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幽州掌权的人更迭得极快,先是刘虞,后来刘虞被公孙瓒杀害,又换成了公孙瓒。公孙瓒败于袁绍,至现在,幽州投降曹操。
不论是公孙瓒还是袁绍,皆想征辟他作为自己的僚属,可田畴都拒绝了。
田畴的理由很简单。
他是刘虞的部下,公孙瓒杀了刘虞,那就成了他的仇人,所以尽管公孙瓒对待乌桓态度强硬,田畴还是没有辅佐他。
而袁绍虽然杀了公孙瓒,但他跟乌桓有烟亲,关系又很好,以至于让深恨乌桓人的田畴痛恶不已。
好不容易来了个曹操,明面上放出的消息又是增兵幽州,阻止乌桓人劫掠,光这一点就已经让田畴非常高兴了。
不管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凭他对边疆的态度,再加上看到曹昂和曹初果真死守幽州,田畴这回实在是坐不住了,大老远跑来求见。
曹初听闻过他的名声,立即让人带田畴进来。
“右北平田畴,见过长史。”田畴对她一礼。
他的年纪并不算老,鬓边乌亮,面上带着些常年久居边境的风霜。
“此乃天意。”曹初还礼,示意田畴坐下,笑道,“有子泰相助,何愁柳城不破?”
田畴一惊,不敢置信道:“此话怎讲?”
柳城可是乌桓的老巢!
虽然口中这么问,但他心里清楚,曹初这句话明摆着就是告诉他——曹军准备端掉乌桓的老巢。
曹军对幽州边境的重视已经很让田畴高兴了,可曹初告诉他曹军竟然还要出兵打乌桓!
这对于田畴来说,简直成了从天而降的惊喜。
曹初笑而不语,示意侍人奉酒。
田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拱手道:“是……是某失礼了。”
曹初端起酒杯敬他:“子泰何须如此?幽州既然归顺了曹公,我们要护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乌桓敢来劫掠,曹公自然敢把歼灭他们!”
这句话直戳田畴的要害。
不说当年的朝廷,就是他的先主刘虞面对鲜卑和乌桓的态度都没有如此强硬。但不得不说,田畴的心里和曹初说的话一样,他始终都是这么想的。
他一直想打乌桓,手上却没有兵,往年田畴只能眼睁睁看着蹋顿杀人放火。
田畴霎时攥紧了酒杯,一时之间激动得竟无法言语,也不顾及自己失态的模样,只是连声道好。
太久了,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敢相信了。
曹初面上毫无异色,始终保持着君子风度。
一边的夏侯充眼皮抽搐——装!
这家伙打起人来才不是这样的呢!
待田畴的情绪平复下来,曹初又斟了一杯酒:“大军已至易水,此事还未曾走漏风声,还望子泰莫要说与旁人。”
田畴按捺不住,立即站起来:“某这便快马赶去易水!”
曹初抿唇一笑:“事关幽州安危,我也不欲久留子泰,便一同饮下这杯,权作饯行罢。”
……
“女公子,可需我等盯着他?”亲兵低声道。
“不必。”曹初望着田畴的背影,唇角微弯。
田畴本以为送他出城的士卒会一直跟着他,谁知临走时,讶异地发现士卒竟然真的只是单纯的送他出城而已。
什么人也没派来,对田畴更是一句质疑都没有。
按理来说,他虽然有些名气,但像他这样身无官职又只身前来的人,很容易被人怀疑。曹初这个举动,毫不遮掩地向他表露了极大的信任。
事实上,曹初这么做的目的就在于此。
田畴厌恶乌桓,厌恶到甚至不肯接受与之交好的袁绍的征辟。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弄得田畴心怀芥蒂呢?
曹初可不傻。
曹军这里就缺一个对幽州地势如数家珍的人,而田畴刚好顶替了这个空缺。
田畴愈发感动,抱拳道:“某必不负所托!”
不知何时,他已彻底抛去了这个年代对女子的那一丝微妙偏见。
……
易水。
大军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
一到这个地方,果然有许多士卒水土不服,筛出去了一批不能行动的人。
风沙,寒冷,气候极度恶劣,又长时间急速行军,已经有很多人还没到柳城就倒在了路上。
最令曹操忧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谋士郭嘉。
郭嘉的身体状况现在根本不允许骑马了。
“主公……”
曹操下令停止行军,翻身下马:“奉孝!”
