是沈熙随身携带的,从表面上看,人证物证皆无懈可击。
最早看完卷宗的张庆郁闷地道:“沈公子显然不是这种人,但这案子也实在太过清楚明白,完全没有破绽,还有什么好查的?”
“我们此次出宫不是为了让你相信这些证据,而是去证实它们。”伸出左手拎了拎茶壶,云宣抬眼看向张庆,“没水了,去找人再送些茶水来。”
“茶水吗,末将这里有……”正打算将自己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给拿过去,本已经站起身来的张庆突然触到云宣颇有深意的目光,一怔之后,忙讪讪一笑,将手中那本装满茶水的茶壶又给放了回去,“好像这个也没有了,末将去去就来……”
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苏蔷合上已经看完的卷宗,抬眼看向显然有话要与自己说的云宣。
“你也看得出来这件案子有些棘手,倘若不愿参与,我可以向皇上请求将你换走。”默了一默,原本还想将话说些委婉些的云宣看见她波澜不惊的眸子,终究还是直截了当地道,“你也应该明白,皇后娘娘让你负责此案并非是因为你的能力。”
“她是想一石三鸟,”掩下眸底的担忧,苏蔷微微一笑,道,“第一,当时她特许我进入明镜局是为形势所迫,而且即便刚开始我并非柳贵妃的人,但却由她推荐进了明镜局,皇后娘娘认为我为报知遇之恩也早晚会成为她的人,所以为免后患,她想借此良机将我除去,至少要踢出明镜局。第二,倘若我犯了错,她便会借机将所有责任推给柳贵妃,因为毕竟我是由她举荐的。这最后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她不希望沈熙翻案,不愿派出明镜局最有经验与能力的人,但又不能让人随意指责她故意为之,所以便找一个能力显然不足却又连柳贵妃都无法反对的人,也就是我。”
见她分析得透彻,云宣的忧心不减:“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应对?”
她淡然一笑:“把握危中机遇,但求问心无愧。”
第49章 鹊桥归路(四)茶楼
她们是在午后出宫的, 当时天空碧蓝如洗,几朵闲云悠然地飘来飘去。
卓司镜同意苏蔷带明镜局的两个宫女一起出宫办案,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决定请吴蓬和肖玉卿帮忙。
吴蓬是李大衡最得意的门人, 在明镜局也算个高手,而且出宫后也有利于她养病;而肖玉卿与沈家的关系匪浅,据说沈公还曾有意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儿, 有她在自然对沈家的调查要事半功倍。
三人同在一顶轿中, 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在苏蔷向她们简单陈述了案情后便陷入一片沉寂中。
不久之后, 轿子便在肖侯府门前停下,只对她们略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肖玉卿便掀起帘子下了轿子回到了自己家中。
这是她同意帮忙的前提, 在办案期间, 她要住在自家府中。
轿子继续向前, 但氛围却轻松了许多, 两人偶尔说说话, 直到轿子停下。
因着是暗查, 他们本来打算住在沈妍死去的城西元福客栈, 但云宣却说那客栈如今已是门可罗雀, 若是她们在听说那里出了人命官司后还要投栈反倒太过奇怪, 所以便给她们建议了一所落脚处。
面前的院子在一条幽静巷子的深处,只有两进,在京城中并不算大, 而且也许是太过空阔,只见砖瓦高墙却不见一花一草一木,颇有些萧条落败之感。
这里就是云宣在宫外的住所,据他所说是从他的义父云枕山那里租过来的。
查案期间,她们住在后院,前院是云宣他们的房间,如此能确保她们的安全,也方便所有人一起分析案情。
云宣与张庆还未到,正如他所说,院中只有一个姓施的老管家和一个已近中年的嬷嬷孔姨。
虽然院中有些萧索,但屋中的布置还算整齐干净,显然也经过一番细心安排。
环视四周后,吴蓬不由得感慨道:“没想到云将军如此清贫。”
