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有病——岁寒晚急
时间:2018-10-07 09:10:18

  江见疏刚才还在沾沾自喜,立时就被“帮手”给拍在了石头上。
  他恼的很,揪住黑雾团不放,紧紧的缠上去,丝毫喘息之机都不给它。
  雾团被缠的紧了,找不到附身之物,就地一滚,满地碎石凝成巨大人形,歪歪扭扭的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江见疏。
  石人脑袋一歪,“耳朵”掉了,但外表的笨拙,并不能磨损他暴戾的杀意。他抡起巨大的石锤,连续猛砸。
  江见疏躲开石锤,纵身一跃,跳到石人背上,盘稳马步,一拳一拳虎虎生风的往下砸。拳风生火,狠狠击打在石人背上。
  火星掉落在石缝间,随着他拳风逐渐点燃,像在黑夜里逐渐燎原的火舌,最后将整个石人吞噬成金橙的火人。
  火难克石,可这强悍的巨大石人,竟然被江见疏这霸道蛮戾的“金乌流火”给硬生生砸碎了。
  掉落在地的石头多半被高温灼化,稍许留存的碎石上,冒出滚滚白烟。
  雾团经受不住,被困在白烟中间,又被生生削弱了许多。
  江见疏定了困兽图,正要将之捉拿,突听一声轻叹。
  江见疏顿住脚步,疑惑的看向出声的方向,可越是凝神定心,越是无可捉摸。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偏偏又如飞鸿雪泥,留下吉光片羽的一点踪迹。
  江见疏眼前不断的晃过竹杖、箬笠,还有隐约的一片青。忽而惊醒,诧异自己竟站在原地,任由此人带走了雾团和神龙木。
  他怒目燃火,快速追了上去。
  霍晅早就放出神识,片刻后果然被残留的钟山封给挡了回来。
  “此人修为虽然不及你我,可这匿行之术却十分特别。我也未能窥其真容。隐约看来,倒是位风流天成、大气无俦的仙姝。沈师兄,如此佳人,你可看清了?”
  沈流静并不搭话。
  霍晅讨了个没趣儿,无奈的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道:“好,好,都是我错,我不该如此。您就别再生气了,理我一理好吗?”
  沈流静耳朵冒火,一张白净玉脸蔚然生烟,顿时云蒸霞蔚,粉桃含丨春。
  “我几时……几时生气了”
  霍晅本来本来还挂在他怀里,刚想激他几句,沈流静就无奈开口了。
  “别乱动!”沈流静恼怒看她:“我不是说过了,要千万小心!你偏要托大,你知不知道,你……”
  霍晅以为他是挂怀正事,比如那团黑雾,比如神龙木被劫走,这才生气,万没想到是为这点小事。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望着一地乌烟瘴气,又因被江见疏坏了事,很是恼怒:“知道了知道了,你气什么啊,还不是之前阿宁突然发疯,若不然,谁能伤到我?”
  她觉得理亏,可又不愿意叫沈流静这么理直气壮,生怕受人钳制,于是反过来埋怨他:“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干脆替我收尸……”
  沈流静像个泼妇一样,拿两扇眼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胡言乱语!”
  他关切自己之心,在一切之上。
  霍晅既认识到这点,连忙揭过,又问:“无相门的事顺利解决了吗?”
  沈流静道:“无相门人果然都被困在阵中。我再晚去片刻,就会被吸干灵力,神智错乱,自相残杀而亡。”
  霍晅道:“果然。无相门奉迎和璟为长老,给了他一个受人尊崇的正道地位。这让和玉很是恼怒。因此,针对无相门人的阵法,也更为毒辣。”
  霍晅把那鲛纱斗篷裹在身上,越发觉得舒适,嘟囔道:
  “你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给我?”
  沈流静斜她一眼,略带讥诮:“你肯收下?”
  她之前魂魄受损,沈流静费尽心思才为她找来鲛纱,炼制成器。藏于袖中,无可赠之机。
  她的性情,怎么会愿意收受逾心之礼?
  除非,她待他之心,等同他待她之心。
  而这世上男女,最难相求,大概正是两情相悦。
  霍晅奇了:“南海鲛纱,最能安魂。我为什么不要?别是你舍不得?”
  沈流静冷哼一声:“我有什么舍不得?只是你今日你既然收下这东西,今后我再送你别的,都不许不收。”
  他看似平静,耳朵却再次染透了满天红霞。
  “那你可要弄些好东西来。”霍晅指尖一弹,溢出一丝黑气,被困在手心,依旧活力充沛的游窜,想要伺机逃脱。
  沈流静尚且坚丨挺,还没被她气死,主动问道:“这是什么?”
