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靖看她不耐烦自己在这里,本来要走了,又想起命牌之事。
霍晅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我的命牌和本命灯都不在宗门?该不是师尊飞升时,揣怀里带走了吧?”
孟子靖瞥她一眼:“师姐,师尊又不是你,他老人家行事稳妥极了!”
孟子靖又问及她少年时的传言,总该不是拿出去与人结了道侣?
霍晅略一回想,并没有这桩事,心想大约是那时惹恼了师尊被罚,师尊知她好面子,外人问时,随口胡诌的。便不放在心上,嗤笑道:“我有道侣我自己不知道?我梦游的时候偷偷把自己嫁了?而且,我要是早有道侣,那我如今找的这个……岂不是要做小?就怕他不愿意啊!”
孟子靖冷笑一声:“我看师姐浑浑噩噩,每天都像梦游。”
霍晅:“…………”
“我要告诉师尊,他走了以后,师弟越发凶了!肯定是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三千咫!”
孟子靖气的拂袖而去:“小师姐,你可稳重些吧!”
淙元峰上,沈留情正不厌其烦的絮絮叨叨,沈流静对面而坐,倾壶而饮;桌几旁的锦云英花丛里,已落了一堆酒瓶。
沈留情摇头叹气:“你跑到我这里喝什么闷酒?就继续和她在外面啊!她不来,你辗转思之,来了,你不要脸的跟在她身边。为何现在她有了这意思,你还要跑?她即便是有心结,只要你和她情意渐浓,将来未必不能修成正果。说到底,那当年的事,不是和你无关吗?”
“怎么能说和我无关呢?我姓沈,这就是最大的关联。”沈流静极深极深的叹了一口长气。“我是从来舍不得,让她有一点为难。假如会让她痛苦,我宁愿从来没有见过她。也宁愿,当年没有去过少渊山。”
他是真舍不得离开她,极想牢牢的抓住这一点可怜的希冀,可又怕她如今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将来痛苦的还是她自己。
他有时,也深恨自己理智。
沈留情捂着胸口,唏嘘长叹,几欲晕倒,做作之态浮于言表:“你到底是像谁?这么死板!你怎么知道,她就为难了,就痛苦了?你们两个都已经入圣了!就算当年为难,当年痛苦,如今她已经如此境界,说不定那些想法早就变了!还有你,你不是也变了许多吗?”
沈流静轻轻一笑:“正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所以才不忍心踏出这一步,不忍心她将来后悔。”
沈留情咆哮跳脚:“你大爷的!你倒是说啊,到底什么事不会变?几百年了,什么也变了。”
沈流静寂寥一笑:“比如,我对她有情。这就从未变过。”
沈留情捂住胸口:“我不行了,我的一颗老心肝……给我收尸吧,记得墓碑上要写上,我是死于气炸肝!你大爷的!”
沈流静慢慢道:“我大爷……就是您自己。”他面上浮现笑意,又道,“说来,我今日落荒而逃时,她也问候您了。”
沈留情被好侄子气的死去活来:“你攥着拳头,手心是什么?哟,心上人的一缕儿香气?你把人放跑了,现在捏着拳头慢慢回味?”
沈流静松开了手,手心一条红线从无名指往上,一直顺着经脉延伸。
沈留情本来还要刻薄他几句,一见这红线差点从桌子上滚了下来。
“这什么?牵丝蛊?谁给你下的,你看见了怎么不弄掉?这虽然是凡俗传出来的蛊虫,对我等没有太大的伤害,可若是被养成了蛊仙,也是有些麻烦的。”
沈流静摇头:“不是蛊仙。只是一条小蛊虫。我自己放的。”
沈留情松了口气,摆摆手继续刻薄他:“那你弄反了啊,你把子蛊放在自己身上了。怎么?送到嘴边的肉你不吃,现在失魂落魄的?这都会错。”
沈流静捏紧拳头,眼角笑意轻薄,如蜻蜓点水时的涟漪。
“母蛊,在她身上。”
沈留情这回终于滚下来了,窝在草丛里,都起不来了:“你疯了?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的脑壳坏了?这是凡俗的蛊虫,的确对修真之人用处不大!可母蛊握在她手里,她是什么修为?入圣了!她霍羲渊若是想,绝对有办法伤到你!你还不弄掉!哎哟,气的我脑壳疼!”
沈流静像个耐心十足的大家长,浅笑着看顽皮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她不会伤我。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只有这一个机会,她为了重新封住山河阵,舍去了本命法宝歧路伞,大有损伤。若不然,必定早就被她察觉了。”
他见沈留情实在生气,好心的补了一句安抚他:“你放心,她不会伤我的。我若探听到一个确切答案,就及时除去蛊虫。”
沈留情痛心疾首:“你……你这么跑了,还让她追到家门口都没出去,她以后要是再理你,就有鬼了!哪个女孩子会受得了?除非她脸皮厚的没边了!”
