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晶大约死于昨晚戌时到亥时之间,胸口的刀伤便是致命的一刀,凶器在民间很常见,是把水果刀,但在宫里也不算普遍,”招手命钱九凝将长案上盖在一个圆盘上的白布掀开,莫承看着里面的物证道,“周围很干净,凶手没有留下包括脚印在内的过多证据,但槐林里留下了这一方手帕。我已经派人去打探过,这帕子并不是死者的,原本也不容易查到来源,但依着梁辰紫在简报中的调查,这绣着一只黄鹂的帕子应该是尚衣局虞善的,这一点也被尚衣局的宫女所证实。只是现在虞善下落不明,武门的人已经在四处搜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
李大衡微微蹙眉侧头看了旁边的苏蔷一眼,眸中尽是忿忿不平,但她一直忌惮莫掌镜,倒也不敢擅自在议事厅里提出质疑。
苏蔷已经无心去在意为何她与李大衡的辛苦奔波到最后竟成了梁辰紫的调查结果,她的目光盯着长案上那端放着的丝帕,心下不由得一沉。
那白色丝帕上绣着一只黄鹂,针脚密集栩栩如生,很是素净。
应该就是虞善的吧,那只黄鹂和她晾晒在院中的那一方其中的一只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这只形单影只。
莫承环视了她们一圈:“虽然死的是个普通宫女,但毕竟是人命案子,连妃娘娘得知她的死讯后因伤心过度而昏厥,皇后娘娘方才也差人来问,所以和往日一样,必须尽快破案。说说吧,都有什么想法?”
被她的目光紧紧锁定,陈无印也不好假装不见,只好迟疑着道:“依我所见,凶手极有可能便是尚衣局的虞善。她本就与卢晶有矛盾,应该是相约她到了槐树林之后起了杀心,在杀了人之后逃了回去,但终究是害怕事情败露,所以今日一早便从尚衣局逃跑了。”
她尚未说完,梁辰紫便轻笑了一声:“陈姐这案子断得真是随意,若是真的有这么简单,那我们何须再查,直接在宫中通缉虞善不就成了?”
有些尴尬的陈无印无声笑笑,也知道自己的推测粗浅,便顺势问道:“那阿紫你有何高见?”
“这丝帕最讲究的是绣工和花样,我已经与她留在尚衣局的那方丝帕做了比较,以此应该能断定是虞善的无疑。但倘若她因卢晶擅自抬高诊金一事与她理论,根本没有必要与她相约去槐林那么偏僻的地方。而且虽然卢晶死在了槐林外,但虞善的手帕却是在槐林深处被找到,昨天又没有什么风能将丝帕从林外刮进林子里,便说明她们曾经进过槐林,倘若虞善在与她争执中起了杀意,为何要在外面动手?另外,如果她真的是杀人凶手,必定会彻夜难安,难道早上起来后还会有心情在逃匿前清洗手帕?”梁辰紫字字有力,眉目间透着冷静,最后指了指卷宗上的验尸文书,“更重要的是,那把刀完全被刺进了她的胸口,若是寻常女子,应该不可能有这样的劲道吧?”
她说的句句有理有据,所言的确是其中破绽,不得不让人信服。
莫承认同地点了点头:“梁辰紫所言不错,我也认为凶手应该是个男子,但这也不能排除虞善无罪,也有可能她是同谋。所以在找到她之前,我们需要调查虞善和卢晶与哪些男子相识,无论是内侍还是禁卫军,尤其是御药房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有所顾忌,明白了吗……苏蔷,你在想什么?”
苏蔷的脸色很差,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底尽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她似乎并没有听到莫承的问话,在李大衡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后才猛地回过了神。
莫承的眸光锋利无比,语气清冷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的身上,苏蔷有些喘不过气来,犹豫了许久后终于开口:“我想,我应该知道哪个禁卫与虞善相识。”
第81章 花开彼岸(六)缉凶
去轻衣司的路上, 苏蔷又想起在云水巷时她看见白秋拿着一方丝帕兀自出神的情形。
虽然当时他迅速地又将那丝帕收了回去,但她还是看到了上面所绣的是一只黄鹂。当时她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却没有想到是在哪里见过。
原来是在虞善那里。
他与她之间看似毫无往来,但一方丝帕却可能承载着相思之苦。
苏蔷原本打算直接去轻衣司找白秋探听消息, 但莫承认为不能打草惊蛇,先派人去暗中调查了一番。
莫掌镜做事雷厉风行,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消息传来。
结果是在昨晚的亥时左右, 白秋的确不在明镜局, 而且今日清晨他在宫中巡查后还曾出现在尚衣局附近。更重要的是,有人证实他的确有一方白色丝帕, 上面绣着一只黄鹂。
看来白秋与虞善应有私情,倘若能证实他昨晚去过槐林, 那案情似乎再也明显不过。
白秋与虞善在槐林私会, 却不想竟被尾随虞善而来的卢晶撞破, 于是便在情急之下将她杀人灭口, 但却没想到他们幽会时虞善曾在树林中不小心弄丢了丝帕, 所以百密一疏。
得了缉拿手令, 李大衡带着吴蓬等人去轻衣司拿人, 苏蔷也被命令从旁辅佐。
待她们带着武门的人浩浩荡荡到了轻衣司的正堂时, 原本还笑盈盈的云炜听了她们的来意, 怔了一怔后拿着扇子拍着手心大笑:“多日没见, 没想到你们明镜局都会讲笑话了,哎呦失敬失敬啊!”