  霍晅在他面前,总有点想要炫耀的意思,遂得意的一挑眉:“和玉的一缕魂魄。刚才他二人缠斗,我顺手剥下来的。”
  沈流静又是一噎:她是明知道自己神魂有损,不全力防护,硬是虎口拔毛。
  都懒得和她生气。
  霍晅笑眯眯的问:“沈师兄,不如搜魂?虽说是一缕残魂,但和玉本身就是魂修,这一缕残魂强韧的很,够了。”
  沈流静道:“那就搜吧。”
  霍晅偏还做了个请:“沈师兄,请?”
  沈流静没好气道:“你自己搜吧!”
  霍晅适可而止,指尖金光缠住这丝黑气,慢慢搜查着和玉藏身之所。
  秋水峰下,一处茅屋之中,“和玉”打了个寒颤。
  青衣女子虚虚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山石上,竹杖随意搁在一旁,手指慢慢转动,把玩斗笠。见他神色不宁,嗤笑一声,才问道:
  “又怎么了?抖的像癫痫犯了,没出息。”
  “和玉”的身子是用绿茅草粗粗扎来,但五官四肢俱全。活儿虽然不精细,但可知做这草人的,也是个老手了。
  “和玉”先用了一个障眼法,幻化成一位翩翩公子,才委屈的对青衣女子道:
  “有人掠走了我一丝魂魄,正在搜魂。”
  青衣女子诧异道:“还有这事?刚才我都没有察觉。看来,这次是碰到硬茬子了。你筹谋如此之久,看来,要功亏一篑了。我早说过,让你先谋算真身,你却偏偏放不下那害你的人。说起来,还不是你自己蠢?”
  青衣女子似笑非笑,似叹非叹:“薄浴衣,你怎么这么蠢呢?”
  绿茅草做的“和玉”被人这样奚落,也不生气。
  和在外面的阴险毒辣不同,他始终笑意温和且乖顺。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准确的在一块平整的山壁上一划,禁制开启,露出一方汉白石棺。
  石棺自动开启,里面躺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玉人。
  这玉人与真人等高,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容貌与“和玉”幻化之人,一模一样。
  这玉人正是和玉,依照他昔日盛年风采所雕琢。
  当年,他阔达舒朗,正是翩翩少年郎。这之后惨遭夺舍,皮囊亦被和璟所得。
  和璟此人阴险狡诈,狭隘自负,容貌气质也随之变化。自然再难有当时气度。
  黑雾钻入玉石之中,绿草人顿时瘫软在石棺旁边。
  片刻,这玉石人真像活生生的人一样,站了起来,爬出棺材,坐到了青衣女子旁边。
  “容姐,你不知道,不是我蠢……是人心,不,有心之种,不论,人,妖,鬼,都经不住自以为是的思量。我捡他回去时,也以为自己只是随便报还师恩。”
  “我并没有料到,自己对他有那样深厚的感情。”
  和玉慢慢说着,不知不觉靠在女子肩膀上:“他太乖了。小小的孩子,坐在我膝盖上,缠着我,让我给他剥果子吃。就像我小的时候,他常抱着我,坐在他膝盖上,一面念着法诀,一面给我剥些果子,有时候是花生,瓜子也行。我要什么,他就不厌其烦的给我剥什么。”
  “假如他要变成一个枯皮鹤发的老头子,我也许不会上当了。小奶娃么,总是有欺骗性的。”
 
 
第44章 牵丝蛊
  少年和玉唇红齿白, 是个十分叫人垂怜的佳郎。他手动了动,想抓住青衣女子的手求一点安慰, 却被她一把拍开。
  和玉道:“小的时候, 他对我不错。教导法诀不厌其烦,我灵气岔了, 他费尽心思找来灵草为我梳理灵气……养个亲生的孩子也就这样精细了。”
  “他从不带我出去作恶,给我的功法,也是正道功法。他若活着,谁都不会相信,我是他的徒儿……我是他捡来的, 他这样对我, 仁至义尽。”
  “和玉”弯唇一笑:“所以我才被骗的。不怪我,是他太狡猾了。”
  他生的容貌俊朗, 气度闲逸,一笑之后,眼睫垂落,在夺人心魂的星眸上打上阴影。
  浅淡阴霾之下, 藏着深深的暴戾之气。
  “我若不能亲手除掉他,也不算了却我和他这段恶缘。”
  青衣女子冷笑一声:“你就是蠢。他既然看上你这皮囊, 自然好生养着。将来才好得用。”
  和玉试了几次, 总不能抓她的手,只好放弃, 软软的靠在她肩膀上:“嗯。你说的对, 我就是蠢。”
  二人静静坐着, 又许久无话。
  霍晅已经搜魂,灵光如金色丝线在黑气之中穿梭。沈流静静立在侧,突然被她抓住了手,一起“带”了进去。
  和玉被夺舍之后,魂魄被和璟吞噬了大半。可他不甘心,被亲人出卖的恨意与不甘心,带着小半残魂附着在了神龙木上。
  霍晅正觉奇怪,和璟既然夺舍成功,又怎么会将神龙木遗失?残影翻涌,一幕幕飞快闪过。
  和璟用一整块玉石雕琢成人像,封在石壁之中,偶尔在石壁外面站上片刻,不言不语。某一夜醉酒之后,他打开了石壁。
  这就像打开了他心中的某种禁制。之后,他常常进入石壁之中,面带微笑,轻言轻语,偶尔追忆往事,偶尔嘲笑他傻。
  但无论他说什么,无法掩藏的,唯有眼中深深压抑着的追念。
  他常对着石人说话,这石人在他的情念感化之下,竟然有了一缕神识。
  这是和玉的残魂,也一直以和玉的视角展示。这之后许久,都是一片青灰色。
  霍晅等了片刻,记忆一直凝滞不动,便催化摄魂术,很快,二人眼前出现一缕青色。
  “和玉”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束绿茵茵的青茅草,扎成一束草把子,他含糊的问:“这个是手?”
