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泊烟
时间:2018-10-12 09:45:54

  李晔心里咯噔一声,竟被她说对了几分,不由变得紧张起来。
  嘉柔又“噗嗤”一笑,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肯定是我想多了。你要是真的那么厉害,恐怕早就被舒王和太子抢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无人问津了。”毕竟上辈子,李晔这个名字鲜有人提及,他恐怕是籍籍无名地过完了一生。
  她寄希望于他是个高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来帮她。还不如多巴结崔时照和玉衡先生。那两位,尤其是后者,才是真正可以谈笑间扭转乾坤的人物。
  李晔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骗她,可他所谋之事,本来就凶险,不想把她无端地拖入这个漩涡里。他原本不想入仕,可为了娶她,只能走到阳光底下来。而且这条路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回头。她愿现世静好,他便给她这样的生活,至少表面上可以天.衣无缝。
  嘉柔见李晔不说话,以为是刚才的话伤到他的自尊心了,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以前在南诏的时候,阿耶三天两头就要出去打仗,阿弟在军营里面,一年到头不着家,就我跟阿娘两个,其实也挺寂寞的。所以你不要觉得有压力。”
  李晔当然没有在意,作为李晔他经常被低估,已经习惯了。他笑着问道:“今夜长安城的宵禁解除,会有热闹的驱傩长队,你想去看吗?”
  长安城一入夜就安静得像是没有人烟,每年只有几次可以解除宵禁。除夕夜便是其中之一。嘉柔也想看看夜晚热闹的长安城是什么样的,欣然点了点头。
  “我跟父亲说一声,晚宴之后,我们便出去。”李晔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晚些时候,嘉柔派人去跟王慧兰说,自己起晚了,就不到后厨来了。王慧兰正在清点今日买入的东西,听完就让那人回去了。
  婢女宝芝站在她身边说道:“算这个郡主有点眼力。昨日您跟她说的时候,婢子真担心她会过来呢。”
  王慧兰用账本对着一担猪肉,拿笔勾了,侧头对她说:“来了也没关系,我自然是有活要交给她。但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懂得灶头的事吗?呆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了。我若是不叫她,落在四弟眼里,就是我这个大嫂不够明事理了。”她叫两个仆妇将清点好的东西搬进去,坐在一棵大树底下。
  宝芝连忙端了水给她:“还是您聪明,这样就算旁人问起来,也是她自己躲懒,不是您没叫她。”
  “二房那边没再闹了?”王慧兰翻着账本随口问道。
  “那位能闹什么?”宝芝轻笑道,“四房的给她出了个主意,她当做救命的稻草。她还当如今是前几年的光景?卫国公手里的兵权被圣人收走了,兄弟几个又不争气,她这落难的凤凰比山鸡还不如。更别说那几年卫国公府得势的时候,是如何压着二郎君,压着李家。您没瞧见,连相公都不向着她。”
  王慧兰斜她一眼,宝芝连忙低头:“婢子失言。”
  王慧兰合上账册,感慨一声:“你说得也没错。人在这世间做过的一切,早晚都会有报应的。父亲当年杀了那个胡姬,而我至今生不出儿子,也许是因果关联。二房就不说了,你看四房那个多得宠?大凡她肚子争气,过个一年半载生下嫡子,我这中馈之权说不定还得交给她。”
  宝芝嗤之以鼻:“那也得她有本事管。婢子看那位郡主就是个花架子,娇滴滴的,只会讨好男人,没什么厉害的。”
  “四弟那么清冷的一个人,现在眼睛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还不算厉害?你别看郎君平日敬着我,待我也不错,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四弟对木嘉柔,则完全不一样。”
  宝芝就是个婢女,看不出什么端倪,问道:“就算如此,四郎君也不过是刚中举的进士,病恹恹的,从前在家里就不得宠。上头已经有大郎君和二郎君撑着家业,难道相公还会对他刮目相看?”
  王慧兰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你这道行还是太浅了。你可别忘了,四弟幼年时便名震长安,风头更胜过二弟。后来用治病为借口,躲到外头去了,才渐渐无人提他。二弟连考了三年才中举,他却只考一次便高中。刘莺的肚子还是他最早发现的。这样的人,你能说他简单?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宝芝咋舌,县主素来是王家最聪慧的那个。宝芝虽然暂时还没看出来什么,但县主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看来以后要多留意四房那边的动静了。
  “我让你请莫大夫,怎么请了几个月,还没见人影?”王慧兰又问道。按理说她跟李暄每月同房的次数也不少,身子也没见大毛病,正方和偏方都用了,怎么几年下来,就是怀不上孩子?她知道这种事不能着急,全凭天意。可是木嘉柔嫁进来之后,她切实地感受到了危机。
  “那个莫大夫本就是出了名的难请,他最近在悲田养病坊救治,连人影都找不到。之前成国公府不就派人三催四请,就是请不到。”宝芝扁着嘴,委屈地说道。
  王慧兰将杯子轻轻一掷:“接着请,无论花什么代价,一定要把他请来。莫大夫在太医署的时候就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都进了尚药局,必定能帮我怀上孩子。”
  这时,一个仆妇慌慌张张地跑来,凑在王慧兰的耳边低声禀报了两句。
  “夫人把她留下了?”王慧兰秀眉轻蹙,口气森冷。
  仆妇后背发凉:“起先是夫人说过年了,定要见见她,老身也只能把人带过去。现在夫人把人留下来,老身也不好强行带走。您说这下该怎么办?”
