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搁笔,神色淡然,宠辱不惊。
李昶的手在袖中握紧成拳,刚要说话,却被李暄按住肩膀,摇了摇头。他们从堂屋出去,李昶问道:“大兄,你刚刚为什么要拦着我说话?”
“你看不出来吗?他回来了。”李暄幽幽地说道。
“什么回来了?”李昶皱眉。
“当初他是怎么出的这个家门,你我心中清楚。现在他回来了,并且明白地告诉我们,只要他想,便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二弟,你认清现实吧。”李暄摇头道。
李昶的拳头在袖中握得直响:“他算是什么东西……”
“二弟!”李暄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刘莺的事情已经惹恼了父亲。他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已经对你不满。你再无端地去他面前生事,不怕他责骂吗?今日是除夕,你给我消停一点。”他这个二弟,平日顶顶精明的一个人,碰到李晔就全无理智可言。
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随从跑到李昶面前:“二郎君,后院传来消息。刘娘子好像在夫人那里动了胎气,您快去看看吧。”
李暄和李昶皆是一惊,两个人齐齐向后院走去。
刘莺被扶进了郑氏的堂屋里,郑氏坐在她的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刘莺身边的仆妇看了嘉柔一眼,说道:“刘娘子跟郡主在院里起了冲突,郡主的婢女推了她,不知道是否动了胎气。”
郑氏一惊,抬头看嘉柔,嘉柔的神色镇定自若。郑氏又对刘莺说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郡主的婢女怎么可能无端地推你?”
“夫人。”刘莺扯着郑氏的衣袖,“您别听她们胡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真的不关郡主的事。”
“我们几个都是亲眼看到的,怎会有假?”仆妇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刘莺斥道:“你别再说了!嘶……好疼。”她按着肚子,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
郑氏连忙叫人去请大夫来,又扶刘莺躺在榻上。李绛可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有任何闪失。
过了一会儿,李暄,李昶和王慧兰都赶到了。李昶看到刘莺这样柔弱委屈的样子,心头揪起,怒不可遏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仆妇就把事情的经过跟李昶说了,李昶走到嘉柔面前,嘉柔冷冷地看着他,他抬手就给了玉壶一个巴掌:“你这个贱婢!”
玉壶到底是个下人,连忙跪在地上,硬气地说道:“不知道婢子做错了什么?”
“你还敢狡辩?来人啊,将这个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李昶命令道。
“慢着。玉壶是我的人,怎么处置也由我说了算,二兄恐怕做不了这个主。”嘉柔挡在玉壶的面前。
李昶伸手指着她:“木嘉柔,就算你是郡主,也是李家的儿媳妇。我是你的兄长,你害我的孩儿,居心何在?”
“二兄自己也说,我是李家的儿媳。我害她,对我有什么好处?我这双手自小拉弓骑马,力气不小。若我真想动她,她还能好端端地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玉壶也没有。”嘉柔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慧兰在旁边说:“是不是因为二弟妹的事,你们才起了争执?”
嘉柔看了她一眼。好一个王慧兰,不动声色地落井下石,平日还是小看了她。家里都知道,郭敏是被嘉柔劝住的,还出了主意先不让刘莺过门,那一场风波才算平息。在旁人看来,嘉柔站在郭敏那边,自然是不喜刘莺的,动手也有可能。
王慧兰大公无私地说道:“弟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是郡主,这家中的确没有人敢动你。可刘莺腹中的孩子,大人也很看重,总要把话说清楚才是。”
“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做什么!”外面传来李绛的一声呵斥,屋中立刻安静,所有人都站起来。
接着李绛和李晔就进来了。李绛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眉头紧皱:“又发生了何事?”
李晔走到嘉柔的身边,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昭昭,有我在,你不要怕。”
嘉柔依偎在他怀里,刚才被李昶为难的时候不觉得什么,而李晔挺身护她,却让她感到辛酸。她不怕被冤枉,前生她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五马分尸的极刑。她自觉没有什么事再能打倒她。可李晔一来,什么都不问,就摆出一副要保护她的姿态。这表明,他是无条件信任她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那么坚强,只需躲在他的怀里,都交给他就好了。
李晔见她眼眶微红,冷冷地看向李昶,再看一眼躺在榻上的刘莺,说道:“我了解嘉柔的为人,她平日对下人都十分宽厚,断不会去为难一个有身子的人。既然你们说,是她的婢女推了刘莺,让刘莺动了胎气。那不如把长安城最擅长妇人科的莫大夫请来,一问便知。”
王慧兰听说他要请莫大夫,立刻说道:“四弟,莫大夫医术精湛没错,但成国公府请了他三个月都请不到,现在怎么可能请到他……”
“这些事,不用大嫂操心。”李晔看着刘莺,“莫大夫摸脉很准,还能知道动胎气的原因。若刘莺真的动了胎气就罢,若她故弄玄虚,弄得家宅不宁,请父亲做主,将她赶出去。”
李绛皱眉道:“非要闹到这么严重吗?”
