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生骑哈雷带天婴来到山顶,一眼眺望过去,美景尽收眼底。罗浮生站在山边远眺,并不说话。
天婴走到罗浮生身旁:“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千羽山,这座城的最高点。可以俯瞰整座上海城,算是罗浮生躲清静的秘密据点。上山下海,罗浮生都喜欢最极致的地方。当然他不会同她说这些。
罗浮生从兜里拿出欠条。“还给你之前,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的好,除了欠条,我还有别的惊喜给你。”
天婴看了看,无奈地说道。“你问吧。”
“那条星星项链是从哪来的?”
天婴没想到他关心的是这个。“我爹说是我娘留给我的,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过世了。我没见过她的模样,只有那一个东西做念想。”
据罗浮生调查,九岁红虽然在京城通州一代声名远播。但班子大,要养活的人也多。收入算不上丰裕,这才转投了上海来谋生。他那红颜薄命的妻子也是他的徒弟之一,无父无母,并不是大户人家。而那条项链价值不菲,只能是早年间九岁红送给她母亲的东西。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时候,九岁红真的有这么多余钱买一条那样的项链送给自己妻子?
最关键的是,他见过那条项链!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你可知那个吊坠价值多少?”
“不知道。玻璃制的东西想必也值不了多少钱吧。但它对我很有纪念意义,是无价之宝。”天婴一派天真,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这星星是金刚石所雕。
罗浮生暗叹一口气,没有多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天婴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
“把你从这山崖上推下去。”他面无表情开玩笑的样子倒很像是说认真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天婴忐忑的闭上眼睛。只感觉脖子上一凉,有个熟悉的触感贴着她的肌肤。而罗浮生应该是在给她弄项链扣,长了茧子的手指摩擦着她的脖颈,弄得她怪痒痒的。心里也被什么东西挠着一样。
“好了。”
其实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那是个什么物什。怎么会在你这的问题也变得无足轻重。天婴抚摸着脖子上的星星,第一次由衷的同他说了一句“谢谢。”
罗浮生反倒不习惯她这么客气,干咳了两声转过身去。“我们现在来说第二件事。”
“你知道你哥在撒谎吗?”罗浮生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天婴一时反应不过来。
“侯力的赌场并没有对他出老千,是他自己赌上了头,一把全压上去,不仅输了个底朝天,还继续借钱赌博。今儿这事他被打的不冤枉。”
“我不相信。”天婴下意识觉得是他在撒谎。
罗浮生也不同她争辩。“信不信由你,罗诚是全看在眼里的。我原以为你是知道你哥输光了,心有不甘回头想要回点钱。看来你也是受骗的。既然如此,今后多当心点你哥。所谓灯下黑,有时候越是身边的人,你越不了解。”
天婴咬唇不语,她知道罗浮生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他没理由编造这样的谎言去诬陷哥哥。“你明知道事实,为什么要帮我们骗你自家赌场?”
“别太自作多情。侯力今日虽未坑你哥,但他这些年出老千耍手段坑了不少人。这个场子我早就有心管管。今天只不过是你刚好提供了个契机。”
天婴不了解他们的帮派内斗争,但听他这么说,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也就谈不上个谢字了。“那你现在可以把欠条还给我了吗?我不能让以九岁红名义开出去的欠条流落在外面。”
罗浮生一扫严肃之色,又露出他那标准的坏笑。天婴算是明白了,这人每回算计人时都是这模样。“这样吧,你满足我三个愿望,我就把欠条还给你。”
天婴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愿望?还三个?你可真够贪心的。好吧,你先说说,哪三个愿望?不过先声明,我没钱!”
看在星星吊坠的份上,她愿意陪他玩这一回。
“守财奴。你看我像缺钱的样子?这……第一个愿望嘛,是我什么时候想听戏了,你就必须来给我唱戏,我什么时候满意了,说出个“好”字,这第一个愿望才算实现。”罗浮生第一惦记着的就是她的戏。
“好。但必须在我得闲的时候。”天婴爽快的应承下来。“那第二三个呢?”