大周近年来盛行奢靡之风,很少有达官贵人会住在如此僻静的地方,更何况,堂堂一个将军竟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苏蔷站在门口,抬眼望向碧蓝天空,似乎看不出与宫中的有何不同。
笑着转头看向吴蓬,她兴致盎然地道:“从琉璃到宫城,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宫了,咱们先出去走走吧。”
虽然性子沉着稳重,但吴蓬毕竟也是年少,入宫也有多日,自然欣然同意。
大街上人群熙攘,商贩叫卖买家还价,鲜红欲滴的糖葫芦和香气四溢的煎饼包子随处可见,有人擦肩而过,有人笑脸远迎,到处都是烟火气息,熟悉而陌生。
和吴蓬悠闲地穿街走巷,最后在一家茶楼停下,苏蔷道:“我们进去喝口茶歇一歇吧。”
吴蓬点头,随着她上了二楼,在临街靠窗的雅座坐下,这才注意到对面便是元福客栈,明白她不仅仅是出来逛一逛这么简单。
茶楼的生意兴隆,宾客满座,聊的大多是元福客栈的杀人案。
“你们说这沈熙杀人究竟能不能定罪?他可是世家公子,又是未来驸马,说不定这案子销声匿迹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瞎说什么,这沈家虽然有权有势,可大理寺的刘家那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这好端端的两个儿媳都因为他给闹腾没了,哪里会轻易罢休?更何况刘家公子还是目击证人,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么死了,怎么着也要报仇雪恨吧。”
“我倒不这么认为,那刘公子是什么人?在咱们这里可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拈花惹草的风流韵事可还少吗?因被他调戏寻死的良家女子至少也有四五个吧?他能全心全意要娶那沈家小姐?要是我说,估计呀也就是想报复沈熙夺走了他的驸马之位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天晚上我就在元福客栈喝酒,亲眼看见那刘公子走了之后又回来探望沈小姐,一边上楼还一边催促身后的几个手下,说的都是担心的话,和平时他的为人作风的确大有不同,可能当真是对她动了情呢……”
“哎,我也听说了。据说刘公子和沈小姐就是在附近的青林寺认识的,可算得上一见钟情。不过多久刘公子便去沈家提亲,而且也正是因为沈公不同意这门婚事,她才在一气之下搬出沈家住进元福客栈的。”
“常言道狗改不了吃屎,我是不相信他会为了沈小姐立地成佛……”
“你们是没有亲眼看见,那天童掌柜撞开了门后,那刘公子一声令下就让手下人痛打了沈公子一顿。那沈熙可也是有武艺在身的,竟然毫不反抗,只顾着嚎啕大哭,若不是官府及时赶到,说不定这元福客栈就又添了一条人命来呢。”
“这老童也是可怜,平日生意冷淡也就罢了,那两天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偏偏又摊上了人命官司,你们瞧,现在还哪有人敢上门?”
“这说来也奇怪,你们说这沈家小姐虽然不是沈公亲生的,那也是名门闺秀啊,怎地离家出走后就住进了老童那儿呢?”
“你说说你,糊涂了吧,沈家在城东,刘家在城西,她为了刘公子离家出走自然就要住离刘家最近的客栈,而且老童这里生意不好,人少,这样做起事情,比如幽个会什么的才方便嘛。”
众人恍然大悟。
只有一个人质疑地问道:“可是,刘公子那样的富家子弟,难道连个别院都没有吗?让一个千金小姐独自一人住在客栈,始终有失礼数吧。”
“人家是千金大小姐,还未明媒正娶,怎会轻易同意被人金屋藏娇,有什么好奇怪的。”
“就是,没想到这沈小姐在京城中名不见经传,可这性子倒是刚烈,连婚姻大事都想自己做主,只可惜这好端端的一朵鲜花却被禽兽不如的东西给糟蹋了……”
“你可小声点,若是被人听见了,可别把咱们都给连累了……”
“哼,你们怕,我偏偏不怕,虽然不是血脉相连,可沈小姐毕竟也是他的自家妹子,这杀了人还不算,又毁了人家清白,可不就是禽兽不如……”
“行了行了,刘三儿,你这就没意思了,祸从口出懂不懂?不说了不说了,就这么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