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不远处,一个聘婷女子只是脚下一顿,但并未停下,更没有回头。
吴蓬更是心急,脚下更是加快了速度,累得苏蔷一路颠簸,直到停下都还觉得天旋地转。
“小姐,睿王真的出宫了,这次相约小姐的一定不会是他,”一把将苏蔷推到了自己的面前,吴蓬的语气紧张而敬重,“我并没有胡说,苏姑姑可以作证。”
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微蹙了柳眉的肖玉卿,苏蔷如身在云中雾里,一时间猜不透她们究竟在做什么。
目光清淡淡地从她的脸上掠过,肖玉卿对吴蓬淡然若素道:“你莫要胡说,我何时有人有约?”
“我亲眼看见小姐午膳时将压在食盘下的一张纸条藏了起来,而且还戴上了睿王殿下送给小姐的珍珠簪子。”因过于焦虑而憋得脸颊通红,吴蓬急道,“小姐万不可去,睿王既已不在宫中,此次便一定是个陷阱。”
也不再否认,肖玉卿平静道:“我早已打听清楚了,今天一整日他们都会在宫中陪着太皇太后。”
“若是逸王从中作梗,小姐打听到的自然就不是真消息,”显然早有准备,吴蓬忙道,“我知道小姐与公子兄妹情深,但小姐当真不该如此信任公子啊。”
默了一默,肖玉卿将平静的眸光转向还在拍着胸口喘息的苏蔷,淡然问道:“那你又知道些什么?”
看来是有人假装睿王相约肖玉卿于宫中某处见面,而肖玉卿虽然上当,但吴蓬却心存疑虑,所以才会找她帮忙确定。
已然大概猜到事情原委苏蔷努力平顺了气息,如实道:“我今日清晨去轻衣司时在杨柳道上遇到了睿王殿下,亲耳听见睿王说他在向太皇太后请安后就出宫,好像是因为沈熙沈公子着急回府。”
看不出肖玉卿是否信了她的话,但她在沉默片刻后依然要绕过她们向前走。
吴蓬以为她不听劝告,更是急了:“小姐……”
“我不会过去,”肖玉卿的声音无波无澜,却抬手将头上的珍珠簪子给拔了出来,“你们陪我走走吧。”
有些不解地,吴蓬看了看已恢复正常的苏蔷。
“这条甬道一望到头,是不会有人监视的,但明镜局就不一定了。”明白肖玉卿的顾虑,苏蔷对吴蓬解释道,“你三番两次跑出来,若同肖姑娘一起回去,一定会被人怀疑是你坏了他们的计划,如果遭人报复,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既然出来了,倒不如做点事情兜一圈再回去,说不定能混淆视听。”
吴蓬恍悟,也不再多说,跟在了肖玉卿的身后。
虽然惦念着自己那一堆还未誊写完的卷宗,但毕竟活命为重,苏蔷也只能跟了上去。
肖玉卿好像并非漫无目的,安静地走在前面。
吴蓬看见苏蔷微有发红的眼圈,有些抱歉道:“一直劳烦苏姑姑,吴蓬实在无以为报。”
“无妨,你也不是有心的。”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苏蔷一脸疲倦道,“再说,我们同在明镜局,本该相互扶持才对。”
“那……”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肖玉卿,吴蓬有些迟疑地问她道,“你为何不问我与小姐之间的关系?”
其实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然再明显不过,只是苏蔷有些好奇,有关肖玉卿的流言蜚语好像在明镜局从未停止过,但却从未有人捎带着吴蓬,而且她们两人平日里素无来往,看起来也不像是主仆关系。
也许这是一段秘密,但从吴蓬的性格来看,怎样看都不像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苏蔷微然一笑,并不在意:“若是你想说,我听听也未尝不可。”
见肖玉卿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吴蓬略一迟疑,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她。
原来吴蓬并不是肖侯爷府中的丫鬟,而是肖侯爷一个门生的女儿。
肖侯爷在年轻时曾做钦差大臣巡视灾区,他为人开明,为了让女儿多见些世面,便将当时年仅八岁的肖玉卿带在了身边。后来他就在那里见到了虽然家贫如洗却心怀大志的吴鹏父亲,尽管当时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但肖侯爷还是并分文不取地将他收在了自己门下。
在那短短四个月中,肖侯爷几乎每天都把吴蓬父亲带在身边,言传身教,让他受益匪浅,而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肖玉卿便留在家中教吴蓬读书认字。
所以,虽然后来肖侯爷带着女儿回到京城后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吴家再未相见,但在吴蓬父亲心目中,肖侯爷已是他的终身良师,所以也一直保持通信联系。
再后来吴蓬父亲官至府尹,也算是功成名就,更能容易地打探到肖侯府的状况,在听说肖玉卿入宫之后,便决定让自己略懂武艺的女儿进宫保护她。
但因为吴蓬父亲为人低调,从不敢以肖侯门生自居,所以很少人知道他曾学业于肖侯爷,而吴蓬与肖玉卿的关系也便成了秘密。
苏蔷也听云宣提起过肖侯爷的门生遍布天下,看来并非虚言,只是吴父为了答谢肖侯的知遇之恩而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这深宫之中,也不知是义还是私。
不知不觉中,苏蔷已发现肖玉卿所走的路线甚是眼熟,好像再向前走便是太皇太后的康宁宫。
果然,肖玉卿要去的地方就是康宁宫。
守门的小内侍听到她的来意,也不敢怠慢,殷勤地进去禀报,不多时,便见一个一身贵气的年轻男子从殿内出来。
苏蔷认得,他便是今儿早上在路上遇到的肖子卿,肖玉卿的兄长。
看清了自己的妹妹,肖子卿一脸惊讶,半晌才问道:“玉儿,你怎么在这里?”
