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浮生若梦》作者:橘子宸
文案:
20世纪30年代的大上海,当官的许家,经营电影公司的林家和掌管黑帮的洪家三足鼎立。
而这一切平静随着一个外来的小戏子打破。
京城名角九岁红带着自己的女儿段天婴来到大上海的十里洋场开设了一家福隆戏院。
天赋异禀的天婴在上海滩一炮而红,吸引了霸道痞气的洪义社少当家罗浮生和温文尔雅的留法归来的官家大少爷许星程对她竞相追逐。
三大家族里几个出色的年轻人的命运随着时代的瞬息万变和人心的暗藏涌动而发生着不可逆转的改变。
第一章 寻根之旅
今天的上海,24度,微风,还飘着一点细雨。
轻风拂过“秘苑”的招牌,夹杂的雨丝一点点渗进木头里,终于让这家坐落在繁华市区里的老店显露出一点本应属于它的沧桑感。
一个脖子上挂着复古胶片机的年轻女孩站定在店门口。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张泛黄的老照片对比着门匾。
是这里没错了,商住两用的小洋楼,还是红砖起的。虽然更换了店名,依稀可以看得出八十多年前的模样。店门窄小,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
女孩推门走进去才发现这个不起眼的店面里别有洞天。那木门就像一道时光门,穿过去便回到了上个世纪的旧上海。生了苔藓的石板路接着花纹繁复艳丽的毛地毯通向挂满旧照片和报纸的红砖墙,一砖一瓦都是奶奶同她描述过的当年的模样。
她走的很慢,不时拿起胸前的相机拍一两张静物。这里的东西老的很有味道,难怪在如今挥金如土的上海滩一堆法餐意餐的压榨下,这家老上海本帮菜还能屹立不倒。
一位站在内庭门旁,穿着长衫的老侍者见状迎了上来。“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孩回过头来,像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没有提前征求同意就拍照了。店主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删掉。”
老侍者看清她的容貌后,愣了几秒。忍不住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又继续定定的看着她,看着看着眼角竟泛起了一点泪光。
女孩被他的反应弄得慌了手脚。“老伯,您这是怎么了?”
他自知失态,低头用长衣袖拭了拭眼眶。“无事。小姑娘长得有几分似我一个故人。一时晃了神。请问小姐有没有提前预约?”
“没有。我刚从国外回来,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女孩透过老侍者的肩膀看到店里头客人并不多,还有许多桌子是空着的。“可以行个方便吗?”
老侍者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家主厨有规定。每位客人都需要提前一周预定好时间,人数和菜品。他不接受即时点单。”
“不接受即时点单?这算什么规矩?莫不是他能力不足以当场做出客人需要的食物才定下这个规矩?米其林餐厅的大厨可都没这么挑客人的。”
“这……”老侍者既不能唐突了客人,也不敢妄议老板。两厢为难。
“幼稚。”一个低沉慵懒的男声从出餐口传出来。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见一截白皙的手臂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鳗香烤肉伸出来,仔细看可以发现这截手臂线条修长,肌肉精壮,是只可以令人浮想联翩的手。但当时她的职业病让她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盘菜上。
精选的五花烤肉在盘中发出滋滋的声响,上面铺着一层去了皮的鲜嫩鳗鱼,鳗鱼上又淋了一遍浓郁的酱汁。隔得几米远,她都能闻到香味,食指大动。Bravo!(棒极了)
那只手按了一下铃。“叮”一声,即刻有侍者上来端走了菜。她的注意力这才回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出餐口很小,她只能看到他一部分的厨师服在里面晃动。这个大厨应该身量极高,因为快到她胸口高度的出窗口,居然只在他的小腹位置。而且这个大厨非常骚包,连件厨师服都是定制的,衣扣上的LOGO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法国品牌。她即刻脑补出一个GAY里GAY气的大个头。
“这是我们的主厨,也是我们的店主,程老板。”老侍者见她在兀自打量,很善解人意的替她介绍。
“好的菜肴值得等待,我不做菜给不懂菜的人吃。”程慕生酷酷的补充了一句。
“呵。那你走运了。”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快而准的飞进了出餐口,却被程慕生稳稳接住,看了起来。
简约的白色名片,用手仔细摸才可以感受到角落上印着凹凸的银色梅花烙印。正中书写着兰亭字体的“林静芸”三个大字,下面是她的Title:法国《Fresh》杂志美食专栏 资深作家/美食家。
“呵。”林静芸听见淡淡一声笑,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绝非善意的一种笑。
“你可知其他餐厅都是花钱请我去吃,就是为了我在专栏里写一个好字。我专栏里的一篇文章可以让你餐厅每道菜的单价后面马上加一个0。这难道不是你的幸运?”林静芸本不是如此张狂之人,但她是遇礼则礼,遇恶则恶。显然出餐口里的那个人是属“狂”。
“我看起来很缺钱吗?”程老板把名片丢在窗台上,手指还在名片上无意识的点了点,手指上残留的油渍即刻在材质上佳的名片上晕了开去。
一句话就把林静芸给噎住了,显然这个男人既看不起钱,也看不起她的职业。终究还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端起的架子一下就被打散了,露出娇憨的一面。“我生在法国长在法国。为了一笼生煎包才回到这片土地。你真的忍心让我这样无功而返?”
