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劝自己安心,并未打算逃避这个话题的苏蔷自是明白她的好意,想起那个向公子来,便向她打听道:“向家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公子吗?”
“你是说向桓吗?”并未在刑部衙门见到向家公子的肖玉卿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他,但也并未多问,直接答道,“他并非兵部尚书向大人的亲生儿子,而是与他是叔侄关系。听说他和他的姐姐向卉是向家同族远亲的孩子,但自打出生时便父母双亡,所以他们姐弟二人自小便在向大人家中长大,虽说与他算不得什么亲密的血亲,但因着向大人家中无子,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胜似父子。”
也就是说,他说不定便是向家未来的继承人。
李大衡忍不住道:“我知道那个向公子,听说他是太学中最为出色的子弟,而且为人谦和有礼,从不倚仗向家的权势胡作非为,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公子哥儿呢。”
说话间,马车已徐徐地驶入了宫城,虽然天色越来越亮,但四周却愈发地安静了。
到了外城,马车便不能继续向前了,程斌与她们告别时,似乎有什么话想与李大衡说,但几番开口都是欲言又止,终是将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回到明镜局,她们向司镜复命时,因卓然体恤她们多日出宫的辛苦,允她们再行歇息半日后再去上值。
欢天喜地的李大衡和淡然处之的肖玉卿回了青镜院休息,但苏蔷却在思量片刻后出了门,她要趁此机会去一趟浣衣局。
路上,各司局的宫人早已开始了新的一天,各自奔走忙碌,许是离开的日子久了,她一时间竟还有些恍惚。
半路时,在一条东西向的的甬道上,她看到赵尚宫与一个内侍装扮的男子站在甬道中间说话,而不远处有一个年轻的宫女正在低声训斥两个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宫女。
须从那里经过的宫女内侍都远远地在道路两旁停了下来,一片静寂。
素来孤冷倨傲的赵谦赵尚宫此时笑语嫣然,而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虽然年岁已过三十,但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得不瞩目的气度,此时亦对她含笑低语。
他们似乎并未留意到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毫不关心一般,但苏蔷却认得那个正在训人的宫女正是赵尚宫身边的左膀右臂何顺。
虽然她面色不动声音也并不高,但那两个宫女却头如捣蒜般不断地求饶,直到她微一点头后,她们才直起了上半身,然后面对着彼此互相掌掴对方的脸。
留下她们跪在原地互相掌嘴,面无表情的何顺走向了赵尚宫与那个男子,似乎说了些什么,随后三人便两前一后地继续向东而行。
继续向东后便可在尽头到达通往外城的荣华门,他们应该是要出宫。
苏蔷想,难道那个男子便是乾坤宫的掌事内侍吴隐之吗?
若是如此,那他在琉璃别宫时能出人头地也不算奇怪了。
待他们走远后,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女却未曾停下互掴,清脆的声音在她们的痛哼声中愈发地响亮起来。
第139章 美人倾城(五)质疑
“她们两个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罚?”
“好像是因为刚才赵尚宫经过时, 她们说了什么话。”
“说了什么话?难道是因为吴公公?”
“你这话是说对了,的确是因为吴公公。她们多看了吴公公几眼,还说如果出宫去嫁人倒不如与吴公公做对食,结果这话恰好被跟在后面的何顺给听到了。这种话可以随便说吗?而且赵尚宫就在旁边, 你说她们不是活该受罚吗?”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赵尚宫她……”
“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赵尚宫和吴公公近日总是一同出宫,虽说是为了许妃娘娘的事情, 但看起来他们似乎……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这两个人刚受过罚,你又撺掇着我说这些话, 可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哼。你不说我自然也知道,这几天宫里早就传开了, 听说皇后娘娘还有要为赵尚宫和吴公公做主的意思, 如果不是这样, 说不定她们两个还可以躲过这一劫呢, 毕竟何姑姑从来都不稀罕管这些嚼舌根子的芝麻事儿。”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不过说实在的, 我觉得赵尚宫和吴公公无论性情还是相貌都挺般配的呢, 总比在宫里孤独终老要强得多……”
一路上, 苏强听得最多的便是关于吴隐之和赵谦的传闻, 但她在乎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在那些传言中,她确定了许诺如今的确得宠正盛,只不过一件舞衣便让那两个在宫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亲自出宫了两三次。