  “那你不会随便寻个由头,把人带回去?”王慧兰说完,又抬手道,“算了,今儿个家里人都在,不要闹得太难看了,就让她呆在那里吧,省得让人误会我苛待她。”
  仆妇应声退下去,宝芝连忙说道:“您就不怕小娘子在外面乱讲?”
  王慧兰起身扶着宝芝,扯了扯嘴角:“她能讲什么?我是短她吃了,还是少她穿了?北院那位不过是个继母,真要她插手管我们大房的事情,她敢吗?”她的口气里含着几分轻蔑,“反正那个孩子说话,没有人会信的。”
  “您说得对。”宝芝谄媚道,“夫人连二娘子都不敢得罪,更不会得罪您了。您是谁啊?武宁侯府,成国公府,还有宫里的韦贵妃一起给您撑腰,可比二娘子强多了。”
  王慧兰微微扬起下巴:“别说这些事了,把晚宴张罗好才是正经的。”
  *
  李晔被李绛叫到书房,嘉柔独自去给郑氏请安。她看到郑氏好像就那两三件衣裳来回穿,特意命玉壶去库房里挑了几匹稍微亮一些的丝绸,一并带过去。
  郑氏平常不怎么打扮,头上的簪子以银饰居多,屋里的摆设也俭朴。嘉柔原以为是她节俭,后来无意听秋娘提起,才知道郑氏把自己的月钱大都拿去贴补了外家,私下还接了些绣活,手上是真的没钱。
  她也不敢问李晔,只觉得这个婆母明明是相公夫人,却过得连当初王府里的柳姨娘都不如。只比崔氏大了几岁,看着却像年长十多岁一样。
  到了郑氏那里,她果然又穿着那件檀色的绣福纹裳裙。这件已经算是她衣裳里头,成色和布料最好的。李心鱼坐在郑氏的身边,梳着双髻,穿着桃红色的菱花纹对襟半臂和高腰长裙,小脸蛋更显明丽动人。郑氏握着她的小手,正在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
  看见嘉柔进来了,郑氏让苏娘带李心鱼出去吃糕点。李心鱼经过嘉柔面前的时候,巴巴地望了她一眼,还是低头跟苏娘走了。
  嘉柔忍不住问道:“大家,这孩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郑氏说道:“你别看她那个样子,鬼心思最多。以前她总跟大郎告状,说她母亲待她不好,可哪有这回事?去年她自己顽劣,将宫里韦贵妃赐给县主的一尊玉观音给摔碎了。县主不过罚她跪了一个时辰,她就哭哭啼啼的。大郎不知原委,还跟县主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缘由。这孩子心思敏感,又不服管教,她若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嘉柔原以为王慧兰虐待李心鱼,李心鱼才要她救。可听郑氏这么一说,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莫非是她多心了?那个孩子只是想得到别人的关注,才故意表现出那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让玉壶把布料捧给郑氏:“我挑了几匹布给您,您看看喜不喜欢。”
  郑氏原本正在饮茶,看到玉壶捧过来的布,都是极上好的丝绸,不禁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我一年到头不出门,用不上这些。你留着给自己裁几身春裳吧。”
  “大家,这个颜色深一些更衬您。我阿娘常说,女人不应该亏待自己。您做几身新衣裳,自己看着也欢喜,说不定大人也对您另眼相看。”嘉柔笑着说道。
  平心而论,她嫁过来之后,郑氏没有为难过她。虽说上次郑氏要给李晔纳妾,还给她回春丹,但也因此增进了他们夫妻的感情。
  郑氏听了她的话,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抬起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半边脸上,感慨良多。她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韶华已逝,变成个半老徐娘。她一直在为别人活,为儿女,为娘家,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
  仔细想想,她嫁到李家之后,李绛就没怎么拿正眼看过她。听说郭氏是个大美人,李绛娶她也不过是为了照顾两个年幼的嫡子,根本没什么感情。嘉柔这么一说,郑氏也很心动,真想看李绛被吓一跳是什么样子。
  嘉柔接着说道:“您的肤色很白,若是穿鲜艳些的颜色,必定好看。再配一些金饰和玉镯,更显得雍容华贵了。不如今晚的家宴,您试试看?”
