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徐渭居然为了她拒婚!
她堂堂西野王府的郡主, 怎会容忍叫一个贱民打了脸?问西野王要了人,对林卿卿进行截杀。可惜, 失败了, 那个女人命大, 被赶到的徐渭救下了。
郑菲儿既愤怒,又不甘心。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后,斗志被激得前所未有的高昂。徐渭不肯娶她?她偏要他娶她!她要叫那个低贱的商户女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徐渭大婚, 自己却不过是肃王府的一个小小侍妾,她高兴了就让徐渭哄她一夜,不高兴了就叫她独守空房!
得罪了她,她要叫那个女人一辈子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将屋里的摆设摔了个遍,连椅子都被推倒了几把,郑菲儿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眼前又浮现出林卿卿那张明媚得叫人嫉妒不已的脸,露出一个刻毒的笑容:“本郡主毁了你的脸,看渭哥哥还喜不喜欢你?”
皇宫中。
帝后赏了一晚花灯,便携手回了宫。
许久没走这么多路,皇后很有些撑不住,往榻上一躺,便叫宫女进来为她捶腿。思索着今日惊鸿一瞥的那道身影,不禁出神起来。
“怎么?逛得不开心?”见妻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高兴,皇上往榻上挤了挤,将人抱在怀里问道。
“没有。”皇后摇了摇头,往丈夫怀里偎了偎,思忖了片刻,才带着怅惘说道:“今日见到一个身影,忍不住想起家中一个长辈。”
“哦?什么长辈,叫你这般不开怀?”皇上问道。
帝后二人一向情深,皇后跟他倒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这事丢人了些。思索了下,把事情道来:“我家中有个姑姑,自小便很疼我,只有一年看上个男子,不顾家里反对,跟人跑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羞愧,有些难过,声音低落起来:“是我二祖父家里的姑姑。人跑了后,二祖父立时叫人去追,倒是追上了,只是姑姑不肯回去。具体怎样,我那时年纪小,知道得不多,只是姑姑自此就没了音讯。”
听到这里,皇上顿时无语。定北侯府居然还有这样脑筋不清楚的姑娘?但这是妻子在意的亲人,他便不好多说,只柔声问道:“兴许那人会待她好的。”
“希望吧。”皇后感慨一声,“我今日见着一个男子,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生得与我姑姑有六七分相似。我……我心里不禁想着……”
她欲言又止,但皇上听出她的意思:“你怀疑他是你姑姑的孩子?那我叫人查一查罢。”
皇后连忙坐起来,做了个并不规矩的谢礼:“多谢皇上。若查到我姑姑的消息,只要她过得好,便不要打搅她了。若过得不好……”
说到这里,她微微哽咽起来。当时她年纪小,却因为家中规矩严,鲜少有玩闹的时候。只有姑姑,耐心地哄着她玩,费心思做吃食给她,是她幼年时难有的亮色。这些年过去,她始终没听到姑姑的消息,心里总是放不下。
“我明白。”皇上点点头。
元宵节过后,云屏也回来了,帮衬着把书局开了起来。
书局的名字叫“济民书局”,一开张,就引了许多人进来瞧。
进了店里,但见外间整齐一致地放着桌椅摆设,一应俱是新的,采取黄梨木雕琢,结实又牢靠。
墙上挂了几幅并不名贵,但却看得出画功不俗的秀丽画作,是蒋牧林所画。
墙角处搁置着一只大木桶,飘散出茶香气,是云屏熬的调理身体的茶水,任凭客人们自取饮用。
再往里头去,便是一间安静的小隔间,放置着四五排书架,上面整齐摆放着书,有《四书》《论语》等,也有《杂谈》《游记》,一少半是新书,多半是购来的旧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读后感、注释等,倒比新书还要叫人喜爱。
“竟只要二十文钱么?”
“二十文钱便能坐一天?”
“茶水不再另外收费?”
“笔墨纸砚也不要钱么?”
得到肯定后,众人满目震撼。
不过半个时辰,店里便坐满了人。
一天很快过去。送走依依不舍的客人,迎春关了门,开始算账。
这一算,便觉得肉疼。一共用掉了纸张四百多张,用坏了狼毫笔十几根,墨条、茶水等,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一口气算下来,林林总总,竟花掉了二十多两银子。
“一个月便是六百多两,一年便是七八千两呢!”迎春心疼得直捂心口。
蒋牧林的脸上也出现犹豫:“比预计的要多。”
饶是他认为林卿卿这笔买卖稳赚不亏,此时也担忧起来。这件事从长远来看,的确稳赚不赔,可白花花的银子流出去,只进不出,能撑多久呢?