正在此时,沈青宴上了淙元峰,恭恭敬敬的送上一个白玉盒。
玉盒中心有一道凹陷进去的刻印,沈留情一见,顿时戏谑之色尽去,神色凛然,以灵力实化成一把小剑,嵌入刻印之中。玉盒识出他的灵气,才缓缓开启。
玉盒之中,是一封金贴。
沈留情更是肃然:“剑宗如此重视,竟然以金贴传来书信,必定是有关乎修真界的大事!”
说话间,金贴飞起,缓缓展开:“沈师兄,数日不见,思之如狂,剑冢盛事,盼与君一会,切切念之。”
沈留情嘴张的老大,下颚都快合不上了:“耗费我这么多灵力,就是为了传一封情书?”
沈流静端端正正的坐在石桌前,衣角上堆满了被清风拂落的云英花瓣。
人是清净的,眉目是冷清的,眼底却有热烈的、迫不及待要渲染一切的笑意。
第51章 剑冢
懵懂峰正殿之内, 天道六门早已到齐,另有正道各门各派都来了人, 只求能在剑冢开时, 得到有缘之剑。大多是一二位长老带着数名弟子前来试剑,若是能成, 不仅能得到千年来剑冢之中留存的名剑,更能留在懵懂峰修习剑道。
另有一些小门小派,原本人就不多,连长老带弟子也就来了一个——来试剑的就是长老自身,孤单单一个人双手交握站在人群当中。一时另有一家的, 也是孤单一人, 便急忙过来寒暄,不多时, 这些光杆长老也聚在了一起,自成一股热闹。
此时,喧嚣之声嘎然而止,殿中突然溢出一点红色“丝线”。漫天剑气飘飘洒洒, 无处不在,像下了一场红雨。莫说正殿, 整个懵懂峰都在剑气笼罩之下。众人无不叹服。
袁秋水震惊道:“怎么这恢宏剑气, 倒像是……彼岸!”
他身旁的是南明海代掌门卫旷,与他异口同声:“正是彼岸!”
一旦被人点破,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 震惊之情倒大过了震撼之情。
早有传闻, 剑尊并不在山中,孟山主故而亲至空境墟,“借”回鳞血剑,开启剑冢。可孟山主此时正在殿中相陪众人,这持剑开剑冢的又是何许人?
晏极山中,又几时有了这样一位剑气不输孟山主的强大剑修?甚至无师自通,能施展出琅华峰主自创的“彼岸”?
总不会,这开启剑冢的正是琅华峰主吧?
几位修真界的大佬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随后又一起撅过脸去,否认了这一匪夷所思的念头。
谁不知道,沈峰主根本上不得晏极山!
当年,沈峰主亲自上山求剑,想上剑宗学剑,最后可是一步一步,黯然神伤的回去了。剑尊对谁,可都不曾这么不留颜面。
已过去了一刻钟,剑气恢宏如旧,未有丝毫消减。
孟子靖不言不语,暗暗眯着眼打量座下诸人,硬是没有一个配得上他小师姐的。
又等了片刻,见时辰差不多,剑冢禁制已被剑气破开,他才笑盈盈的与身旁的道冲真君道:“师姐前段时日出山,说是见了几个十分不错的孩子,因此还专程发了名贴,叫这几个孩子前来。对此次盛事,亦是十分重视。恰巧鳞血剑也重回山中,才有今日盛景。”
道冲真君向来与晏极山亲厚,听闻此言,脸略微扭曲了片刻,又极快的转变成一张浅淡高雅的笑脸:“原来是剑尊用鳞血剑开启剑冢。的确是盛事盛景。”
内心:我的娘,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霍羲渊用上鳞血剑,总不能再和沈琅华和好了吧?
这话是和道冲真君说的,可殿中众人都知道了:是剑尊用鳞血剑施展了彼岸,打开了剑冢!
果然,除却剑尊,何人能有如此恢宏如海的剑气?琅华峰主的彼岸虽然惊艳,可剑尊也能信手拈来。
果真是那把剑选中之人。
此时琅华峰主姗姗来迟,众人都是百年人精,个个面上沉静,心里都是哗然一片——琅华峰主竟然会上了懵懂峰!
诸人神色都有些微妙,不自觉的让开一条康庄大道,熙熙攘攘的大殿硬是让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最前面。
薛逢也在前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孟子靖拇指上的一枚扳指。他是个炼器痴,看扳指材质特殊,也不管什么场合,瞪着两个大铜铃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因此等沈流静上前来,才知道他竟然来了!
薛逢差点跳脚,抬头纹嗖的一下给愁了出来,恨不得爬上光滑蹭亮的脑门上。
沈琅华拐走了人家的徒弟,这是来干嘛来了?
难不成是要当场提亲?