“生煎包?”身边的老侍者看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特别。秘苑的前身便是一家卖生煎包的五十年老店,原老板年纪大了就将店子和手艺一同卖给了程慕生,这才有了今天的秘苑,直到现在,那道生煎包还是店菜之一。
“为什么是生煎包?”程慕生也追问道。
上钩了。林静芸一个转身掩藏了她狡黠的笑容。她走向餐厅正中的那张三人合照,照片中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女孩身侧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两个气质迥然但同样出众的男孩。久远的年代让照片有些失真和模糊,但看得出主人十分爱惜这张照片,用厚厚的玻璃镜框将它裱了起来。镜框上映出林静芸窈窕的身影,和照片中的女孩堪堪重合在一起。
照片下面的台几上摆着一个破旧的摩托帽和一盏被打坏的小酒壶。似乎每一个旧物都藏着一个不能与人言说的故事。林静芸的手小心翼翼的触碰它们,像是触碰到了一段过去的历史。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林静芸问。程慕生并没有即刻回答。“我的故事换你一顿无需预定的免费午餐,可否?
程慕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她的提议。老侍者露出一点焦急的样子,恨不得替他应了。他看了一眼那位长衫老伯,这才下定决心。“希望你的故事值得回票价。”
林静芸嘴角挽起一个骄傲的笑容,根本不见刚刚楚楚可怜的模样。程慕生这才惊觉上了这女孩的当。可她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食指指向了那张旧照上。
餐厅里古老的座钟开始逆时针旋转,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未变,一切又似乎都再瞬间变了模样,苍老化为生机,古旧变为摩登,灰尘化为乌有,寂静变为喧哗,一切似乎都在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林静芸的脚踏入了照片里的场景,可以看到画面里地上的积水反射出上海滩的绚烂的建筑和霓虹灯,一辆汽车划过路面,林静芸顺着汽车开去的方向放眼看过去,到处都是繁华的上海滩景象,有摩登的美女,卖烟的小贩,飞驰的黄包车,灯红酒绿的美高美歌舞厅,林静芸兴奋地走进美高美。
美高美的舞池里都是穿着各式华服的舞者,舞台中央站着一位烫着梨花卷神情魅惑的女歌手,配合着乐队,正在唱着《夜来香》,林静芸兴奋的滑入舞池,与穿着燕尾服的俊秀青年畅快对舞一番,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在舞池边缘。她穿过舞池,走向舞台后后方,从小门穿了出去。
林静芸来到一条寂静的上海小街道,面前是一家生煎铺,店门是关闭着的,林静芸还在奇怪,突然有人从家继生煎撞破门板,摔了出来,居然是黑帮在火拼,林静芸吓得回身想跑,刚一回身,就看到一个黑衣人举着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林静芸惊恐的脸,黑衣人按下扳机,开枪……
第二章 家继生煎
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段天婴一下子惊醒,刚刚的梦实在太可怕了。她脑子一时还是木木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很陌生。直到耳边传来京剧的唱念做打的声音,她才从梦境中彻底抽离出来。一瞬间,鸟鸣阵阵,肌肤触到温热的阳光。刚刚还黑白的景致都鲜活了起来。
她所处的这间屋子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房间窗台上摆满绿植和小玩意,天婴胳膊底下是一本电影杂志,翻开的页面正好在介绍一部即将上映的黑帮爱情电影。她盯着电影海报上穿着红色旗袍的妍丽女子和指着她的黝黑枪口晃了晃头,想必是因为看了这文章,才会做那样的梦。
段天婴突然想起什么,睡个午觉差点误了大事!她赶紧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向下面探望。
雨后的练功场内,花草碧绿青翠,一派生气。
段天婴以大花盆中的花草为掩护,躲在后头偷看着爹爹的背影。那双澄净的眸子在斑驳的阳光下透出几分古灵精怪。熟悉她的师兄弟们如果看到她这副模样都知道,这鬼丫头又有坏主意了!
