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外头那么大的动静,里屋的人都听见了,一拥而出,其中还有墨问的师兄弟,一个白皙得像个书生,一个板着一张脸的似个煞神,还有一个怯懦得缩着个脖子,三个性情分明的郎君。
墨问看向这三个人,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些,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师兄弟都一般模样。
“好好看着,如他们一般不做事的人,下场就只有被逐出作坊。不要想着将作坊里的东西拿出去给任何人。同出一门,我肯放过你们,你们若是犯了大忌,唯有一死。”
这是最后的告诫,墨问转过头往屋里去,这逐人的意思已经分外的明白,怯懦的郎君唤了一声师兄,不过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意思已经表露得十分清楚了。
“把人都叫来集合。”墨问此来并不是单纯的只为将墨瑶他们这些白吃不干活的人赶出去,更重要的还是把曹盼想的东西迅速的研制出来。故而墨问是半点都不敢耽误,解决了该解决的人,立刻叫人把作坊的人都喊出来集合。
其实作坊的人并不少,因墨问之故而以墨家诸子坐大,而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因是墨家诸人掌着作坊,他们不做事,也不让人做事,这才致使曹盼想的研究的东西一直没有任何的进展。
曹盼忍了两年才爆发,已然是给足了墨问面子。
历来墨问给人的感觉都是玩世不恭,神神叨叨的神棍。然而这一回发火的墨问却是再次把作坊的事从上到下都整顿了一回,力保作坊不再是个摆设。
至于墨瑶等人被墨问逐出作坊,因墨问有吩咐在前,他们之前从作坊得到的东西除了衣服外,全都被部曲扣下了。
部曲那都是曹盼的人,对于作坊里头这群跟个老大爷一样的货色,他们早就看不过眼。
可是没有曹盼的吩咐,而这个作坊的重要性从曹盼派了部曲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可以看出,他们纵为自家娘子不平,也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不一样了,那可是墨问亲自下的令,这件事肯定他们娘子是清楚着的。如此,他们直把人轰了出去!
墨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面对琴娘满带诧异的目光,墨瑶第一次觉得无颜面对她。
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始末,琴娘看着墨瑶道:“你不喜欢现在的日子吗?”
墨瑶摇了摇头,他怎么会不喜欢?生于乱世,这几年那样平和的日子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
“喜欢,为什么又要亲手毁了它?”琴娘没有一丝质问的语气,而是平淡地询问着墨瑶,墨瑶依然摇头。
琴娘又问道:“曹娘子待我们不好?师兄待我们不好?”
再一次摇头,琴娘却扬了声道:“说话。”
墨瑶一下子抬头看向琴娘,琴娘的眼中那满满的都是失望,失望啊。
“琴娘。”墨瑶一下子捉住了琴娘的手。琴娘落下了泪,“是不是无论别人对你有多好,她能带给百姓多少好日子,只要她一天兴战,你就不肯帮她?既然这样,你当初就不该将她手中的鞭变成了剑。你能帮着她杀人,为什么就不能帮着她平定天下。战争会要人的命,可是用剑去杀人,难道死的就不算是人命了?”
这样的话,多年前曹盼就曾经说过,当时的墨瑶无可反驳,如今他更是,“琴娘。”
琴娘望着他,“罢了,罢了。”
这一句罢了,听着墨瑶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而琴娘已经牵起了两个孩子往作坊相反的方向走,墨瑶没有一丝犹豫地追了上去。
琴娘带着两个孩子,寻了一处人家,给了他们一些钱,墨瑶在作坊中衣食无忧,她在闲时会织布,做些小零工,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钱。
曹盼的部曲并对于琴娘的东西一概不碰,只是催促她收拾东西离开。
但是,这些钱纵然不少,想要在这个世道活下去,钱可有可无,粮食却是非要有不可。
借了个地方暂住,琴娘看着跟在后头不发一言的墨瑶,“你的世界只有你自己,只想墨家,所以你不明白,在天下人的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坚持墨家的理念没有错,但是你能不能实际一些。想想我们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天下一天不太平,不仅仅是我们,天下的百姓都要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我一直没有让你改过,我只想跟你好好地过日子,这么多年,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曹娘子的阳奉阴违,可是我嘴笨,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这一天的到来,我没有意外,这是你选择下的必然结果。我们一家四口到现在还能好好地活着,已经是曹娘子仁厚了。”
像墨瑶这样的人,他能制天下之器,在别人的眼里是何等危险的人,曹盼已经知道了墨瑶的能力,然而还能放他离开,而不是直接的杀了他,琴娘已经万分感激。
“为什么你们都是那么推崇她,相信她?”墨瑶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琴娘道:“你们?我,问师兄?”