依着羲渊老太婆的性子,还不当场奚落一番再撵出去!万一要打了起来,那老太婆能连剑冢盛事都不许空境墟来!
这可不成!
薛逢愁的不行,急忙凑过来,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峰主,传音道:“今日宜动土,忌嫁娶……”
沈流静:“……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峰主,此在山外,行事要稳重。”
薛逢张口结舌,心道,你都上门来砸场子,还敢说人不稳重,正要好好“规劝”,便见一俊雅少年,径直行来。
碧沉微微一笑,上前略一拱手:“见过二位峰主。薛峰主,听闻您精通炼器,我前几日倒是得了一件灵器,看其形貌,倒像是失传已久的游仙幡。只是已经损毁大半……”
薛逢立时眼前一亮,搓着厚重的手掌,憨笑道:“不知真君可否借来一观?”
碧沉不露声色:“自然,薛峰主若能将此灵器复原,也是妙事一件。请。”
沈流静业已入圣,孟子靖自然前来相迎,寒暄一二,便对众人道:“剑冢已开,诸位可前往自便。”
众人一听,立时便浩浩荡荡前往隔峰的剑冢,各自都是摩拳擦掌,以期能得一把有缘之剑。
弟子们都去了,留下的便是各位长老。各自入座,闲聊喝茶,等着自家带来的新秀从剑冢出来。稍后,若是得了名剑,少不得大肆宣扬一番,若是未有机缘,便低调离去。
道冲真君喝一口茶,左眼一瞥:竟然能在晏极山看见沈流静。果真是有生之年。
喝一口茶,又瞥一眼:沈流静当然不会不请自来,也不会是孟洵因自作主张,那丫头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就只能是自己请来的。啧啧,当年她把人得罪的很了,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服软才请来的。果然是有生之年系列。
只不过,这沈琅华,倒真是好性子。
孟子靖目光一直逡巡在众人之间,最后落在沈流静身上,凝着片刻。沈流静有所觉察,慢慢抬首,二人略一颔首,各自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沈流静随意一坐,便比满座之人更显得清正。忽而手心的红线动了动,像一条小蛇在白皙的血肉中翘起了头。这是子蛊靠近母蛊的感应。
霍晅来了。
剑尊一来,满座之人果真更是哗然。开启剑冢禁制,本就需要纯粹剑气,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霍晅亲自开启,但每次都不曾露面,主持之人多半是孟子靖与剑尊的三位高徒。
因此剑尊今日来了懵懂峰正殿,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霍晅已进入正殿,子蛊越来越激烈,他唯恐被霍晅察觉,暗暗压抑躁动的子蛊——就像压抑住躁动的自己。
她当日追上来,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必定是生气了,可到了山门外,为何又回去了?他当时是松了口气,可也更觉捉摸不透。
以前他总以为,能够轻易的看透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思绪。现在却发觉,在他眼里,没有她的数百年光阴回思起来,也是刹那苍白而疲乏的一瞬。比不过和她相遇时平凡的一日。
而在她眼里,即便没有他,无论有没有谁,她每一日都是精彩纷呈,变幻多端。这种种光怪陆离的变化与成长中,她已经离的太远了。
他已然沦落到,要借牵丝蛊,才能确信她的真心。
他已经看不透她。更不要提,他身在情中,更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若是无情,何以这样撩他、护他、念他、动他心乱?
若是有情,何以过往种种,全都不看、不闻、不思、不念旧情?
子蛊蠢蠢欲动,霍晅正在他身侧不足三步,与袁秋水笑谈。袁秋水受宠若惊,子蛊亦是。
沈流静放开压抑蛊虫的灵气,瞬时便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和之力侵扰着他,好像鱼儿重归江湖,被温和而安全的水流包裹着。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贴近她的真心。
袁秋水不知奉承了什么,甚是露骨。霍晅端的起剑尊的架子,淡然而不失亲和的夸奖他为“他日星辰”。
心中却道:[我家琅华真是姿容胜雪,这身白衣穿的真好,胜过广寒真仙。]
沈琅华慢慢饮了一口茶,哭笑不得。
袁秋水在剑尊面前混了个脸,得意洋洋的坐回去,南明海卫旷立时起身,殷勤道:“羲渊前辈,这是数日前明海深渊之内,寻得的一块石精,可是炼剑的绝佳材料,请您收下。”
霍晅见石精品相不错,的确难得,随手接了,慢慢道:“卫道友,你这声前辈,我可担不起,我约莫记得,你比我还大上好几百岁呢。这石精不错,若练得好剑,便留存剑冢之中,也将卫道友的尊名刻在剑冢外的奉剑石上。”
她是一心二用,见沈流静眉目低垂,暗暗忖道:[我家琅华莫非还在害羞?可惜大庭广众,不能哄他一哄。这才亲了一下额头,他就如此害羞,到了以后,可如何是好?]她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殷红薄唇上,又想,[啧啧,秀色可餐,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