  郑氏知道嘉柔的眼光好,她每日来请安,穿得配的就没有重样的。无论是端庄的样式还是年轻鲜嫩的颜色,都被她穿得格外好看,难怪儿子迷恋她。
  嘉柔又坐了一会儿,便向郑氏告辞。
  “郡主,这世上真找不到像您这样好的儿媳了。”玉壶叹道,“前阵子夫人还要给四郎君纳妾呢,您一点都不计较?”
  “我就是要讨好她,让她不好意思再开那个口。”嘉柔说道,“玉壶,我以前总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周围哪一个男人不是这样?就算阿耶,不是照样有柳姨娘。可是跟他在一起以后,我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大度,不容许他有别的女人。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狭隘了?”
  “怎么会?依婢子看,四郎君就喜欢您这样。您越着紧他,他好像越高兴。那您就把他看得牢牢的,不让别的女人有机可趁就好了。”玉壶扬起嘴角说道。
  嘉柔用手指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越来越堵不住你的嘴了。全靠欺负云松,才让你伶牙俐齿。”
  玉壶吐了吐舌头:“是他笨手笨脚的。四郎君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笨拙的随从。”
  嘉柔知道云松不是笨,只是脾气好。看玉壶是她的近身婢女,处处相让罢了。而且云松似乎真的弱,上次李晔叫他搬一盆花,都搬得他气喘吁吁的。
  她们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看到刘莺站在李心鱼的面前,好像正在数落她。看到嘉柔过来,刘莺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着寒暄:“郡主,好几日不见您了。”
  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脸庞好像越见丰腴,一袭皮裘加身,更有几分贵妇人的样子。只是笑容透不到眼底。
  嘉柔看到李心鱼眼眶微红,便问道:“怎么回事?”
  刘莺抢先道:“不要紧的。是这个孩子刚才跑过来,差点撞到我的肚子,我让她以后小心一点。没事了,你去玩吧。”说着她还要假装亲昵地摸李心鱼的头。
  李心鱼避开,皱眉看她:“你刚刚说要告诉母亲,还要我给你道歉。我不说的话,就不让我走。”
  刘莺看了嘉柔一眼,笑容淡了些:“我是逗你玩的,这孩子怎么还较真了?”
  李心鱼觉得这个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只想赶紧离她远远的,自己跑开了。
  刘莺看着她跑远,才对嘉柔说:“郡主来夫人这儿请安?怎么不多坐会儿,这就要走。”
  嘉柔不喜欢这个刘莺,口气很冷淡:“我房里还有事。”她从刘莺身边经过,刘莺突然轻声说道:“听说是你给二娘子出的主意,说我这胎生下男孩,才肯让我进门做妾?”
  嘉柔停住,侧头看她,她刚才的口气跟换了个人一样。刘莺一把抓住嘉柔的手,靠过去,继续说道:“为何要多管闲事?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帮着郭敏对付我,可有想过后果?”
  她的力气很大,抓得嘉柔手腕生疼。她原本可以挥手甩开,但怕伤到孩子,便只是说道:“放手。”
  刘莺不放,反而更加用力,捏得嘉柔骨头生响。
  “大胆,你还不放手!”玉壶呵斥道,上前去抓刘莺的手。刘莺像在等这个机会,往后趔趄,几个婢女和仆妇刚好进来,连忙扶住她。刘莺怯怯地说道:“你们别声张,不关郡主的事,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不说还不要紧,急于帮嘉柔撇清,就像畏惧于强权的弱者,立刻让人动了恻隐之心。她身边的仆妇连忙说道:“郡主,我们都看见了。刘娘子千错万错,也是有身子的人。您怎么能让婢女推她呢?”
  “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明明是她突然扯住郡主的手不放,我要把她拉开,是她自己……”玉壶要辩解,嘉柔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刘莺就是故意让别人看到这一幕,在场的就三个人,她们俩还是主仆,越描越黑。
  刘莺靠在仆妇的怀里,不敢看嘉柔,还连声让她们赶紧离开。仆妇安慰她,命人去前院请李昶过来。
  李绛父子四人本来在堂屋里写桃符,一人写一副,然后挑最好的挂在门口。往年都是这样,只不过今年添了李晔。
  李绛最先写好,看三子都还在写,便好奇地过去看了看。李暄的书法力透纸背,但少了点风骨。李昶的则过于注重字骨,少了几分铁画银钩的气魄。
  他走到李晔的身前,目光微微一顿,摸着胡子说道:“四郎的最好。明日挂桃符,便用他的吧。”
  李暄和李昶听了,都觉得不服。父亲这么严格的人,轻易不夸人的。而且一个病秧子写出来的书法,能有多好?他们走到李晔的案前看,待看清楚他写的字后,俱都吃了一惊。他写的是“鸾翔凤翥众仙下,珊瑚碧树交枝柯”,这原本是形容石鼓的,说其体势飞动和笔锋奇丽,却也正是他笔法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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