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非10
时间:2018-10-12 09:18:50

 
    他们多少知道丁子昱手中必然已有依持,而即便没有,于他们而言也无碍,只因丁子昱今日出面供述,只是一记用来正名的垫脚石罢了。
 
    和珅的眼神微微波动了片刻。
 
    冯霁雯到底是最了解他的人,此时已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四个字来:原来如此。
 
    她却仍是一头雾水。
 
    丁子昱是怎么找到刘鐶之作人证的?
 
    而且……刘鐶之向来不肯拉帮结派,又略有几分清高,身处翰林院,可谓与世无争,怎么会知道有关此案的内情、甚至出面作证?
 
    她的想法与在列百官没有太大出入。
 
    直到刘鐶之被传唤而来——
 
    他伏首叩拜。
 
    乾隆眼神意味不明地道了“平身”二字。
 
    刘鐶之起身来,刘墉压下心底的叵测之感,公事公办般的语气问道:“举人丁子昱声称景仁宫暗中构陷冯英廉与和珅,而你知晓内情,此言可属实?”
 
    抛开意外不谈,坦诚来讲,作为一位父亲,他绝不愿见刘鐶之出面作证此事。
 
    刘鐶之大约也知道这一点,故而从始至终也不曾透露过半点风声。
 
    这保密工作做得当真可以。
 
    刘墉等着他的回答,余下诸人亦也在屏息等着。
 
    “回大人,确然。”
 
    年轻人清越而笃定的声音在殿内传开,且他面上神情平静坦荡,毫无退缩闪躲亦或是针对之意。
 
    “事情经过,如实说来。”
 
    乾隆看着他说道。
 
    “臣绝不敢有半字妄言。”刘鐶之微微躬身,双手叠于面前,不疾不徐地说道:“约十日前,丁先生曾约微臣前往状元楼街对面的铜雀客栈,是为探讨诗作。然微臣前脚刚至,后脚便又有人前来,彼时丁先生略显异样,提议要微臣去里间暂避。微臣只当不便,唯有移步暂避。可如此之下,竟是听着了一则骇人的真相——”
 
    “微臣自丁先生与来人的对话中听出,那便装前来之人原是景仁宫里的一位公公。此人言语间多含胁迫,而其此番前来的目的竟是交待丁先生出面检举和大人,并尽早返还和大人府邸,以便将构陷和大人的物证带回。”
 
    说话间,刘鐶之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
 
    “余下诸言,臣无法一一复述。但在当日,臣出于谨慎,特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如实记录在册,昨晚已誊写为奏本,还请皇上与诸位大人过目。”
 
    他言语间平静,但每多说出一个字来,都足以让周身的气氛一沉再沉。
 
    高云从动作异常不敢懈怠地将奏折接过,呈与乾隆。
 
    乾隆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在看罢其上内容之后,更是阴云密布。
 
    奏本又依次传到刘墉、阿桂与丁韬程使然等人手里。
 
    众人脸色更异,心底亦是纷纷掀起不同的波澜。
 
    “刘编撰如何能够肯定自己非是受了他人设计?”丁韬看着刘鐶之,‘提醒’着问道:“难道没有可能是和珅特意为了洗脱罪名并嫁祸于景仁宫而特地安排的一出戏?”
 
    他不敢直面质疑刘鐶之与和珅暗成一派,唯有抓住这源头一点来试着推翻刘鐶之话中的真实性。
 
    “丁大人思虑缜密。”刘鐶之先是附和了一句。
 
    就在丁韬欲再言之时,却听他接着说道:“倘若数日之后丁先生不曾前往都察院‘揭露’和大人的罪状、而都察院也不曾在霁月园中搜出那所谓白莲教舵印的话,下官也不敢妄信当日所见所闻。”
 
    换而言之,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这一点是无法反驳的。
 
    他言辞间丝毫不激烈,却字字直抓关键,堵死了所有被质疑的可能。
 
    丁韬的手心早已冒出冷汗,他急急地看向李怀志,却见他与程使然亦是没有了应对的措辞。
 
    眼下多说多错,说不定还会暴露出刻意偏袒景仁宫的立场,而这样的蠢事,他们这些最擅于观望局势的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出言质疑刘鐶之的证词。
 
    此中对错真假,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够妄加揣测的。
 
    四下也渐渐再没了之前的低声讨论,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安静。
 
    局面几乎是转折性的翻转。
 
    只是这等翻转此中的牵扯,却再也无法让人以看戏的心态轻松旁观,而是令人胆寒至极。
 
    一时间,深感不寒而栗的众人心底猜测纷纭,却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刘墉也未再开口。
 
    虽早知冯霁雯此番撺掇出廷审来,定是有所图,可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所图为此。
 
    那可是景仁宫……
 
    与十一阿哥视同一体的景仁宫。
 
 578 血溅金銮殿
 
    若非廷审,她绝没有机会能将此事如此完整地呈现在皇帝与诸官面前。
 
    所以,她与和珅早已谋划好了……
 
    刘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亦属于和珅夫妻二人的‘掌控之中’罢了。
 
    同时他也想到了开审前王杰忽因作风有失而被撤下主审官一职之事。
 
    他在心底暗暗摇头。
 
    他往前所见所知,不过皮毛而已。
 
    而这桩案子审到这里,已非是他能够再往下审的了。
 
    包括是非定论,都全然由不得他来下。
 
    同样心底有了答案的阿桂下意识地留意着乾隆的神色。
 
    四下静默,乾隆的目光仍在审视着和珅等人。
 
    锐利的眼神于忽明忽暗间,似乎要将面前所有的迷雾都拨开,让最彻底的人心真相都毕露出来。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丁子昱身上。
 
    他一直维持着伏地叩首的姿态,一应神情都没埋没着,却也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卑微与忏悔。
 
    “谈诗论赋,偏请了大名鼎鼎、素以不爱与人结交而闻名朝野的状元公。”乾隆的声音响在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中,听似平缓的语气之下却夹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讯息:“倒不知是刘鐶之无意撞破,还是你蓄意谋之?”
 