而且正如公主府的小宫女所说, 恃宠而骄的许诺的确不懂得收敛。
据说她入住万福宫后的第五天便以身体抱恙为由好几日都不曾去向皇后请安,而且还略显刻意地接连十几日都派人去浣衣局打赏,近日更是当着皇后的面擅自杖责了一个背地里说她出身卑微不配为妃而是靠着什么邪门妖术诱惑皇帝的小宫女,很是嚣张。
然而,皇帝对她的宠爱却纵容了她的一切,连一向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受宠的柳贵妃似乎也对她另眼相看,不仅从不去万福宫挑拨事端,而且还与她来往甚密很是亲厚,以致还有传言说她的上位是由柳贵妃一手策划的。
并不关心柳贵妃对许诺的态度如何的苏蔷永远都不会忘记是她亲手逼着织宁离开人间的,可她同样在乎的是,那个为许诺出谋划策的幕后人究竟是谁?皇宫中流传着,柳贵妃之所以对许诺的态度与众不同,是因为他们两个本就是同气连枝。
但苏蔷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一来是因为自先皇后去世后,柳贵妃几乎是独宠后宫,她根本没有必要再与她人结为同盟,而且如今许诺得宠反威胁到了她的位置;二来是,如果柳贵妃当真有捧高许诺之以意,那她会有更好的办法将她送给皇上,并由此得到更多的好处。
可无论助许诺化身为凰的幕后人是谁,他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她都一定会将他找出来。
她到了浣衣局时,那里的宫人早已忙碌起来了。
她朝着北五院而去,那是她在这里最熟悉的地方,但自从离开后,她便很少过来了,那些明明并不久远的记忆此时却遥远得如同上一世一般。
当初她们四人从琉璃别宫来到这到处都充满着危险气息的宫城,前途未卜心存迷惘,似乎一切都不安定,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在这里得到公平的待遇,不再被人欺负不再受人打压。
那时她们四个人也算患难与共吧,可谁曾想到,不久之后,仍然住在那里的故人却只剩阿岭一个了。
见了她来,正在洗衣服的阿岭先是一愣,随即话还未出口,眼睛却先红了,泪水倏然而落。
苏蔷知道她为何而哭,心中亦是一阵酸楚,好不容易才忍下了亦要奔涌而出的眼泪。
与她同住的另外两位姑娘虽然面生,但在见阿岭看到她时的如此模样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原本正在说话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目送着她们两人进了屋,也没有前去打扰。
织宁与许诺刚离开没有多久,浣衣局便又来了新人,这便是宫城,只有离开的人,没有旁人无法替代的身份与地位。
“我还以为你将我给忘了呢……”关上了门,阿岭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声音哽咽,“织宁她……她刚在的那些天我日日夜夜地难受,石姑姑本来允了我去明镜局找你的,但她说你定然心里更难受,让我先不要去打扰你,让我过几日再说,可后来她又说你出了宫,所以我……”
最后那半句话,她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了。
床榻上织宁曾睡在她旁边同她低语,桌案上曾放着她为自己收拾的行装,在这间屋子里,曾经一抬眼便可以看到的身影却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人们常说莫要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虽然织宁在世时她们的关系已经亲如姐妹,但她心中清楚,她待她并未尽全力。
正因如此,那个意外才让人更痛苦。
苏蔷红着眼,伸手和她抱在了一起。
阿岭的哭声更大了,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悲痛,一阵又一阵如波涛拍岸般的悲伤不停地袭来,催着眼泪无声而落。
这是她在过来前并未计划好的。
与以往并不算深交的阿岭抱头痛哭相拥而泣并不在她的计划中,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这世间没有人比阿岭能更懂得失去织宁的痛苦究竟有多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蔷抬眼时,泪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了织宁正坐在床榻上对她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虽然近乎勉强,但却如昔般纯粹而干净,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在担心她。
从相识到分别,织宁与她从未经过生死考验的交情看似淡若清水,但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早已成为她在琉璃时的一种习惯,离不开也躲不过。
于她而言,织宁与泉姨一样,都是她相处时无所疑分别后有所思的亲人。
她们相互信任相互依靠,没有谁比谁更重要,没有谁比谁更独立,她们需要彼此,这似乎早已是一种本能。
当织宁在白瑜宫受尽折磨时,她恨自己无权无势无能为力,那时的她便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她会报仇,会让所有将织宁当作棋子来利用的人付出代价。