李大衡将手中的缉拿手令向外一送,义正辞严地又重复了一遍:“明镜局武门李大衡奉掌镜命捉拿嫌犯白秋, 还望轻衣司全力配合。”
正堂里的喧嚣又惹来几个轻衣卫的注意,不多时,明镜局与轻衣司已成楚汉之势。
“明镜局能来咱们轻衣司拿人吗,简直笑话……”
“白右卫是嫌犯?什么情况?”
“什么嫌犯白秋,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清楚……”
聚集而来的轻衣卫愈来愈多,熙攘之下皆是震惊。混在其中的张庆见事态不妙,趁人不备悄然离开了。
“为何一定要拿白秋呢,他一大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云炜微一抬手,挡住了正堂里的喧闹,笑嘻嘻凑到了苏蔷的面前,“妹妹们看换了个人成不成,我可正想去明镜局喝杯茶呢。”
苏蔷知道他会胡搅蛮缠,只好耐着性子恭敬道:“云中卫请自重,白右卫的确与明镜局正在查的一桩案子有关,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云中卫不要为难我们。”
云炜笑容依旧,但笑意却显然冷了几分:“这么说,明镜局是怀疑白秋是杀害那个绯烟宫小宫女的凶手?那可真是笑话了,咱们轻衣司吃水果可从来不用刀。”
虽然轻衣司在宫城的外城,但没想到消息竟会如此灵通,在虞善被害的消息还未在宫中散开时便知晓了其中内情,倒是不虚盛名。
苏蔷只好解释道:“一切还只不过是推断而已,请白右卫前去也只是想了解其中内情。”
“咱们轻衣司的茶可不比明镜局的差,几位妹妹一路辛苦,若是想与白秋说会儿话,不如就稍坐片刻,但是,”云炜轻笑一声,轻摇折扇,语气里透着寒意,“自打开朝以来,都是轻衣司去别处拿人,可还从未有人敢在轻衣司放肆的。”
明镜局的武门门人虽是女子,但都有武艺在身,性子也都与吴蓬的一般爽利,自然也最受不得旁人轻视小看,难免会容易冲动,眼看连门主李大衡都开始对他怒目而视,苏蔷这才意识到莫掌镜命她跟来的原因。
为免冲突,苏蔷忙上前一步挡在了李大衡面前,虽然微笑,但语气也更坚决了些:“轻衣司与明镜局虽各司其职,却都执掌刑狱,皆有断案缉凶之权,我们来请白右卫去明镜局小坐乃合法合理,而轻衣司既为执法之司,怎么可能会妄视法度?云中卫生性幽默,方才所言我们也不会放在心上,但事关人命,还望云中卫以大局为重。”
她软硬兼施,云炜怎会不懂,只是她却不知轻衣司倚仗皇帝信任向来我行我素,又怎会将明镜局放在眼里。
周围一阵哄笑,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云炜笑道:“还真是有道理,可惜在下不是云都统,从来都不喜欢讲道理。”
李大衡大怒:“笑什么笑,你们还敢袒护杀人犯不成!”
苏蔷忙伸手按住了她放在长剑上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若是先出手便是有理难辨了。
云炜却趁机道:“你们说白秋是杀人犯,可有凭证?恶意污蔑轻衣卫亦是大罪,小妹妹,你可想好了再说。”
见气氛已是剑拔弩张,苏蔷也渐渐失去了耐性:“云中卫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人了?”