    丁子昱的头埋得更深几许。
 
    冯霁雯微微转头看向他。
 
    她也懂了。
 
    丁子昱的留书出走,实则是下定了赎罪的决心。
 
    “朕在问你。”
 
    乾隆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威压,虽是无形,却似能将他的脊背都压垮。
 
    如此情形之下,丁子昱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直起了上半身来。
 
    “陛下圣明,自非草民这等拙劣的算计可以欺瞒的。”他倒也不遮掩,只是一双泛红的眼睛落在冯霁雯身旁、始终都在瑟瑟发抖的冯英廉身上,又看向和珅夫妇二人之后,忽而迎上了天子的视线,对视而顿声道:“草民有罪,为死罪!”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铁青的嘴唇似在颤抖。
 
    “但受奸人利用,草民庆幸之至!”向来循规蹈矩的文人,此际竟语出惊人:“若非草民,定有他人。他人一念之差,可令忠直之臣蒙冤,可令奸人之心再无昭然于世间之日!故草民庆之幸之,今日尚可于这金銮殿内,将此中内情如实禀于圣上,令豺狼恶相披露于人前!”
 
    他言辞震慑人心,却也令许多人暗暗失色。
 
    乾隆十指攥紧,望着殿中隐隐有失态之象的布衣男子,心中有一团化不开的怒意。
 
    “大言不惭!”他出言斥责。
 
    “草民当凌迟,当万死!”丁子昱竟似不知何为惧,声音又提高许多,仿佛是将全部的力气都凝聚在了嗓口,使脖脸都变得通红骇人。
 
    “但求圣上能明辨忠奸,还良臣清白!不徇私情,勿要让奸险之辈得逞……以保大清江山永固!”
 
    他的声音传遍金銮殿的每一个大小角落。
 
    这言辞大胆之程度,令众人面若寒蝉。
 
    纵连向来以大胆进言的钱沣都为之变色。
 
    而随着这道声音堪堪落地、尚且萦绕在殿梁之上未有完全散去之际,眼前突发的一幕更令众人脸色大变!
 
    只见那道深蓝色的身影陡然站起了身来,不留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时间,快步之下,竟是冲向了离其仅有五六步之遥的一根大柱!
 
    “咚!”
 
    沉闷的巨响传遍四周,如此之大的响动,甚至让人很难相信这竟是血肉之躯以头颅撞击出来的动静。
 
    冯霁雯眼见着丁子昱的身形在经过短暂的僵硬之后,轰然坠地。
 
    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抓着和珅的手越来越紧。
 
    猩红的鲜血染红了丁子昱的额头,不过须臾,就让他变得面目可怖。
 
    蟠龙缠绕的金柱支撑着威严的金銮殿,那一声嗡鸣之后,依旧巍峨不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高云从到嘴边的一句‘拦住他’都不曾有机会喊出声。
 
    血流的也很快,浸透发辫,从脑后快速蔓延,掩住了身下金銮殿内表面光洁的大理石地板,鲜红的颜色向外浸染间,仿佛它的主人一般,在倾尽全力地、想要尽可能多地改变些什么。
 
    殿中陷入混乱。
 
    太医还没赶来,倒在地上的人已经断绝了气息。
 
    尸体很快便被敛走,鲜血还未来得及冷却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可亲眼目睹过的每一个人,犹觉得眼前是猩红的。
 
    这,正是丁子昱想要留下来的东西。
 
    ……
 
    这场破先例的廷审,固然跌宕起伏,然激烈之余,收尾并不明确。
 
    皇上没有下定论,无人被定罪,只命人重新将和珅收押回天牢,对外的说辞则为:疑点颇多,着三司依律详查,一旦有新的线索与进展,需立即禀报。
 
    事关重大,如此处置亦算合情合理。
 
    可挑上了这条担子的三司却是犯了大难。
 
    皇上半字未提景仁宫,只说要详查,可按着眼前这等进展,到底要如何查?
 
    没有人能摸得透皇上的用意。
 
    只听闻皇上彼时离了金銮殿之后,径直起驾去了景仁宫——
 
    龙颜大怒,嘉贵妃被问责,景仁宫在狂风骤雨之下,还累得一名奉茶的宫女被活活杖责而死。
 
    “说是万岁爷问了贵妃好几遍十一阿哥可知情……贵妃死死不肯松口,执言称是从未做过构陷他人之事,一直在喊冤呢……”
 
    毓秀宫内,宫女低声地说道。
 
    和静一声冷笑。
 
    “只管喊罢,喊得多了,说不准皇阿玛便真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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