“不必很久。”林卿卿微笑着道,“撑上三年足矣。”
她这样着急的把书局开起来,另有一层用意在——她想营造一个好名声,叫人提起她来,不止是用轻蔑的口吻说一句“商户女”。
她早晚要嫁给徐渭的,她希望别人提起她与徐渭的婚事,会说她德才兼备,配得上徐渭。
只要撑过三年,她的名声在读书人中传开,足矣。至于徐渭说的,尽快迎娶她进门,赫然被她抛在脑后。
她不想这么快嫁他。
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听到“三年”,皆是松了一口气。这济民书局固然花费颇多,但以林卿卿的家底,还不至于应付不起。
抛开了顾虑,接下来便是维护书局的日常开张了。
只有一件事,叫人哭笑不得。因着书局里的座位有限,从来没有空座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离去,不过片刻便会被守在门外的其他人占据。故此,许多人进了门就不敢出去,在店里一坐便是一整日。
如此一来,店里虽然看着满满的,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客人。
为了抢占座位,天不亮便有人在门外排队,只等门一开,便冲进去占住位置。占住座位后,便不吃不喝,以免排泄耽误时机。云屏熬好的养生茶,竟白白浪费,没有人喝。
对此,云屏是哭笑不得。林卿卿也觉得好笑,偏又不能撵人,也有些头痛。
时日一长,便有些抱怨的声音传出来。
“怎么回事啊?有些人也太自私了吧?”
“就是,这里是‘济民’书局,是造福大家的,有些人日日霸占着座位,太无德了吧!”
“店规写得清清楚楚,付二十文的茶资,想坐到何时就坐到何时。嫌我们霸占座位?下次赶早啊!”
一开始还只是有人小声抱怨,待到后来,竟有人在外头寻衅生事,故意弄出嘈杂的噪音来,叫里面的人静不下心读书。
“干什么呢?自己抢不到位置,就打扰别人,心也太毒了吧?”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什么呢?”
“就是,怎么骂人呢?”
这一日,林卿卿来到书局查看。不成想,还没走近,就看到门口两拨人在推搡打斗!
顿时,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迎春跟在她身边,见着这种情形,十分气愤:“都是些什么人?还读书人呢,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气度!”
只见不远处,济民书局的门口,两拨人推来搡去,你踢我一脚,我打你一拳,身上沾着鞋印子,发髻也被扯得散乱,与泼皮无赖无异。
蒋牧林乃济民书局的掌柜,早就带着小伙计出来制止,只是作用不大。
“干什么?谁敢打我儿子?”忽然,一个高亢的妇人声音响起,只见一个生得粗壮的妇人大步走来,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挠!
被她唤作“儿子”的男子,此时一脸狡猾的模样,竟趁着众人不备,就往书局里钻!
瞧见这一幕的林卿卿,眉头拧得紧紧的,上前喝道:“住手!”
她虽然蒙着面纱,但身段极好,加上穿着打扮不俗,浑身上下都写着“佳人”二字。一出现,众人便讪讪住了手,皆不愿在佳人面前失了风度。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林卿卿张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粗鄙之极的声音打断:“哪来的狐狸精?光天化日之下就来勾男人!”
错愕看去,就见那人正是方才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挠的妇人。此时,她一脸鄙夷愤恨地盯着林卿卿,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老娘最烦你们这些狐狸精!好好的爷们儿,全勾着看不进书!今日老娘便替天行道一回,收了你这狐狸精!”
话音未落,已是挽起袖子,重重地扑了过来!
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留着长长的指甲,对着林卿卿的脸,狠狠抓下!
☆、072
这番变故来得十分突然,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见那妇人冲势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到了林卿卿的面前。
眼看那双粗大的手就要抓到林卿卿的脸上, 迎春眼疾手快,猛地伸手往前一推!
“哎哟!”那妇人本是势在必得,丝毫没把迎春放在眼里,就连闪躲也不曾。不成想,迎春的力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一下子被推了个趔趄!
若非周围都是人, 只怕她就不是脚下趔趄,而是摔个屁墩儿了!饶是如此,她仍觉面上挂不住,盯着迎春的眼神十分泼辣:“哪里来的野丫头!如此不尊重长辈!果然是狐狸精身边的,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一句话把林卿卿和迎春都骂了进去。
蒋牧林的脸色难看,分开众人来到林卿卿的身边, 沉声说道:“这位是济民书局的东家,还请婶子留点口德!”
