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晅兴致勃勃的,在石头“手臂”上拍了拍,那次在这里布阵杀敌,还遗失了一把浮游扇。
因为是中品法器,后来也用不着了,从少渊山脱险后,她也没再回来取。
如今既然故地重游,倒不妨取回来。何况,那扇子莹白光润,施展时,清光洒落,如月华一般,倒是很配沈流静。
她拍了好几下,扇子却不见踪影。
“明明在这里,怎么不见了呢?”
沈流静转过脸,纤长二指按在袖嚢之上,耳朵又红了。
“什,什么不见了?”
霍晅摇摇头:“算了。”
既然不见,倒不如再炼制一把好的送他。她不是也收了碧霄尺?
霍晅又雀跃起来,二人继续上山,刚入竹林,便看见夏绯,一手持剑,一手拎着一只毛滚滚的小兽,在林中逡巡。
这小兽双眼圈都是黑的,特征明显,叫做丑熊,最喜吃竹子。这时抱成一团,挣扎不开就破口大骂:“你,你这个卑贱的人类!还不快放手?都说了我没吃它!”
夏绯冷笑一声,手一荡一荡,小兽就一下一下的撞在竹子上,哎哟哎哟、娘呀爹呀叫的没完没了。
“你没吃它?我亲眼看见你追着师弟跑!还敢说谎,快说,他人呢!”
小兽哼唧道:“真的没有!”
夏绯横眉冷对:“那你也想了!我若是找到师弟,那便很好,若是找不到……我扒了你的皮,让你也试试成了别人盘中餐的滋味!”
小兽扭的更欢了,怪叫不断:“我真的没有!我从不杀生!怎么会吃开了灵智的竹笋?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一看见我,就变成一颗竹笋,遁地跑了。这里遍地都是竹子,我刚要找呢,你不就来了?”
夏绯揪起小兽,就薅了一手毛下来:“还不说实话?”
还要细问,就发觉师尊竟然亲自到了。
夏绯吃了一惊,急忙见礼:“见过师尊。”刚一起身,看见霍晅,愕然出口,“师娘?”
沈流静轻咳一声:“霍师叔。是这丑熊将紫瑜吓跑了?”
丑熊最爱吃竹笋,可以说是竹精的天敌。紫瑜化形不久,还没有摆脱天性,一看见丑熊,自然是瑟瑟发抖,掉头就跑。
夏绯称是:“弟子已经将竹林里里外外找了十数遍,都没有见到紫瑜师弟的踪迹。”
霍晅看了一眼这竹林,有些脸疼。
“想不到这个禁制居然还在。我在少渊山历练时,被困在这禁制中,足足困了呆了两天两夜。”
沈流静看她心有余悸的模样,不免有些恍惚。
这竹林里有一个复杂的禁制。那时,霍晅为查明魔修的阴谋,追到此处,无意摔进禁制当中。沈流静恰巧在附近采挖草药,被她当成救命稻草揪住了头发,却把他也一起拽了进去。
二人被困在里面,整整两天两夜。
这禁制里面黑洞洞的,十分狭小,霍晅又不老实,整整聒噪了两日。
他偏偏一句话都没说。
如今想起来,是小话精碰到了一个闷葫芦。
沈流静找到禁制入口,果然将变成一颗胖竹笋的紫瑜寻了出来。
夏绯心喜,手一松,丑熊滚落在地,变成一个白发少年。原来是个妖修。
“两位尊上,我可没有要吃它!是它自己被我吓到,这才跑的。您,您二位就放我回去吧。”
这丑熊身上还有佛光,既是佛门感化化灵,一旦杀生,修为便尽数散尽。沈流静与霍晅也不与他计较,放他离去了。
夏绯揪着丑熊少年到了竹林外,抬脚狠狠踢了一下:“再敢戏弄我师弟,就让你尝尝油焖熊掌的味儿!”
紫瑜羞愧难当,再三拜谢师尊,与夏绯一同回山了。
沈流静突然问:“剑尊筑基时……在少渊山历练,记得最深的是什么?”
霍晅道:“自然是这林子里的禁制。当年可害苦了我了。”
沈流静轻轻一笑:“是吗?我倒是觉得……”
那两日,可供追忆半生。
也常常后悔,没有和她说话。若是说了,她能多信他几分,对付魔修时,也不会那样辛苦。
若是说了,也能多知道她一些。不至于长久的岁月里,只能听口口相传的谣言,譬如她养了个挂名小徒,因生的俊秀,十分宠爱,之类。
霍晅等了半晌,不曾听到他后半句话,知道这人常常不痛快,也不强求,又道:“沈师兄当年历练,是什么时候?记得最深的又是什么?”