郭嘉的唇色微微发白,仅余眸中的神采一如既往。他缓缓抬起身子,勉力想要说话。
曹操始终担忧他的病情,沉声道:“奉孝,北地崎岖,孤下令让你回城歇息如何?”
谁知方才还气息奄奄的郭嘉却用力一把攥住他:“不……”
曹操放轻声音,忧心道:“你说,你且说。因孤欲定北疆,使奉孝远涉此地,以至染病,吾心何安!”
郭嘉稍稍歇了会,尾音拖着些许沙哑:“嘉深受主公恩德,万死不能报其一,然……”
话未说完,他突然猛烈咳嗽起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住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
曹操见状,微微俯身,侧开耳朵,凝神谛听。
“然,兵贵神速……今千里奔袭,辎重过多,难以急趋。若蹋顿闻之,必心生防备。”
郭嘉顿了顿,又继续道:“不如留辎重,以轻骑行进,掩之而攻其不意!”
似是说话太用力,他以袖掩面,轻声咳了起来。
曹初那里拖不了蹋顿太久,以蹋顿的聪明,等他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会派兵回援。
“去把华元化叫来!”曹操立即唤道。
接着,他扶起郭嘉的身子,使他半倚着。
郭嘉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勉强道:“主公……行军不可耽搁啊!”
曹操沉默。
片刻,他立起来,深深望了郭嘉一眼:“奉孝病重,即令其移置城中静养。”
士卒刚要把人抬走,曹操又眯眼道:“去信一封,告诉曹子劭。”
第82章 她是变数
吩咐完这些, 曹操这才下令继续行军。
接着, 他快走两步,翻身上马。
披风被吹出猎猎的声响。
郭嘉微微阖眼, 望着远去的曹操, 轻声道:“嘉……愿主公……”
——乘嵯峨四海, 拥天地入怀。
曹操似有所觉,回首而望, 却看不到人,只隐隐约约能看出些虚影。
风沙继续刮着,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大军远去。
田畴这时已经赶到曹操军中。
他一到军中就立刻表明了来意,仰仗自己熟悉幽州地势, 直接指出了一条路——从卢龙越白檀。
这是一条险路,也是一条隐蔽的路, 更是一条能深入乌桓老巢的捷径。
曹操毫不犹豫地转移了行军的方向。
……
月色透过窗棂,印下一片树影, 虚虚幻幻的, 看不真切。
“几更了?”曹初望着窗外, 随口问道。
“三更了, 大公子还未传来消息。”亲兵回答。
“再等等。”曹初按了按眉心, “北城门的情况如何?”
“您让我等放松些守备, 已经有敌军见缝插针继续攻城了。”
曹初问道:“蹋顿呢?”
亲兵拱手回答道:“仍不见踪影。”
乌桓人只是过来抢劫,并不打算攻城, 见城池如此难啃, 必然会换个地方继续抢, 不会玩命。
所以他们拖不了蹋顿太久,一旦蹋顿回军,事情就难办了。
曹初抬袖,掩住面上轻微的疲乏。
另一个亲兵关切道:“女公子,您近日总有些乏,定是累着了,不如暂且先去歇息?”
“不必了。”曹初摇头,“若蹋顿今夜依旧攻不下,必会撤军,大兄早就准备擒他,现在带兵出城,我们只能拖。”
她的任务就是吸引蹋顿的注意力,拖延时间,给曹昂创造机会。
蹋顿的兵虽然披甲数量极多,战斗力更是不低,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散。
曹昂出城突袭,而蹋顿的注意力却在攻城,这样一来,定会打得敌人溃不成军。
不过曹初这些日子总容易疲乏倒是真的,天天熬夜,这个月的月事都不准,是该好生睡上一觉。
“随我去城门。”曹初起身。
不过片刻,夏侯充的亲兵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走了过来。
曹初眉心微蹙:“这是何人?”