“也不尽然。”云炜扯着唇角笑道,“只要有皇上圣旨,莫说拿人,就算把轻衣司拆了都没人拦你。”
苏蔷默了一瞬,也不动怒,只微笑道:“云中卫这么害怕我们请到白右卫,该不是在害怕什么吧?要知道人越是担心什么,就越会回避什么。”
“激将法?”云炜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云都统,不懂谋略不懂计。”
“我是希望云中卫切莫因一时意气害了白右卫,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情放在哪里都是头等大事,倘若今日我们就此回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轻衣司做贼心虚所以才一直逃避。”她微蹙了眉,极尽镇定道,“清者自清,难道还怕我们栽赃嫁祸不成……”
“他随你们去。”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一脸疲倦的白秋站在门口,身边是神情肃然而冷静的云宣。
云炜忙横着眉道:“不行,明镜局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轻衣司拿人……”
云宣的目光淡然地从云炜身上扫过,最终在苏蔷身上顿了顿。
“既然云中卫这么说了,”他默了一默,转眼对白秋平静道,“你就在外面等着,别让她们在轻衣司动手。”
白秋似是一夜未眠,脸色疲惫不堪,双眼充斥着红血丝。
见他果然转身向大门外去,与苏蔷对视一眼后,李大衡瞪了云炜一眼,带人先行尾随而去。
堂中的轻衣卫皆是不满,但却也知道这种事总要面对后才能水落石出,见形势已定便各自散了,连被毫不留情夺了面子的云炜也知趣地走了。
没想到上次一别后再相见会是这种情形,苏蔷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毕竟虽然白秋的确身负嫌疑,可倘若他真的是杀人真凶,他方才的举动必定会被轻衣卫所不满。
“卢晶的案子我也听说了一些,也已经与白秋谈过,我认为他不是真凶。”云宣向前几步走到她的面前,表面是在请求却更像是安抚她,“不过我知道查案不能靠直觉,而他身上的嫌疑的确很难洗清,所以这次只能拜托你了。”
“查明真相是明镜局的责任,今日多谢将军支持。”她心下感激,却也觉得心中如压下了一块大石,“我自会尽力。”
“你莫怪他们无礼,轻衣司在大周纵横几百年,即便犯了重罪若无皇上旨意也无人敢轻举妄动,这次我愿将白秋交给明镜局,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更是相信你能替他洗清冤屈。”他的唇角轻扬,笑意温润,“看来派你过来的人应该是莫掌镜,如今的明镜局里,她也算是有胆有识第一人。”
苏蔷一怔,原来这才是莫掌镜派她过来的原因,而方才,她还以为自己的任务是阻止明镜局与轻衣司刀剑相向。
到暮晚时,对白秋的审讯已经结束了。
他似乎很配合,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交代得很清楚。
昨晚临近亥时时,他的确去了槐林与虞善私会,但后来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察看时才发现卢晶被杀,而且并未在附近发现凶手。他们在惊慌之下匆忙商议几句后便各一东一西各自回了尚衣局与轻衣司。而晨时他是因为担心虞善,所以才会出现在尚衣局周围,只是他坚称自己并不知道虞善的下落,而且希望明镜局能尽快找到她。
虽然他并未承认杀人,但同样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毕竟时间吻合动机明确,他身上的嫌疑并未因他的坦白而减少半分。
但苏蔷却不认为他是凶手。
宫女与侍卫暗通款曲乃是大罪,虞善必定十分小心,连曾与她同房而寝的阿北都未能察觉,卢晶是如何知晓的?倘若是虞善有意相告,那虞善更不可能因为被她撞破而杀人了,除非卢晶在槐林外曾与他们发生了冲突,使白秋在盛怒之下出手。
但既然是去私会,就算他身上还带着日常佩剑,却不太可能还藏有刀子,而且他既为习武之人,情急之下杀人自然会用最顺手的武器,他的长剑。更何况,虞善心地善良,不可能会同意他对卢晶痛下杀手。
还有卢晶与虞善之间的矛盾,苏蔷总觉得并不只是源起贩药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卢晶究竟为何要去槐林,那晚她看见了什么,是否进去过树林?而虞善究竟为何失踪,她又到了哪里?
第82章 花开彼岸(七)夜探
又过了一天一夜, 纵然有轻衣司协助,虞善还是踪迹全无,好像在宫城消失一般。
而卢晶的案子依旧没有进展,凶器查不到来源, 白秋的供词几乎无懈可击,连与卢晶有过来往的内侍也被一一排除了嫌疑。
倘若白秋不是轻衣卫而是普通禁卫,即便找不到虞善, 这件案子只怕也会就此了结, 毕竟他是唯一的嫌疑人,而且仅私通宫女一罪便会危及性命。
只是迫于轻衣司的压力, 明镜局不敢草率结案,只能竭力搜寻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但纵然全局倾巢而动, 却仍旧一无所获。
时至暮晚, 绯烟宫连妃娘娘亲自来到明镜局探听进展, 那也是许多宫人第一次见到在传闻中一直与世无争的连妃。
但苏蔷并没有见到她, 当时她在关押白秋的审讯室中。
暂时关押嫌犯的审讯室与普通牢狱并无二致, 即便在初夏时分也是阴寒而潮冷, 如豆大般的油灯将黑暗的牢室照得模糊又昏暗, 她看到仍穿戴着一身禁军盔甲的白秋盘膝坐在铁栅栏之后的枯草之上, 神情忧虑, 却比昨日更精神了些。
见到她,他匆忙站起,目光期待而焦灼:“找到阿善了吗?”
他本是那般骄傲的人, 此时却慌乱如麻,若非心急如焚,何至于如此。
虽不忍,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如实道:“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找不到……”眸中的期待化成无边灰烬,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阿善,阿善,你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