李昶觉得可笑:“李晔,你的女人是郡主,就可以不把我的女人和孩子当回事了?明明她做错事,听你的口气,还是刘莺错了?人还躺在这儿呢!”
刘莺不知道那个莫大夫是否真的这么厉害,摸脉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来这一出,只想教训一下木嘉柔,顺便让李晔觉得这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可没想到李晔居然这么信任她,毫无怀疑。
“相公!贱妾从未说过是郡主所为,都是身边的几个人多嘴多事,更没想到惊动了您。这都是误会,请您明察。”刘莺手撑在榻上,低头说道。
李暄也说:“我进来之后,未听到她说郡主的一句不是。是二弟气不过,打了郡主的婢女。郡主也未有损伤,四弟不要小题大做了。”
“郎君,您就别再追究了好不好?我真的没事。”刘莺对李昶哀求道。李昶就是见不得她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明明自己动了胎气,还要去维护别人,太善良了。
屋中陷入僵持,郑氏这个时候小声插了一句:“那到底还要不要去请莫大夫了?”
“真的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刘莺连忙说道。李昶还欲再说,刘莺扯着他的袖子,不知跟他嘀咕了什么,李昶就没再坚持了。
李绛看向李晔:“四郎,你怎么说?”
嘉柔也抬头看李晔,轻轻摇了摇头。她只要他信自己就足够了,至于刘莺如何,她并不在意。而且刘莺的确没在众人面前说过她的一句不是,又怀着李昶的孩子,李绛本来就要顾忌几分。最多怪她身边的那个仆妇多嘴,她只是管教不严。
李晔明白她的意思。其实他刚才只是吓唬刘莺,莫大夫就算真神,也没神到摸脉就能摸出动胎气的原因。他对李绛说道:“父亲,看在孩子的份上,此事便算了。既然刘莺说是误会,二兄却不问青红皂白地打了嘉柔的婢女,我也要处置那造谣生事之人。来啊,将刚才那个多嘴的仆妇拖下去。”
众人都觉得李晔与从前不同了。从前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很难注意他的存在。可现在他身上的气势压人,口气强硬,透着几分可怕。其实三个嫡子里,最像李绛的是他。
刘莺身旁的仆妇听了,连忙跪下:“老身所言皆是事实,并没有造谣啊!”
“父亲!”李昶叫了一声。李绛抬手道:“拖下去,闹得内宅不宁的东西,留着何用?你也不要多言了。”
那仆妇大声求饶,还是被几个人拖走了。李绛起身道:“二郎扶刘莺回去休息,此事到此为止。往后都安分些,不要再惹是生非。”说完,他看了刘莺一眼,负手离去。
李晔跟出去,说道:“父亲,晚宴结束后,我想带嘉柔出去走走。”
李绛原以为他还要说刘莺那件事,听到不是,才舒展了眉头。李绛在官场上,勾心斗角看得多了,后宅妇人的手段多少能看出点门道。刘莺挺高明的,一直没有亲口说什么,而是借用几个下人的嘴巴。四郎护着木嘉柔,二郎护着刘莺,处置哪一边,兄弟俩人都会不服。
今日之事真真假假,李绛并不想深究。家宅不宁,兄弟阋墙,传出去败坏的是李家的门风。他倒没把小小的刘莺看在眼里,着人严加看管就是了。等孩子生下来,自有办法处置她。四房因此受了委屈,提点要求也是应该的。
李绛应允:“街上热闹,多带几个人去,早些回来。”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嘉柔带着玉壶回到住处,命秋娘去找了药箱过来,拉玉壶坐在自己的身边。李昶那一巴掌打得不轻,玉壶的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来。
秋娘问道:“玉壶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下去吧。”嘉柔吩咐道。
玉壶见嘉柔拿棉布沾了药酒,要给自己敷脸,连忙伸手:“郡主,婢子自己来就好了。”
“你别动。”嘉柔躲开她的手,将布按在她的脸上,“刘莺是冲着我来的,却让你无端受了牵连。”嘉柔一直很宠玉壶,舍不得打骂。不仅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因为上辈子玉壶跟她到蔡州,吃了不少苦。长平知道动不了她,就频频拿玉壶出气。所以这辈子嫁到李家,嘉柔也想好好护着她的。
玉壶捂着脸:“婢子没事,就是想不明白,那个刘莺跟郡主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您呢?若说二娘子的事,夫人和县主都去劝了,也不该只针对您。而且凭她的身份,就算怀着孩子,也知道动不了您分毫吧?那她闹成这样,又有什么目的?”