但阿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许诺除了在那件事发生前的一个月主动请了去给各宫主子那里送衣裳的差事外,她的言行举止与平时并无异,即便在那一日也是如此,而且她也全然不知什么吸引皇帝驻足的香味的事。
“在你出宫时,有一日她派人将我传唤到了万福宫,说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她要将我调入她的寝宫做事,那是她被封妃后我第一次见到她,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让我险些认不出她了。”在她离开前,阿岭最后迟疑地道,“说实话,当时我还挺感激她的,毕竟浣衣局的日子这般苦,我也想有更好的前程,也难为她还记挂着我。可是,我又想到她虽然飞黄腾达了,可织宁却死得不明不白,心里总是有个结。后来我问她织宁的死究竟与她有没有关系,她没有回答,只说若是我心里怀疑她,那最好还是待在浣衣局,免得日后在万福宫见了她后无端地拿此事惹她心烦。虽然当时我瞧她的本意是不愿让我再提起织宁,并非是真的不让我过去,可我仔细想了想后还是觉得留在浣衣局虽然过得苦了些,但毕竟日子清净,所以虽然她十分生气,但我还是回绝了她。”
从北五院离开后,苏蔷一直在琢磨阿岭最后的这番话,心中发寒。
依着许诺的性子,若她当真与织宁的死毫无关系,只怕会在阿岭问她是否清白时便与她当场翻脸了。而且无论是在她开始打赏浣衣局还是传唤阿岭去万福宫,都是在她离宫之后,若她问心无愧,以她张扬的性情,又怎会忍到那个时候。
但即便认定了织宁的死与她的突然转运有关,苏蔷也希望她并非是有心的。
否则,她亦该偿命。
就在她路过东议厅的时候,站在门口的石袖唤住了她,似乎不仅知道她来了,而且还在一直等着她。
苏蔷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依着她的话进了东议厅。
在这深宫中,昨日的敌人可能成为明天的朋友,今时的盟友或许便是他朝的对手,她与石袖便是这种关系。
她仍然无法认同石袖为了复仇而利用厉姑姑和白发鬼婆的奸诈与城府,但她却又感激她当初为了救织宁而不惜得罪柳贵妃的仗义。
更何况,也许有一日,她为了替织宁报仇,也有可能会成为当初那个步步为营心思诡谲的石袖。
“在许诺请命去为各位主子送衣裳的前两日,曾有个住在南院的宫女去找她请教女工,听说她们在膳堂的路上小谈了片刻,从此之后便不曾见过,也没人知道她们究竟说了些些什么,不过,那日许诺似乎有些心事,见到我也不打声招呼,甚至不曾到东议厅来与我说话。”关了门后,石袖也不与行些请她喝口茶的虚礼,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以往,无论有多忙,她都会抽些时间来与我闲聊片刻,而且那个主动靠近她的宫女素日里不太爱与旁人往来,也从未有人见过她做过什么女工刺绣。”
苏蔷听得明白,只怕许诺便是那时与那个幕后人搭上线的,思量片刻后问道:“那个宫女是谁?”
“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来历。”石袖解释道,“我查了她在浣衣局的档籍,又托人打听了一下,发现她曾经是凤栖宫的人,最擅长梳头,后来柳贵妃看中了她的手艺,将她强行要了过去。不过没过两个月,她便犯了渎职的宫规,被柳贵妃打发到浣衣局了。”
石袖点到为止,她心中却已有些盘算了。
这个宫女的来历果然不简单,但她应该也只是个传话人,重要的是她是在为谁传话。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是关键,但却并不容易得到,连石袖都打探不到,她更是束手无策,但好在事情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
她道了谢,离开了浣衣局,但即便身在明镜局,她那一日都不曾集中精神做事,一来是为了织宁的死,二来是因欧阳慕的锒铛入狱。也多亏这段时日宫中风平浪静,倒也没什么正事可做,否则只怕她做不到全力以赴。
临近暮晚,用过晚膳,李大衡她们在后花园的亭子下闲聊消食,她却因精神欠佳而打算早些回去歇息,可在她刚回到青镜院时,胡西岩却正来找她。
见一向对自己不冷不热的胡典镜突然对她笑脸相迎,她不仅未有受宠若惊的感激,反而心中不妙,立刻提起了精神以防她又挖坑给自己跳,但好在只是公主来见她,说是公主府的一些事务还需她来说解决。
这显然只是个借口,因为她不在睿王府的那些日子只是对外宣称她在公主府帮忙,但实际上并未插手她府上的任何事务。
司镜房,与她寒暄了几句后,洛长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本宫这次来,是为了替三皇兄问你两句话,他有两个问题想问你,却在这时不便进宫,所以特意嘱咐本宫过来一趟。”
苏蔷听着,心中甚是疑惑,不知睿王究竟想要问她何事,竟不惜麻烦公主亲自前来一趟:“不知睿王殿下有何事吩咐?”
“也算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吧。”洛长阙的语气微微肃了肃,问她道,“三皇兄说你今日清晨去为一桩大理寺执笔少丞杀人的案子做了人证,你可觉得此案有何疑点吗?”
今日清晨为这件案子作证的人还有程斌,想来便是他将事情告知睿王的,但苏蔷仍不明白他应该能从程斌那里得到几乎所有细节,又能问自己什么,更何况虽然此案牵扯到大理寺,但欧阳慕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少丞,无论他曾属哪一派,都不会因此事而在朝堂上掀起什么大风大浪来,所以洛长念最多也不过听听便罢了,又怎会如此上心,还特意着公主来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