夏侯充严肃道:“是我军方才派出去探路的斥候。”
曹初拨开他,细细观察。那斥候满身是血,身上插满箭矢,险些成了刺猬。
人被扎到这个地步,能赶回来已是不易,斥候甫一赶到这里就倒下了。
夏侯充俯身拔出一支箭,认真描摹:“不是我们这里的箭,那便只能是乌桓人的。”
曹初骤然拔剑砍下一个攻上来的乌桓人,脸上沾上些零星鲜血,杏眸映着火光。
见此情景,幽州守军开始有些骚动。
他们都是活下来的老兵,平日里遇上乌桓或是鲜卑来劫掠几乎是抵抗一阵就弃城而逃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跟他们硬刚。
夏侯充深吸一口气:“可要加强守备?或是我去增援将军。”
曹初摇头:“要的就是现在这样。”
给蹋顿一丝希望,这样才能拖住他。
夏侯充急了:“不行,我这就出城去探查!”
说罢,他挤开身子想要离开,却被曹初拦住了。
曹初冷声道:“不许出城!”
夏侯充本来就不服气她,闻言忍着怒火道:“大公子久未传来消息,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又中箭身亡……”
曹初的声音在此刻极其清楚:“赴约尚且有迟,更何况变数极多的战场?”
夏侯充深吸一口气,继续忍耐:“你都知道变数极多,万一大公子……”
曹初镇定道:“天都没亮,你急什么?”
夏侯充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就走。
曹初挡住他的去路:“大公子有令,消息传来之前,任何人不准出城!听不懂吗?”
夏侯充稍稍挽回了些理智:“你不让人出城,我理解,可你放松守备又是作甚?再这样下去,别说打胜仗了,输的漂亮些都不成!”
曹初眯眼:“你这是在质疑我?”
夏侯充咬牙:“妇人之见。”
青釭剑骤然出鞘,只见白光闪过,一道影子轰然倒下!
夏侯充愣愣望着自己被削去的半缕发丝。
曹初环顾一圈,一字一顿道:“军令如山,谁若是敢出去,也不必再等乌桓人来砍,我先替他们砍了!”
青釭剑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利刃,削铁如泥,要断一个人的脖颈更是轻而易举。
她的唇边不知何时沾染上了敌军的鲜血,配合毫不犹豫砍人的动作,一时之间竟硬生生把士卒震慑住了。
孔桂沉默着把尸体的领子提起来,火把往上一照。
是一个穿着甲胄的乌桓人。
夏侯充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小声嘀咕:“我还真以为你疯起来连自己人都砍呢……原来是敌军。”
曹初眸子一睨,嘲道:“敌军都上来了还愣着,你要赶着上去死,没人拦你。”
明面上曹初底气十足,事实上她心里始终忧心着另一边郭嘉的情况。
此时大军应该已经离开易水,田畴也应当与曹操见过了。
而历史上的郭嘉就是死在了从乌桓回军的途中。
尽管出征前她几次三番嘱咐华佗和张机,嘱咐的这两人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却依旧还是放心不下。
“女公子,您的信。”亲兵把信使领过来。
曹初接过,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最顶峰。
果然!
她无意识地后退两步,怔愣片刻,方才仓促地抓住信使:“华元化和张仲景……可都在?”
信使如实答道:“元化尚在,仲景因水土不服,已先行回邺了。”
曹初死死盯着信上的字,手中的绢帛捏的几乎要生生裂开。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露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因为这会对士气有损。
她甚至没法在郭嘉病重的时候赶回去照顾他。
曹初微微阖上眼,半晌,她缓缓平静下来。
就在此时,捷报终于姗姗来迟。
——曹昂生擒蹋顿!
曹初强忍住眼眶的酸意,攥紧剑柄,立即下令:
“出城歼敌!”
柳城。
曹操立在高处,望着城门的防守——终于到了。
虎豹骑、陷阵营,曹军精锐皆聚集于此。
柳城的守军只见数不清的曹军犹如天降般出现在此地,蹄声震天,如闷雷般滚滚响过。
这些人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任意拎出一个人都是百人敌。
战马嘶鸣,白刃入肉,鲜血喷涌而出,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端!
如水的月色之下,但见两方陡然冲撞在一起,残肢横飞。不过几息,曹军便直直地将乌桓人的列好的阵势破了个大口子!
为了鼓舞士气,曹军将领这回皆是亲自上阵厮杀。
……
易州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