肖玉卿神色淡然,从袖笼中拿出两个一红一蓝的荷包来:“早上我忘了将这两个荷包给哥哥,这是我特地为父亲和母亲做的药包,可助他们夜里安眠。我想起哥哥早上来看我时说今天要陪太皇太后,所以就过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伸手将荷包接过,肖子卿显然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人,眼中露出惊疑来:“她们是?”
“这位是明镜局武门的人,身上会些功夫,哥哥不是说宫中也不安全吗,有她在身边我安心些。”肖玉卿平静向他解释道,“可是她并不知道路,而且虽然以前我来过康宁宫,但也从未从明镜局出发过,为了免得迷路,出门后又让她回去找认路的人,当时除了这位苏姑娘之外都在午睡,所以便麻烦她也一起过来了。”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肖子卿自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好将荷包收起,关切道:“以后这些事情随便找人做就可以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这里不是府中,想做什么自然要亲力亲为,哥哥不必担心。”似是无意间想起,肖玉卿看似随意地问道,“哥哥不是在陪着逸王殿下吗,我还以为在明镜局外能看到哥哥的地方也一定有逸王殿下在。”
目光有些闪躲地,肖子卿犹豫片刻,勉强笑道:“殿下他在康宁宫中陪太皇太后说话,你若是想见他,我这就进去禀报。”
“哥哥说笑了,我怎会想见他,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肖玉卿面色不动,淡然笑道,“我还以为方才他会随哥哥一起出来,还想着如何应付。不过,我既已经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哥哥认为我是否应该进去请安?”
肖子卿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向寝殿看了一眼,忙道:“几位王爷正在陪太皇太后闲话家常,现在进去着实不妥,玉儿还是改日,改日吧。”
在一旁默然看戏的苏蔷不由心生感慨,肖玉卿虽有糊涂时但显然早有准备,可她这个兄长却被她步步紧逼得手足无措,显然与她在心思上不止差了一点,恐怕连她已经从他口中套出逸王此刻不在康宁宫也不自知。
看来,这次果然是他配合逸王利用睿王的名义将肖玉卿约了出来,有如此兄长,也当真令人心中抑郁。
第46章 鹊桥归路(一)命案
纵然又熬了一夜, 到了第五日午时,眼前的卷宗还是有二三十份,苏蔷正揉着眉心,被特地过来的李大衡拉着去了膳堂。
“我听阿蓬说你已经有两夜没有回去睡觉了, 想猝死啊?”甚是不满地将声音抬高,话虽然是与苏蔷说的,但李大衡却冲着前面不远处的梁辰紫道, “你现在的那些活连采女都不会去做, 显然是有人刁难,干嘛还这么认真, 反正你做的有多好,要为难你的人始终是不会领情的!”
虽然梁辰紫没有回头, 但她身边的胡西岩却忍不住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不必这么认真, 不过是最简单的差事而已。”即便精神不济, 苏蔷还是发现周围的人三五成队交头接耳, 似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也借机转了话题, 问她道, “大家好像有些奇怪, 都在议论些什么?”
“你没听说吗?哦, 对了, 你做事太认真,可能是没有听见,毕竟这件事也没人敢大肆张扬。”神神秘秘地, 李大衡低声答道,“今天早上从宫外传来消息,驸马爷昨夜出大事了,据说是杀人。”
反应了好大一会儿,苏蔷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惊讶问道:“沈熙?”