他乃济民书局的掌柜, 众人都认得他。见他如此说,纷纷露出敬佩感激的神色, 并对林卿卿拱了拱手:“姑娘高义。”
他们之前都猜测过, 这间书局是谁开办的?有人猜测是书院里的老夫子, 有人猜测是哪位年轻时贫困的大官,还有人打趣该不会是哪位老翁愁自己的女儿嫁不出去,特意设了个局, 想观一观学子,从中选拔一个给他女儿做婿?
如今看到正主,跟他们想象中的全然不同,竟是一个虽然遮着面纱,却也能叫人认出是个绝色美人的年轻姑娘。想起那个不靠谱的猜测,纷纷心思萌动。
一时间,全都站直身体,打理起仪容,想要给林卿卿一个好印象。
林卿卿对他们颔了颔首:“诸位有礼了。”
她声音清冷,不矜不傲,落落大方,愈发叫众人心思浮动,看着她的眼神渐渐火热起来。
一旁站着的蒋牧林觉出不对,皱着眉头,身子移了移,把林卿卿挡在身后。
“我呸!什么高义?分明就是个狐狸精!”妇人一声蔑笑,叉着腰谩骂起来,“好人家的姑娘哪有抛头露面的?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货色,装什么大家小姐?”
一句话落,众人纷纷色变。
蒋牧林更是脸色铁青:“住口!休再无礼,否则勿怪我们不客气!”
“我撕了你的臭嘴!”迎春却是再也忍不了,撸起袖子,朝妇人冲了过去。
当着她的面,几次三番地羞辱她家小姐,简直可恨可恶之极!
她天生的力气大,一把就将妇人提了起来,“啪啪”两个耳刮子扇过去,打得妇人登时双颊红肿:“哎哟!打死人啦!”妇人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大叫,“狐狸精打死人啦!”
一口一个狐狸精,引了愈来愈多的路人围过来,朝这边指指点点。林卿卿再看不出这是有人故意找茬,这辈子就不用做生意了。
“我是济民书局的东家。”林卿卿从蒋牧林的身后走出来,拨开众人,走到济民书局的门口站定,看向众人说道,“大家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要白贴银子,开办这样一间书局?”
众人听了她的话,纷纷点头,随即集中注意力,等着她的解答。
“还能为什么?就是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不等林卿卿开口,那妇人又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话没说完,就被迎春狠狠又甩了两个巴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诋毁我家小姐!”
妇人吃痛,改了话风又叫道:“既不是狐狸精勾引男人,又是为什么?呵!必定是沽名钓誉之辈了!赚个好名声,以后好嫁男人呢!”
她一语中的,猜到了真相。
只可惜,没有人信。
在场众人纷纷为林卿卿说起话来:“这位大娘说话也太刻薄。”
“是啊,那位仁兄,管管你娘。”
“这位姑娘拿出银子开办书局,造福我等,怎么你不感恩戴德,反倒冤枉起人家的居心?”
“若我们皆是这等不知好歹之辈,白沾了读书人的名头!”
一时议论纷纷。而那位妇人的儿子,此刻低头垂眼,面上似有羞赧。
林卿卿静静打量着众人,心中想道,亏得她不是无私、大德之人,否则此刻受了这般冤枉,还不知要如何沮丧难过?
“小女子虽然不才,却也有一问,想要请教大家。”待得场面安静少许,林卿卿开口问道,“诸位如此勤勉,想必日后必定能够金榜题名。待得天子看重,官位加身,不知诸位最想做何事?”
最想做何事?自然是娇妻美妾,华服美食,把之前吃过的苦头都补回来!
但也有人心地质朴,自己吃过了苦头,只想日后做了父母官,便造福一方百姓。
前者的心思,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绝不能说出来的。
因此,大义凛然的声音起起伏伏:“自然要报效圣上,佑我家国!”
“造福一方百姓!”
林卿卿也不戳穿,只微笑着道:“诸位君子有如此抱负,实在叫人钦佩。我虽身为女子,却也愿意力所能及的做一点有用之事。”顿了顿,她道:“我家中有些钱财。”
最后一句说完,众人仍然望着他瞧。直到良久后,林卿卿未在开口,他们才明白过来那句“我家中有些钱财”的意思——她有钱,所以不介意做点好事,开间书局造福学子。
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好个有钱的姑娘,好一颗体贴大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