墨瑶点了点头,琴娘道:“就凭她只是放了我们,还不是杀了我们。”
相比墨瑶,琴娘更清楚这个世道。“你没有忘记你用无字天书换粮食,因为无字天书,你险些被人打死。”
“记得。还是她救了我。”她指的正是曹盼。
“想想你用无字天书才换了多少粮食,而你这些年究竟吃了曹娘子多少粮食。人性之恶,你没有尝过吗?”琴娘含泪地问着。
她尝过了,正是因为尝过了,她才会知道曹盼有多难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都看不到?
琴娘一把抹过泪,“以后,平静的生活没有了,我们就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你想做到的?像曹娘子那样的人,再也遇不到了。”
纵已为人父,墨瑶一时并不能够理解琴娘话中的意思,他并不觉得自己离开了曹盼的庇护便活不下去。
然而事实总是分外打脸的。墨瑶的手艺确实不错,身为墨家巨子,他在机关盾甲的天赋极高,也正因为如此,他所制作出来的手工,当然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如今这世道,缺的从来不是仗势欺人的世家公子,当墨瑶义正辞严地拒绝制作弩、弓时,等待他的是无休止的怒打,甚至被关进了邺城的大牢,用的是偷盗的罪名。
世家公子想要把一个偷盗的罪名往墨瑶这个的人身上扣,根本就不会给人为墨瑶作证的机会。
而关入了大牢,牢中的人面对高傲的墨瑶,自然又是免不得一通打骂,墨瑶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求告无门,什么叫做指鹿为马。
他想了很多,以前他不明白的道理,真正被这世道的残酷给教会了。
这个世道,不是他想要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他就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一如琴娘所说,曹盼对他的宽容,对他的亲厚,那是万中无一的。
所以,在琴娘打通了狱卒进来看他时,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墨瑶冲着琴娘道:“琴娘,帮我去见师兄,为我与娘子传一句话。我,墨瑶,此生愿为娘子驱使,再无二心。”
墨瑶的身上皆是伤,有被人打,也有用刑的,他一直不肯认罪,而那世族公子与县令塞了钱,所以墨瑶无论是在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日子都过得不好。
墨问见到琴娘时并没有显得很意外,“阿瑶想通了?”
琴娘泪如雨下,与墨问跪下道:“求师兄救救他,再不救,阿瑶就活不成了。”
“我本不愿他有此经历,没想到终还是免不得。”墨问何其了解墨瑶,那样钻牛角尖的人,只有真正的经历了什么叫做黑暗,他才会懂得曹盼的好。
曹盼就这样被墨问找上了,毕竟,这事墨问并无插手的权力,但是曹盼就不一样了,执掌六部,牢狱也归她管的。
第319章 借题发挥
“屈打成招?”墨问想着给墨瑶留脸,当然不会直白的告诉曹盼墨瑶叫人陷害关进了大牢。
可他不说难道曹盼就无所察觉了?
“你是工部侍郎。”曹盼斜睨了墨问一眼,倒是刚从门下省来的崔今不客气的捅了自家郎君一刀。
“墨瑶被关进大牢了。”
墨问还在想着该怎么委婉一点的告诉曹盼墨瑶的事,又不至于太叫墨瑶没脸的时候,崔今直接把话丢了出来,墨问直接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崔今直白地道:“看到的。”
这下不仅是墨问了,就连曹盼也看向了崔今,看到的?哪儿看到的?
“前几日我出门正好碰到他叫打得鼻青脸肿的押进了县牢。”崔今倒是一点都不瞒着。
墨问显然也没想这件事竟然还叫崔今给碰上,“成时没有相救?”
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问问。
“这样找死的人,我能救第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倒不如借这个机会让他学乖点。”崔今这实话实说得,墨问没有半分责怪之意,其实他想得的跟崔今一般。
曹盼倒是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圈,“行啊,果然是夫妻。”
想的一样,做的也一样,三观合拍,难怪能看对了眼。
面对曹盼的调笑两人皆是面色如常,曹盼问道:“有人把他教乖了?”
这个他说的是谁,墨问知道,崔今也知道。
“琴娘去狱中探望了他,他让琴娘来寻我给娘子传句话,愿为娘子尽心尽力,再无二心。”墨问最终还是把墨瑶传来的话老实地跟曹盼说了,留脸什么的,那都是要自己挣的,墨瑶自己把自己作成这样,苦果就让他自己吃,墨问是万不敢骗曹盼的。
曹盼一笑,意味不明。墨问道:“因着此事,问才发觉这牢狱之事还真是手段颇多,娘子这些年执掌六部,底下的人如何阳奉阴违娘子都不管,不过是缺个机会。”
“阿爹出征留我在后方是要稳定的。”曹盼像是提醒一般地说了一句,墨问道:“不过是收拢六部而已,何来不稳之说。”
果真都不是好糊弄的人,墨问道:“难道娘子不想整顿六部?”