“对。”大衡点了点头,接着道,“他昨夜在西城的元福客栈奸杀了他的胞妹沈妍,被当场抓住,听说已经被移交到大理寺了。不过一夜,这件事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盖也盖不住,闹得宫中也人尽皆知了。”
苏蔷心下震惊,想到昨日清晨还见过沈熙,实在无法相信只一夜之间便出现如此变故:“该不会是误传吧,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相信的人何止你一个,公主与他再过几个月便要成婚,谁会相信他会这么做?可若是传闻,司镜她们早就出面澄清了。”大衡摇着头,叹息道,“好端端的一段大好姻缘,竟这样被毁了,真是可怜了公主。”
苏蔷仍是惊疑:“可是,沈妍可是他的妹妹啊……”
“听说她并非是沈公的亲生女儿,而是从小收养在沈府的,不是驸马爷的亲生妹妹。”大衡啧啧两声,感慨道,“虽说流言不可轻信,但驸马爷犯下杀人大罪的事情想来不会有错了,估计大理寺这两日就有结果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蔷连日来的疲倦蓦地被震惊驱散了,虽然她与沈熙并无交情,但却很难相信他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那这件案子会不会让咱们明镜局接手?”
“照理说应该不会,虽然也与皇室有些关联,但这件案子毕竟是发生在宫外,应该轮不到明镜局插手,”大衡想了想,道,“不过虽然表面上是由大理寺审理,但轻衣司应该会在暗中调查。”
也就是说,云宣应该会参与此案。
膳堂中,虽然卓司镜与莫掌镜同桌而食,但还是阻止不了其他宫人的窃窃私语。
不过大衡倒是心胸豁达,好像并未将那件案子放在心上,与她们一直谈笑风生,时不时将腼腆的钱九凝逗得发笑,连一向紧绷着神色的吴蓬也轻松了不少。
午睡之后,路过苏蔷书案时,梁辰紫脚下一停,目光扫过她那堆满宣纸的书案,明知故问地低眉问道:“已经是第五日了,你该不会还没有抄完吧?”
苏蔷虽问心无愧,但总归是无法完成,有些歉疚地点了点头。
“算了,整理一下,全都给我,我自己来,免得被人污蔑我是有意刁难你。”轻哼了一声,梁辰紫坐回了自己的书案前,云淡风轻地道,“你就去藏书阁打扫吧,那个差事每个女史都做过,李大衡也不例外。”
正在整理书案的苏蔷听见,明知她是故意针对去膳堂时大衡说过的话,却也只能应下。
就在这时,一向不怎么在镜书房出现的胡西岩突然站在门口向里面道:“采女以上即刻到议事堂,司镜有紧急要务宣布。”
苏蔷心下一动,随面即便听到满厅的人开始低声议论。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怀疑是因驸马杀人的案子。
苏蔷将还未誊抄的卷宗转身放在梁辰紫的书案上,正打算再略加收拾一下便随她们去议事堂,却不料她起身后准备离开时瞟了自己一眼道:“你就不用去了,直接去藏书阁吧,反正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女史而已,去了也是毫无用处。”
她只是一怔,再回过神时梁辰紫已经擦肩而过,甚至没给她留下质问的机会。
江芙幸灾乐祸地抿嘴一笑,拉着万霄朝门口走去。
陈无印侧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没开口,在肖玉卿的身后悄声而去。
周围纷纷投来或嘲讽或讥笑或同情的目光,苏蔷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似山林中的迷雾扑面而至,从眼角耳边渗透入心进骨。
十二岁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像此刻一般无助与懦弱过,竟然连一句带着底气的“凭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任由旁人的一句话便定下了她所有的该与不该。
自从来到明镜局,所受的冷落与排挤让她曾经难堪,曾经不甘,曾经委屈,但此时此地最难过的却是寂寞。
她原本是从不怕孤单寂寞的,因为那时的一个人可以活得更自在,可如今她已然不是在孤岛上数云望月的苏蔷了,若想留在这一方人心熙攘的闹市中,不可能像肖玉卿那般做个不在乎旁人是否认可需要的冷傲仙子。
所以,她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凭着无惧无畏横冲直撞,必须三思而后行。
因为瞻前顾后,所以必然要忍气吞声,必然要逆来顺受。这不是永久的妥协,而是在逆境中的坚守。
排挤、冷眼、非议、误解……这些原本是最凶猛的毒,足以将一个人伤得体无完肤,唯有心神坚强而信念坚定的人才会在身上出现第一道血口后将脆弱与恐惧化成坚不可摧的盔甲。
窗外的风拂过摇摆的杨柳徐徐而来,似是吹散了笼罩在她身边的重重迷雾,让她在片刻的迷惘之后重新认出了前面的路。
算了,旁人不将她当成女史,那她只当自己从明镜局最普通的宫女做起。
她转身,将最后一摞卷宗拿起放在了梁辰紫的书案上,那是她已经誊写完成的。
到了藏书阁,正在里面当值的钱九凝听说她被派来帮忙,诧异之下也不敢多问,在她的要求下将整理阁楼的流程告诉了她。
打扫阁楼不过是体力活,终究耗费不了多少精力,两人相互配合,倒是很快便完工了。
见已无事可做,苏蔷攀着木梯,将放在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卷拿了下来,摩挲着那有些发黄的封面,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