  和玉目光下移,接着是青茅草扎的胖胖的腰身、躯干,还有两根一言难尽的竹竿当做他的腿。
  和玉无奈的抬头,问对面那个单脚支在石头上的青衣女子:“这个就是你说的,给我找的新肉丨身?”
  青衣女子长眉一挑:“怎么?你还不愿意?你本来是个魂魄,还被人无意间封在了玉石像里,我看你可怜,放你出来,还好意给你重铸肉身,你还敢嫌弃?”
  不敢嫌弃,可她手艺太糙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青茅草散开一大半,和玉掉了半条胳膊,一条腿,敢怒不敢言,道:“重铸?”
  她还真敢用词!分明是呆在这荒山僻野,闲极无聊,随便薅了一把茅草扎了个草丨人。
  青衣女子“哎呀” 一声:“胳膊掉了,算我不好,手生了,手生。今天我累的很,明天是个黄道吉日,再给你重铸肉身。”
  说话间,另一条腿也掉了,和玉倒在地上,偏偏魂魄被她封在草丨人里,根本挣脱不开。
  三天后,青衣女子终于醒来,快被雨水泡烂的和玉才有了第二个青茅草身子。
  有一日,青衣女子扎了一个花环,带在草人头上,眯起圆圆的眼睛,笑了。
  这时候,和玉已经挣脱了石棺,专门往鬼气深厚的地方修行,已经会用幻化之法,就用一个障眼法,化出以前的模样。
  青衣女子看着他的样子,很是呆了一呆。
  “你叫什么名字?”她看过他的脸,果然问了。
  不知道为何,和玉并不想说这个名字,反而用了七岁之前,在凡俗时的名姓:“薄浴衣。”
  “你这也算个人的名字?当真不是一件衣裳?”青衣女子轻轻一嗤,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狭长锁骨上顿了顿。
  “什么衣裳?”薄浴衣面无表情。
  “字面上的意思。沐浴完穿的轻薄软纱。”青衣女子脑补能力出众,再打量少年,虎背蜂腰,身骨修长,若是穿上一件淡粉轻纱,该是如何风流多情。
  她差点流鼻血了。
  和玉面色不善的盯着她。
  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究竟是怎么学了这些轻浮言辞?
  青衣女子像是看出他的疑问,从大榕树上的木屋里,拖出了一大箱子的春宫图册。看那封面破损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主人是多么的珍惜,多么的喜爱,时而抱着温故而知新的虔诚摩挲学习。
  薄浴衣轻轻一哂。
  “可惜我一人独居于此,空有满腹经纶,没有什么用武之处。”
  薄浴衣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满腹经纶?用武之处?
  上下打量他又是何意?她眼睛在看哪里?落在那处做什么?还看了这么久!
  薄浴衣觉得,自己裤子都快被她看破了。
  这之后,这缕残魂直到完全消散,所有展现的记忆,都是这青衣女子。
  霍晅收了摄魂术,沈流静慢慢道:“钟山封尚在运行,你我都身在阵中,难免受制,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破了大阵。若是我猜的不错,阵眼多半和和玉的真身放在一起。”
  霍晅一直闭着眼睛,忽然睁眼:“找到了!”
  二人缩地成寸,瞬息之间已到了山谷之中。
  山谷中长满了青绿茅草,南方有一颗巨大的榕树,榕树下有一块蜿蜒而卧的古怪巨石,上面长满了一层嫩绿色的苔藓。
  这块绿意茵陈的巨石上,二人依偎而坐,静逸安宁。男子身后,像触角一样,慢慢生出虬结的赤红枝干,正是神龙木。
  那最后一片叶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坠落。
  这片叶子一旦落下,神龙木的生机便彻底断绝,再无半点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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