“还没想好。想好再说。”罗浮生无赖的跨上自己的哈雷。“上车。”
哈雷在山林间一路疾驰,风中夹杂着两人斗嘴的声音。
“你第二三个愿望不可以是再要三个愿望这种。”
“那要你来美高美跳舞好了。”
“……可以。”
“或者你来做服务生好了。”
“也可以。”
“那……你做我新娘子好了。”
“可……罗浮生你个王八蛋!”山林里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和男人爽朗的笑声惊起了树上的喜鹊儿,喳喳的欢快叫着。
第十六章 欺上瞒下
唱片机中放着天婴的京剧录音,余音绕梁。
罗浮生在沙发上已经听得睡着了,却渐渐眉头紧皱,似乎在做着噩梦。
梦中还是幼年的罗浮生跑在满是迷雾的芦苇荡中。
他喘息着,迷茫着。
忽然他听到一声枪响,赶忙躲进芦苇中,不敢出来。
他看到一只拿着手枪的手。
接着,他隐约看到一张带血的女人的脸。女人怀里搂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
他还看到角落里有另一个穿着小洋装的小女孩,捂着耳朵蹲在一边无助哭泣着。
哭声成了整个黑白画面中唯一的声音。
他做这个梦做过很多很多次了,每当他想再走近一点看清楚芦苇中持枪的人是谁。女人怀里的小女孩又是谁的时候,他就会突然醒来。
但今天这个梦出现了些许不同,因为女人怀里的小女孩开口说话了。
他听到震耳欲聋的哭声中,那个小女孩循环往复的声音。
她在说: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有什么东西在她脖间一闪而过,很亮很刺眼。
罗浮生惊醒,满头是汗,唱片机还在放着天婴的唱腔。他长叹一声,又闭上眼睛再想睡却睡不着了。
“哐”的一声响,罗诚推开了套间的大门。刚迈进去一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退出去敲了敲房门。小心翼翼的叫道:“生哥。”
罗浮生抚额坐起,心想着是不是该换道门锁了。“什么事?”
“洪爷找你!”
罗浮生马上爬起身准备回洪家大宅。刚走出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从抽屉里抽出一沓纸塞进怀里。这才走出去。
洪正葆在上海的势力范围很大,分身不暇。就把歌舞厅和码头的生意绝大多数都拨给了罗浮生打理。也算做到了用人不疑,他几乎不曾过问歌舞厅和码头的进账盈亏。
但大家伙都知道洪帮最赚钱赌场和烟馆生意,洪正葆还是紧紧的攥在自己手里。
罗浮生回到家的时候,洪爷正坐在正厅喝茶。
罗浮生进去,毕恭毕敬的低头作揖叫了声。“义父。”
洪爷笑眯眯的点头,挥手叫他过去坐。“阿生。我听说你今天去了你侯叔的赌场玩了两把。怎么样?输了赢了?”
呵。罗浮生轻笑一声。他还没开腔,这个侯力动作倒是挺快,转背就去找洪爷告状。“我今儿去那不是去玩的。义父。”
“哦?那你是去干什么的?代表我去视察工作啦?”洪爷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状似轻松的询问道。
“不敢。洪爷。”罗浮生立马站起来,连称呼都换了一个。他太了解洪爷发怒前的征兆了。“我收到风声,侯力一直在赌场耍手脚,欺上瞒下榨取了大笔钱放进自己的小金库。熟客们对洪帮怨声载道,钱却是进了他的口袋。我这次去主要是想一探虚实,看他到底有没有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结果呢?”洪爷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手边的热茶,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答案。
“确有其事。我今日在赌场已经查明了他出老千的实证。”罗浮生话音未落,洪爷手中的茶碗已经飞了过来,他不敢躲,茶碗生生砸在了额角上滚落下地,滚烫的茶水顺着脸颊的轮廓流了下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住了一根毛尖茶叶。
“阿生,你是知道我的。你和澜澜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的。但是你不能撒谎。你有野心,我很喜欢。将来这些赌场烟馆我都可以交给你。但我的人,你不能乱冤枉。侯力当初陪我出生入死混迹于上海滩,他也算是你的叔辈。你应尊重他。你和那个戏子的关系,我已有所耳闻。为了一个女人去陷害自己的叔伯,你这是欺师灭祖!”
洪爷何许人也。瞒得过侯力眼睛的事,未必瞒得过他。罗浮生今天去侯力赌场的目的,他摸得一清二楚。
“浮生不敢!”扑通一声,罗浮生已经跪在了他面前磕了一个响头。“义父,我绝没有撒谎。”
罗诚见状也跟着大哥一块跪了下来。“我可以作证。不仅我亲眼见过侯力的荷官出老千,我派出去的小弟全都见过的。您可以挨个问的。”
“哼。你们都是少当家一手栽培出来忠心耿耿的奴才,我问你们有什么用?”洪爷并不吃他这一套。
罗浮生从怀里掏出那叠纸,虽然已经被茶水晕湿了,但字迹清晰可见。“这里是每一个在侯力那吃了亏的苦主列出来的清单。他们何时以何种方式在侯力的赌场输了多少钱的记录。我核对过这份名单上每一个情况,属实的才留下来。不信您可以去问赌场的荷官蟹哥,蟹哥是只听您话的。”
洪爷接过他手里的单子,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了茶几上。“姑且当你说的都是实话。今天的事,你老实说是不是你给侯力下的套?”