嘉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她敢这么做,必定有恃无恐。除了孩子,她应该还有别的筹码。所以在她的底牌没有全部亮出来之前,先息事宁人也好。”
嘉柔只要想起那日刘莺初进府时,看着李晔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刘莺的来历李绛肯定派人查过了,若有问题,也不会允许她留在家中。李昶是官场上的人,更不会随便被一个女子拿捏。
这背后肯定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缘由。
嘉柔自认并不是个聪慧的人,但还算善忍。重生之后,她所能仰仗的也只不过是前生知道的那些事以及多活的那几年。她看不透人心,只能尽量少给李晔惹麻烦。她生存的环境一直简单,但世家大族里的关系,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这就是她嫁到李家这些日子,最大的心得体会。
就算她是郡主,王慧兰是县主,也不过是李氏这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罢了。
“还有大房的那位县主,怎么那样?平日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婢子还以为她是个好人呢,竟然在关键的时候,落井下石。幸好有郎君出面,否则今日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玉壶愤愤不平地说道,“婢子算看出来了,这个家中除了郎君,就没一个好人!”
嘉柔被她的模样逗笑:“在这种大家族中生存的人,哪一个简单呢?认清他们的为人,以后小心点应对就是了。总归有我这个郡主在,你的小命还是安全的。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日不用你伺候了。”
“多谢郡主!”玉壶起身行礼,走到门外,刚好看见李晔和云松走过来。玉壶连忙让开,李晔见她用棉布捂着半边脸,问道:“伤势严重吗?”
玉壶受宠若惊,连忙回道:“郡主给婢子上过药了,不要紧的。”
云松皱眉道:“这二郎君下手也太重了,怎么能打一个弱女子……要是脸上留下伤痕可怎么好?”
李晔看他一眼,他连忙抿嘴不言了。
“你那儿不是有消肿止痛的良药么?去拿来给玉壶。”李晔吩咐道。
云松这才想起来,对玉壶说道:“对啊,那药有奇效,不过两日就好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完,就径自跑开了。
嘉柔正在屋里换衣裳,听到门外的动静,知道是李晔回来了。她刚将小衣穿上,还来不及系带子。门扇开合,发出轻微的声响。能不禀报直接进入他们房间的,只有李晔。
她连忙说道:“你等等,我在换衣裳。”
但她话音刚落,李晔就走到屏风后面来了。她手忙脚乱地背过身去:“你这人!”
“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吗?”李晔笑道。
她的头发垂放在一侧,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像月牙一样的弧度,身体还散发着不知名的花香。李晔莫名觉得燥热,走过去,从背后把她抱入怀里:“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嘉柔被他抱着,陷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也谈不上委屈。对于我来说,他们怎么样都不重要,只要你站在我这边。你进来的时候,都不问发生了什么,就相信我没有推刘莺吗?”
“那倒也不是。进去之前,小鱼拦住我,将她看见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所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李晔故意逗她。
嘉柔转过身,轻推开他,气道:“如果小鱼不告诉你,你就会觉得是我推了刘莺?亏我当时还觉得很感动!”
李晔轻笑起来,莫名有点喜欢她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伸手将她抱住:“骗你的。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无条件地相信你。”
嘉柔微愣:“若有一日,我真的骗你怎么办?”
李晔没回答,只是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他是如此迷恋她,别说是谎言,就算是她给了毒酒,他大概也会饮下。
起初他只想浅尝辄止,可她竟然大着胆子,伸出舌头挑逗他。他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声音已经变了:“月事结束了?”
嘉柔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边李昶扶着刘莺回到住处,还是觉得不放心,叫婢女去请大夫来看看。刘莺靠在李昶的怀里,用手轻轻地给他胸口顺气:“郎君,我真的没事,孩子也好好的。”
“刚才在堂屋,你为何要阻我?明明是你受了委屈,四房却振振有词。就因为木嘉柔是郡主,所以轻易地揭过了。”李昶心疼她,又觉得父亲处事不公,分明在偏袒四房,心中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