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霁雯余光中瞥见他一双修长的手从上至下。将侍卫袍上的盘扣一粒粒解开。
真是够了。
连解个扣子都能解的这么赏心悦目,这还有天理吗?
她默默腹诽了一句,又将头侧去了几分,不再看他半眼。
和珅将长衫换上,先下了马车,后欲将冯霁雯扶下来。
在下人面前。冯霁雯如往常一样伸出了手臂。
他握住,动作守礼却谨慎地将人扶了下来。
冯霁雯此时再抬头看他,只见眼前换了文衫的和珅气质被衬的越发温润,在这闹市之中仿若一股潺潺寂静清流。
这股‘清流’此刻正往人来人往的胡同内望去,笑着说道:“我带夫人尝一尝这椿树胡同中的‘一绝’。”
椿树胡同一绝?
合着这人是听她喊饿,带她往吃东西来了?
家里的厨房向来是要等和珅回家之后再开灶生火的,这是因冯霁雯恐做的早了,他回来饭菜便凉了才吩咐下去的规矩。故而若夫妻二人此时回家,少说也要等上半个时辰才能吃上饭菜。
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
冯霁雯望着他背影片刻,适才提步跟在他身后穿过大半条胡同,最后在一家左手边的老店前停下了脚步。
在余晖中随风微微晃动的幌布招牌上是一个大大的“面”字。
店中陈设老旧,看起来已有许多年头,却被收拾的十分干净利整。
跑堂小厮见有客来,十分热情地将夫妻二人和两个丫鬟请了进来,拿肩上的汗巾将本就没有灰尘可言的桌凳又重新拂拭一番,才请了和珅和冯霁雯坐下。
“夫人可有想吃的东西?”和珅笑着询问道。
冯霁雯正饿的不行,闻着其它桌上传来的香味儿,肚子已经打起鼓来,哪里还有不想吃的道理?
她望了一眼柜台后悬着的菜牌子,道:“爷既来过这儿,便由爷来做主吧。”
和珅含笑点头。转头对小二说道:“来四碗打卤面,两盘儿门钉饼。再来两壶桂花茶。”
小仙和小醒互看了一眼,反应过来大爷这是要了她们的那份儿,忙要推却。
却听冯霁雯笑着讲道:“都在宫里拘了一整日了。该也饿了,且找张桌子坐下吧,吃完了咱们好回去。”
两个丫鬟便未再多言,行礼同爷和太太道了谢,便找了张相邻的空桌坐了下来。只是坐姿怎么瞧怎么觉得拘束。
和珅望着冯霁雯打量店内情形的模样,心下忽生出了几分后知后觉的不妥来。
“夫人可觉得此处过于简陋了些?”他向冯霁雯问道。
到底也是英廉府上娇生惯养出来的嫡小姐,纵然不比寻常闺秀娇气,可想必也是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的。
来之前他一心想着要将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分享给她,竟是未考虑到她是否会觉得不适应。
在她面前,他做事似乎越来越‘随心’和欠思考了。
若因此惹了她不悦,这恐怕不是个好现象。
“岂会。”冯霁雯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打量之意,忙解释道:“这里虽然比不得酒楼之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吃饭的地儿,只要收拾的干净整洁。饭菜可口,便是上选之处了。”
她之所以多看了几眼是因为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她虽来到大清朝已有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也不是没出过门儿吃饭,可去的不是茶楼便是酒楼,倒真是没在这等胡同里的小店吃过饭。
一来吃饭的地儿多是紫云韶九或祖父所选,二来太妃常常教导她,作为英廉府上的小姐,断不可独自混迹市井之地。
她虽不是墨守成规之人,但家里又不是没好吃的东西,便也没特意想过要去外头找吃食。
但若说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多少显得自己有些装高贵,怕惹他误解,故而只拣了另一重想法来说。
听罢她所言,和珅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气。笑道:“此行保管不叫夫人失望。”
而事实让冯霁雯觉得,他这句话说得简直是太含蓄了!
这哪里是不叫人失望这么简单?
这家的东西简直是好吃的令人想哭好吗?