眼前,戏班的师兄弟们正在整齐划一地练习着戏曲的基本功。
戏班班主九岁红,也就是她爹,正坐在练功场正中间的躺椅上闭目养神,用耳朵监督着他们练功的声音。他念念有词,做着手势,似乎也在脑海中预演着一场精彩的大戏。
小伙子们各个精壮健硕,唱武生时,一招一式间皆透出十足的阳刚之气。当曲调一变,只需一个转身,同样一批男人便可即刻扮起旦角,端起云手,用小嗓拉出那水磨一般的唱腔。让人叹为观止。
这便是十年方可磨一剑的京剧基本功。
别的戏班子,一人一生唱好一个角色便算成功。九岁红的班子却是需要生,旦,净,末,丑样样都得拿得出手才有登台的机会。
段天婴从大花盆后贼乎乎露出头,对师兄们作出个嘘的手势。她脖子上挂着的星星吊坠从衣领中滑出来,净度极高的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她不饰粉黛,甚至称得上不修边幅,却明眸皓齿,柔美灵动,仿若一朵初放的粉色蔷薇。段天婴有着得天独厚的雪白肌肤和一头柔软乌黑的长发,为了方便练功,她总喜欢将长发编成一股乌油油的粗辫垂到腰间。爹爹每回要罚她的时候,总是一抓一个准。
意识到师妹在看自己练功,师兄们精神更加抖擞,各自施展出浑身解数,唱念做打甚至上蹿下跳无所不用其极,眼花缭乱。天婴被逗得直笑,但又不敢笑出声。
突然一声闷棍响起。天婴像只受惊的小鸟,缩回大花盆后。师兄们也瞬间鸦雀无声。
九岁红持棍而起,长须美髯,横眉怒目,几步就到了众师兄弟跟前,凌厉的眼神逐个扫过。师兄弟们被瞪得不敢直视。
“你们一个个,台上的大本事没有,台下倒比谁都能耐!你们倒说说,我带的究竟是个戏班子,还是个马戏团?你们一个个究竟是唱戏的,还是耍猴的?”
天婴抱歉地对师兄们吐吐舌头,开始偷偷往大门溜。
九岁红注意到徒弟们心不在焉在看什么,突然扭头。她仿佛后背长眼,机敏地一个闪身藏在柱子后,刚好躲过他的视线。
师兄们像早有预谋一般,赶紧替她打掩护,分散九岁红的注意力:“师傅,我们错了,不该不好好练功,下次不敢了。”
一人一嘴子,闹得九岁红耳朵快聋掉。他回过头,持棍挨个敲他们头。
“要死了。一个个说。你们还想有下次?如果这就是登台演出,谁会给你们犯错的机会?难道你们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是我们戏班在上海滩的第一次亮相!谁也不能出错!”
趁爹爹说话,天婴蹑手蹑脚溜到了大门边。
“你们还当这儿是咱们北平通州呢?这是大上海!这里的戏迷什么样的名角儿没见过,什么样的好戏没听过?不使出压箱底的绝活,拿住他们的心,我们戏班在上海滩怎么站得住脚根?到时候,你们全给我吃西北风去。”
在爹爹十年如一日,万变不离其宗的训话中。段天婴已经出了大门,悄悄把门掩好。
自从来了上海,大半个月,天婴都被关在戏班子里不准出门。为了今天能上街,她已经谋划了好长一段时间。趁着午休时间装病,向爹爹告假。一直到卯时都是戏班的练功时间,雷打不动。也就意味着她有整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在外“体验生活”。
天婴正乐滋滋的在筹划是先去泰安茶楼听一出评戏,还是先去大名鼎鼎的家继生煎铺要一笼生煎包。
突然,一个人从身后钳住了她,力气很大。天婴看使劲使不过对方,就开始求饶服软。“爹,哦不,师傅,天婴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趁身后的人松劲,天婴发起奇袭,想趁机脱身。没想到那人早有防备,和天婴拆招,三招两式之间,两人打平,僵持不下。
天婴这才看清对方的英俊面庞,松了口气。“哥?原来是你啊。吓我一跳。”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眉眼如画的男人,因常年唱青衣的缘故,他眼似秋水,转盼流光。竟是雌雄莫辩的美丽,正是她的哥哥段天赐。
他点了点天婴的鼻头。“幸亏是我,要是被爹抓到,还不打折你的腿?”
“没被爹打死,先被你吓死了。跟到我身后一点声响也没有,看来轻功又有长进啊。”
段天赐对师妹的表扬很是受用。“你师哥虽唱戏天分不如你,但有两样功夫到家,第一眼神了得,第二轻功了得。这么多年你还不服输?”
天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你的轻功厉害,我的飞镖也不弱。要不是因为你是男儿身,咱俩未必谁赢谁呢。”
段天赐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永远不服输不低头。从小到大,为了这性子也不知道挨了爹多少顿打。“好了好了,趁爹没发现,赶紧跟我回去练功,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然你少不得又得脱层皮。”
“我才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脱层皮我也认了。哥,你给评评理,咱们戏班来上海也有小半个月了吧?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天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我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家门,闷都快闷死了,戏班的饭又难吃的要命。上海滩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在等着我呢。哥,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挨个尝尝呢?比如闻名天下的家继生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