沈流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每一件,都记忆深刻,终身难忘。”
第一次撞见她,言笑晏晏之间就杀了一人。之后,一起困在禁制中,两日两夜。怪石旁,她独力斩杀多名魔修,最后被他所救……
霍晅随意的“哦”了一声。
沈流静看她毫无触动,不免有些颓然。心中又滑过那个念头,可青符证心,她的记忆,又并无问题。
或者说,刻骨铭心的,只有他?
沈流静自以为心思极深,掩藏的很好,可落在霍晅眼中,能轻易可见,他眼眸中突然神光迸发,一瞬间耀眼至极。
接着,又在一瞬间暗淡了下去。越来越暗,叫人看着,便生出不忍心来。
她正觉奇怪,突然身子一歪,就被一股怪力勾住。她心知又是少渊山上那些作梗的小禁制,掌风拍出,不留神又触动了脚边的禁制,身形一晃。
沈流静一把拉住她,以身做垫,抱着她摔在了地上。
霍晅对禁制一窍不通,恨的牙痒痒:“你怎么不拉我出去?”
沈流静知道她不通禁制,有时连最简单的都察觉不出,遂无奈道:“你身边还有七个。这是一个无穷数,再要纠缠起来,一个连着一个,没完没了。反倒这个方位,恰好能破这连环禁制。好了,我们从这边出去吧。”
二人这姿势,实在过于贴合。沈流静刚要起身,却没料到压到霍晅的腰带,又摔了一回。
霍晅一把将他按回地上。
掠过耳边的风,含着青草被揉碎的清香。霍晅眼神灼热,把人心都烧烫了些。
她是觉得,他都对她这样了,现在又是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就这么出去,实在有些暴殄天机。
白瞎了这样好月色。
美人在怀,还贴心窝子的可人,霍晅心猿意马,暗戳戳的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就大显身手,可又怕吓坏了他。
她在某些事上,有十足的耐心,因此不急于一时,而是矜持的闭上了眼睛。
她就窝在他怀中,还闭着眼睛,都不算暗示。
丧心病狂的明示啊!
霍晅心想,沈流静再不动,那还算个男人吗?
沈流静偏偏没动,只是沉沉望她。一只手用力的抓着地上的一把草,都揉烂了。
活脱脱一个等人欺凌的良家。
霍晅不急不躁,心知这人正派,兴许是大白天的不太好意思?
唉,他就是太君子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她在心里夸了一句自己真体贴,随后招过来一朵乌云,把山洞挡住,闭着眼睛,往前又凑了凑。
她的心意赤丨裸而直白的显露,这样笃定和明确。
沈流静纷乱如麻的心,突然一片宁静。
这半生的求而不得都过来了,不再奢求结局时,她却给了回应。
他即便是跋山涉水、孤苦半生,只要她稍微给他一个凝视的眼神,他就会像她手里的风筝,义无反顾的从天降落,回到她手心里。
本来么,他也一直就被她捏在手心里。
他一只手绕过来,按着她头,把耳朵贴在自己胸口,让她听,因她而潮起的心跳声。
霍晅没等到别的,这样也满足了,趴在他身上,不明所以的叹了口气。
沈流静低笑一声,竟然生出些别样的得意:“这么失望?”
霍晅情真意切的:“嗯!”
沈流静低下头,在她柔软的发迹亲了一下,一翻身把霍晅抱坐在了石头上。
霍晅急忙闭上眼睛,充满期待的等着呢,就发现这位空境墟的端方君子,竟然一溜烟跑了!
霍晅坐在石头上,摸到顺滑的衣料,很好!还贴心的垫上了自己的衣裳,可他跑了!
他就亲了一下额头,就……就害羞的跑了?
枉费她撅着嘴等了半天!
“沈流静!你大爷的!”
霍晅雷厉风行,抓过一朵祥云,立时追了上去。
月色下,苍翠的榕树树冠上泛出清幽绿光,如萤火一般,游移飘散。
几缕微弱的魂光在山谷中盘旋不止,每次艰难的交汇在一起,却连一点微风就能将其分散。
魂光不甘心,再次相互靠拢,想要自行愈合。但大部分主魂都已被人无情灭杀,留下的只是几缕无力的残魂,想要炼魂又谈何容易?
晦暗之中,一个幽暗的影子从榕树根下爬了出来,看见这几缕坚韧的残魂,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
“把你的魂魄献与吾,与吾共生。你有什么心愿,吾都会帮你实现。”
魂光微弱的闪了闪,义无反顾的向黑影靠拢,被黑影抓在手中,嚼吧几下将其吞噬。
黑影得了魂力,突然有了容貌,身形也逐渐清晰。
片刻后,他容貌又有了些变化,俊朗疏阔,长眉如峰。他紧紧抿住唇,面上是苍茫大雪。
“容情?”他道:“我要容情。我想得到容情。”
第50章 情书
霍晅心生暗火, 抓过一朵祥云,就追了上去。
这一追, 她就发觉了, 沈琅华可真是真心实意的逃命啊!她全力去追,硬是追不上?!