罗浮生不语,已是默认的意思。洪爷冷哼一声。“自己知道规矩的。去刑堂领20鞭子吧。”
“是。”罗浮生将额头贴到了木地板上。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能瞒过洪爷。
“以后侯力这个场子就交给你打理了。好好安抚那些熟客,不要砸了自己招牌。”洪爷接着补充道。
罗浮生的唇角上扬,他就从没打算瞒,洪爷赏罚分明。他在外面玩多少女人,洪爷根本都不屑插手,洪爷最恨的是从他口袋里骗钱的人。侯力的下场一定比他惨。
洪爷拍拍他的肩膀。“阿生啊。我跟你说过,做事要么就别做,要做就要做到百分之百。不要给别人拿到把柄。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这20鞭子当给你长个记性。”
“儿子受教。”罗浮生除去了身上的衣物,赤裸着上身去刑堂领罚。
罗诚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不忍往那黑黢黢的刑堂里打量。刑堂里传出鞭子落地清脆的响声,但少当家一声不吭,仿佛鞭子都抽到了空气里。光是听都让人心尖发颤。刑堂的人一个个力大如牛还铁面无私,才不会因为生哥是少当家而手软半分。
好在20鞭结束的很快,罗浮生走出来的时候,除了额前的碎发上有细密的汗水,嘴唇血色很淡,其他倒看不出什么异常。
罗诚赶紧迎上前去想要给他盖上衣服,绕到后背手却顿住了。刑堂的20鞭已经足够让后背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白色中衣盖上去马上就被沁红了。罗诚悄悄抹了眼泪。
第十七章 往事如烟
林道山的书房内,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林道山、她已经死去二姨太夏安妮和女儿林若梦的三人合照。照片里的夏安妮穿着一件宝蓝色的旗袍挽着他的手,即便不笑也是风华绝代。他臂弯里的小女孩粉雕玉琢,亲密的抱着他的脖子。隔着照片仿佛都能听到女儿清脆的声音在叫爸爸,爸爸……
林道山又一次在小酌之后,悲从中来。抚摸着照片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眼眶有些发红。
林道山这一生娶了两房太太,都是巾帼枭雄。原配王氏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门当户对的言情书网。王氏为他生下了嫡子林启凯,却从未把心放在小家之中。王亦真是金陵女子大学的首届毕业生,上海滩著名的教育家,一心扑在大学教育上。也算帮衬了他在内阁的职位,夫妻两相敬如宾,就是少了点干柴烈火的感情。
二姨太夏安妮则是个性情中人。夏安妮是获得“庚子赔款”资助的首批留洋学生,还是个女学生,在当时绝对是凤毛麟角般的人物。但当她拿回了令男人都汗颜的高学历后,却选择献身刚刚在国内起步的电影行业。不介意成为别人口中下九流的戏子。
她是当时上海滩炙手可热的电影女明星,引得无数男人为之疯狂。当年意气风发的林道山,洪正葆,许瑞安都是追求者其中最出色的那一部分。直到她决定嫁给林道山,怀上林若梦,才安心回归家庭。两人没过几年安稳日子,却出了一场大意外。
林启凯敲门,走了进来,林道山这才试图缓和情绪。林启凯看出父亲的异样,但并未点破。“爹,许家的宴会快开始了,咱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知道了。要不是看在许家的面子上,我和洪正葆永远都不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父亲大抵是触景伤情了。若放在平时,他再生气也不会这样直接的表露出来。“仲景,你和洪正葆那个小女儿还有那个义子走的太近了。”
这么多年来,林道山一直认定洪正葆是导致小妈和妹妹死亡的幕后黑手。虽然明面上伪装的和和气气,可几乎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洪家和林家的嫌隙。
“你莫不是忘了你妹妹和小妈的仇?”
林启凯低头,坚定的说:“儿子怎敢忘?怎会忘?想当年,安姨待我比嫡母还要温柔。母亲身体不好,把我放在安姨那照顾,从小我和若梦一起长大。在我心里,安姨和妹妹都是一生至亲至爱之人。她们出事,我的心里就像剜下块肉这般疼。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妹妹。就是因为我始终相信,若梦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