必然是想的,若是不想,曹盼干脆一开始就不会弄出这样的官制。
“你是工部侍郎,此事不便你出面。”曹盼提了一句,墨问微微一笑,即知曹盼话中之意,与曹盼作一揖,“问明白。”
明白了,也就不废话了,夫妻双双退去,崔今看了他一眼,“还是舍不得?”
墨问跟崔今也不瞒着,“阿瑶是墨家巨子,虽不通俗务,但一手机关盾甲的本事也同样出神入化。”
便是解释了他这不舍的原因,崔今道:“也就是你们敢这么欺负娘子,换了别的人,你墨家那些师兄弟早就死透了。”
“多得娘子仁慈。”墨问那也是真心实意的说出这话。
崔今也不再多说了,反正事情已经捅了出来,曹盼又是个心里有数的,墨瑶,曹盼是救还是不救,都看曹盼的心思。
没让他们久等,第二日曹盼便提出了要查看邺城各处大牢的话来。
这个消息一丢出去,被曹盼留在了邺城的荀攸拧着眉头劝道:“牢狱之处,尚书令不便探之。”
“军师所言不便,不过是觉得牢狱之内皆是不堪入目之景。我要去看的就是这些不堪。”曹盼一语道破,荀攸就更想不明白了,“为何?”
“冤假错案。”曹盼吐了这四个字,这下荀攸哪里还会不明白。
所谓查看牢狱是假,提查刑狱才是真。荀攸再次看了曹盼一眼,“尚书令是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曹盼并没有把事情说死了,情况都没有摸透,又怎么说得破要做什么,不做什么?
荀攸与曹盼作一揖,“尚书令小心谨慎。”
若是要查起冤假错案来,事情牵扯就一定小不了,荀攸虽然不是特别的认同,但也不会去阻止,毕竟查实案情,这也是曹盼这个尚书令份内之事。
“我想让大理寺卿一道查查。”曹盼笑着又丢出了一个准备,荀攸已经呆住了,良久才道:“大理寺卿那是司马家的人。”
曹盼道:“司马家怎么了,司马家就不能跟我一同查案了?”
虽然大理寺并不隶属于曹盼管辖,架不住她不仅是尚书令,更是曹操这个魏王之女,就连曹丕这个曹操现如今实际上的长子都得避曹盼三分,对于曹操出征竟然把军政大事尽交由曹盼,这次另外竟然让他共掌这事认了。然所谓的共掌,六部之事还是曹盼在管。余下之人,除非是要跟曹□□扛,否则曹盼有所吩咐,他们也不敢不从。
“此事,此事……”如果只是单单以尚书令的身份曹盼要查查牢狱真没什么问题,一但扯上了大理寺,这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大理寺与刑部相辅相成,我既然要去看刑牢,大理寺卿若是不参与,万一我查出了什么不该查到的东西,岂不是让他们说我独断专行?人言可畏,总该防范于未然。”曹盼与荀攸总还有一两句的实话,荀攸已经明白了,曹盼所谓看看那根本就不是单纯的看看,妥妥是要搞事,搞事的。
荀攸已经很无力了,想来曹盼做事就连曹操都拦不住,他拿什么拦?
“尚书令慎重,慎重!”荀攸除了劝这么一句,也没办法再说其他。
曹盼要搞事情,当然是要慎重的,与荀攸笑盈盈地道:“你放心。”
放心得了才怪。不过曹盼说做就做,也不给人准备的机会,与大理寺卿去了一封帖子,道破她有意查查牢狱,大理寺刑部共掌天下大案,既然要看牢狱,刑部去了,她这个尚书令也去了,若是不与大理寺卿下个帖子,似乎也说不过去。
后面曹盼也不说请他们,只道了明日她会领刑部的所有官员前往邺城各处牢狱查看,至于大理寺内的人到底来还是不来,曹盼言语倒是无所谓得很。
然而收到这封信的现大理寺卿真是要头痛死了,他也是出身河内司马家,虽然与司马防属于堂堂兄弟,关系一般,然而曹盼跟司马家的纠纷,司马家的人都是极其微妙的觉得不妥当,却又无可奈何。
作为大理寺卿,刑狱之事,曹盼这个掌六部的尚书令要去查看邺城的牢狱跟他说上一声,他若是不去,只怕要落得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大王出征,她怎么就不能安份点?”司马隆咬牙切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