地地道道儿的老北京打卤面,卤色红润,手擀的面条儿入口筋道,冬菇冬笋配着肉片儿,一口下去满嘴鲜香。别提有多好吃了。
这让一大早便被宣进宫里说话,等同是饿了一整天的冯霁雯幸福的眼泪简直都要流出来了。
怪不得世人多贪生怕死,不说旁的,单说世间这些好吃的就确实足够令人眷恋的了。
活着真好,活着才有机会吃好吃的。
冯霁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追求地想着。
只是眼前这盘儿一碟五只被摆成梅花形状的门钉饼,她隐约记得自己曾在北京城吃过一回的——当时听店家介绍说,似是慈禧那个年头出现的。
不过大清作为一个筛子王朝,在她前面的穿越者中有那么几个专注于靠美食发家的前辈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那拉氏的皇后之位都被架空掉了,更遑论是一道提早出现的点心了。
冯霁雯表示很淡定。
“这门钉饼是牛肉馅儿的,要趁热吃,夫人先尝一尝合不合胃口。”和珅夹了一只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饼身上下两面儿被煎的金黄,却并不油腻,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夫人小心汤汁儿烫口。”见冯霁雯夹起,和珅又闻声交待道:“仔细别溅身上了。”
邻桌上的小醒和小仙闻言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阵。
大爷这左一句右一句的,也顾不得自己吃,净把心思放太太身上了,怎么要比带三岁孩子出来吃饭还要细致周到……
偏生和珅自己丝毫也未察觉到,且非但不觉得累,还十分地自得其乐。
一行四人用罢,在即将要离开之际,冯霁雯与和珅皆下意识地在店门前驻足了一刻。
冯霁雯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
能换来这顿饭,在宫门口儿那一个时辰等的倒也值了。
只是不知道下回什么时候还有机会能再过来。
她满脑子颠来倒去,也总归离不了一个吃字,而和珅想的却远不及她这般简单。
老店前已点亮了高高悬起的黄皮灯笼,他借着昏黄的灯光凝望着身侧之人的侧颜。
“……”他张口本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陡然忘记要说什么了。
他忽然意识到,他待冯霁雯,似乎已非是‘名义夫妻’范畴之内该有的简单情谊。
护她,考虑她,这些兴许都是为人夫婿所该做的基本之事。
可是,抛开先前那些无法解释的心态与举止,他如今甚至已经开始忍不住想同她分享于他而言意义非凡的事物了。
譬如他幼时常同阿玛额娘前来的这家老店。
这并不正常。
他心知自己是一个十分‘吝啬’之人。
这些年来,他总是习惯将自己以及自己所珍视之物封藏在最隐蔽之处,不愿与任何人分享坦白,哪怕在旁人眼中它们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这大约是一种很古怪的情结,但这些年来他一直如此。
直到此时。
华灯初上,夜色在四下初晕染开,别样的温和,椿树胡同中仍然人来人往。
他却觉得四下俱静,万物皆静止住。
耳畔一切皆销声匿影,唯一看得见只有身侧之人,唯一听得见的只剩自己的心跳搏动之音。
他眸中有几分平生初接触这等古怪情绪的不解,更有几分如置身梦中的恍惚。
他这是……越线了吗?
……
四月十五,是春闱会试放榜之日。
在此之前的三五日,甚至是更久,许多参考的举人们为等这一日的结果,怀揣着满腔激动憧憬和不安忐忑,终日寝食难安。
十年寒窗,争此一朝功名。
四月中旬杏花团簇竞放,花香溢满京城内外。
然而今日一早阴雨阵阵,大街之上行人寥寥。
小街边几株杏花树枝头轻晃,花瓣为风卷落了一地,混在雨水中飘向四处,将平整的青石板路冲刷一新。
马车轮碾过,在街边积水处溅出两道水雾来。
朦胧雨幕中,车夫隐约见前方缓缓行来一名未撑伞的路人。
雨大看不仔细,加之这条小街路窄,为防出差池,他“吁”了一声,放缓了马速欲停车暂让行人。
可不料那名路人在即将要经过马车之际,身形忽而一软,只听得“噗通”一声倒地声响,那人竟生生栽倒在了雨水当中!
车夫赫然瞪大了眼睛。
……他也没碰着他啊!(未完待续。)
PS: 我知道这个点儿有些晚,白天去了趟医院检查,因为最近腰疼的厉害,做了CT和X光,又抽了点血检查了下肝肾等,好在没啥问题,腰椎没有变形或突出,医生判断是腰肌劳损,没啥大事,以后多活动活。
晚上又因为来回斟酌了几遍和大人的心理活动,不敢马虎,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啊,大家看完就早早睡觉吧,晚安^_^
167 失意(月票×60加
“怎么了?”马车内传出男子温润好听的声音。
“爷……前头有人昏倒了!”车夫的声音里尚有些无法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回神的迟疑感。
“昏倒了?”车里的女子讶然问了一句,继而便有丫鬟将车帘拨开了来。
冯霁雯跟着和珅定睛望去。
隔着密密的雨幕,果见前方紧挨着他们马车方向之处横躺了一道石青色的身影在雨水中。
端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
和珅见状便向车夫问道:“怎么一回事?”
“……奴才也不知,只方才隐约见有人过来,便欲往一旁避一避,可谁知这人来到跟前忽然就倒下去了!”车夫解释道:“可奴才瞧得清清楚楚的,咱们的马车可是一丁点儿也没能碰着他。”
没碰着就倒下了?
这不明摆着是碰瓷儿吗……?
冯霁雯愕然地想。
“先去瞧瞧人如何了。”和珅对车夫吩咐道。
听自家爷发了话,车夫应一声便要跳下驾座。
却听小茶道:“欸,群叔你等等……谁晓得这人是不是故意装昏倒,想趁着这雨路看不仔细好来讹咱们呢!爷,太太,让奴婢下去瞧瞧吧!奴婢对付这种人,有的是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