她是什么可怕的面部生疮、脚底流脓, 斗鸡眼、蒜头鼻、香肠嘴的母老虎吗?
霍晅一直追到了空境墟外面,沈青宴刚才将诸位师弟妹带回来,清点完伤情和战利品,就见琅华峰主的遁光一闪而过。随后,另有一道祥瑞缭绕的遁光丨气势汹汹的落在了空境墟正门外。
沈青宴刚要戒严, 就认出了霍晅。
他心头一喜, 上前见礼:“霍师叔,您可是与琅华峰主一起回来的?您是空境墟的尊客, 弟子这便吩咐他们,扫尘焚香相迎。”
岂料,霍晅眯着眼打量着空境墟的山门,神色莫测。片刻后, 竟然冷笑一声,衣袖翻云, 便如来时一般, 气势汹汹的走了。
比来的时候更快。
霍晅回到自己洞府,滚上那张软绵绵的大床, 抱着绵软的毛茸茸的枕头打了几个滚, 闷笑不止。
跑?跑的了和尚, 他跑的了庙?
哼,除非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否则……
还是自己这张软乎乎毛绒绒的大床好啊!
霍晅还没打够滚,孟子靖就来了,板着一张老气横秋的脸,不像她师弟,倒活像她爹。
“剑尊多日不归,是去何处劳碌?”
劳碌这两个字压的极低,说的是咬牙切齿。
洞府外的桃子也熟了,霍晅随手摘了一个,咔擦咬了一大口:“解决终身大事。”
孟子靖又道:“看您喜色外露,是找到了心意相通之人?那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霍晅摸了摸下巴:“他脸皮薄。也无事,过几日就到了。你且看看,这个人惯会故作正经的,他若来了,你若能看出是谁来,我便输你一千灵石。”
孟子靖眸光缓缓一凝:“师姐说话可要算话。”
霍晅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孟子靖冷不丁又问:“师姐外出,是出什么事了?”
霍晅一噎:“我凭什么就得出事啊?”
孟子靖“呵”了一声:“那您怎么闷不吭声,自己偷偷摸摸回来了?那日离世光从天而降,师姐偏偏联系不上,可把正道六门急坏了。”
霍晅有些心虚:“确有些急事。咳,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孟子靖却不肯让她轻易蒙混过去,又道:“师姐前段时日,去了南明海,在那儿混闹一通。最后倒好,表露身份,闹得人家云上长老提前出关,三位长老,并一位代掌门,浩浩荡荡的亲自护送您这位剑尊回山。怎么这回也是正事,反倒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霍晅磨了磨牙:“那不是南明海做的太过?打压小门小派,将自己视为明海正统,如此激进狭隘,可非正派所为。我也是随便敲打一下,这次,又没什么可敲打的!”
孟子靖晓得她不肯说,又问:“您出门,可带了玄心?”
霍晅顿了顿:“带,带是带了……”
“他没同您一道回来?”
霍晅:“回,回是回来了……”
“他人呢?为何不在师长身前侍奉?”孟子靖素来不喜宋暗风,只不过霍晅喜欢,就由她去了。这时眉心便骤然袭上凌厉之色。
孟子靖与霍晅相比,内敛温润,随和可敬,才真正像是一位儒雅剑修。可霍晅每回闯祸,孟子靖必定要被她逼出些冷厉狠气,少不得咄咄逼人的追问一番。
“喏。”霍晅将他断成数截的命牌扔下来:“回来了。”
孟子靖长眉一挑,真是说不出话来。
霍晅又道:“师弟呀,去找个盒子来。”
孟子靖皱眉:“师姐又要作甚?”实在不能消停点么?
霍晅好笑,随手拿了块石头,灵力刷刷削了几下,掏空将命牌碎片装了进去:“待会挖个坑埋了。”
孟子靖不知是何缘故,但数百年来,惯于照顾她,见她似有些沮丧,又有些不忍,安慰话语脱口而出:“暗风天赋虽然不错,但……修士么,小师姐天分过人,注定比寻常人多了些离殇。倒是戚青寒,近来似乎秘法有些瓶颈,您也要看看才好。他可是你的亲传弟子。”
孟子靖在亲传两个字上,重重的咬了咬。
霍晅随口道:“知道了,知道了。师弟,你太啰嗦了。”继而又说,“可他都一大把年纪了,小时候我都没管,这时候再去关怀爱护他……好别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