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儿,怎么了?你为何这副神色?”生烟疑惑地看着她。
朱绛婷惨叫起来,吼道:“你别过来,滚开!滚!”
“大姐儿,你为何让我走?”生烟歪着脑袋,步步紧逼:“生烟何处惹到你了?莫非,是生烟这副模样不好看?”
她猛然扑到朱绛婷身前,抓住她的手。生烟的力气极大,握着朱绛婷手腕的手犹如铁铸,任凭朱绛婷拼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开。
生烟咧开嘴,笑着说道:“那大姐儿也变成这副模样可好?”
朱绛婷头一歪,晕死过去。
披着生烟皮的丧服鬼见人晕倒,兴致全失,围着朱绛婷走几圈,咽了下口水。
它最喜欢这种奸邪为恶之人的魂魄,可惜人没死,它不能下嘴。
丧服鬼垂头丧气地走开,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跟自己的“预备口粮”告别。
朱绛婷从昏迷中醒来时,丹环守在她身边,她又开始尖叫起来,推开丹环,狼狈逃出慕容府。
听闻朱绛婷已走,朱绛颜便回去容与的明德院,褪去衣物,在床上滚了两圈,准备睡下。
外头传来惊蛰的声音,隐约在说:“已经睡下了。”而后门便被轻轻推开,容与携着外头的寒气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微薄的雪色。
朱绛颜扒着被褥偷瞧他,刚好被他的目光擒住。容与走到床边,低声道:“不是睡了么?”
“刚躺下。”朱绛颜眨着眼,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我有事同你说。”
“嗯?”容与站起身,脱下外袍:“何事。”
“我娘,就是甄氏,大限将到,我想全了她的心愿。”朱绛颜的眸子极美,映着屋外淡薄月光,熠熠生辉,躲在被褥后将容与看着:“她想抱个外孙。”
容与拿着外袍的手陡然一僵,回头看向朱绛颜。
朱绛颜怕他误会,赶紧补充道:“捏个人偶,或是招来个小鬼扮一下便好,不用真的。”
容与没答话,将外衣全脱下,只穿着一身亵衣上床。他这些日子都跟朱绛颜睡在一起,朱绛颜习惯地往里边让了些位子,没当心被容与拽住手腕,拉进怀里。
“为何要作假?”容与的气息拂过她脸颊,惹得她脸上一片滚烫:“她真正想要的,不是从你肚子里生出的孩子么?”
朱绛颜心跳如鼓,艰难同容与拉开距离,磕磕绊绊道:“可,可我们,不太好。”
“哪里不好?”容与眯起眼。他眼中闪过一道暗光,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黯然,缓缓道:“我是天庭的废太子,仙力尽散,拼死从西荒逃出来,配不上你。”
“不,我从未这样想过!”朱绛颜最怕他这副模样,正欲解释,便被容与抱进怀里。
“我不奢望你如何看我。等到找回我的残魂,我便回去西荒。我此生注定不见天日,不会连累你。”容与抱着她,黑暗之中,他的眸色一片深沉,半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绛颜深吸口气,嗫嚅道:“你给我些时间想想,我从未这样过。”许久,她不放心地补充道:“你别回西荒,那里太苦。”
容与嘴角浮现一抹淡笑,低声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容·西荒君主·影帝·与:“是我不好,我在西荒流离失所,任人宰割,不能连累你。”
绛颜:“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与:“你就是这个意思!”
绛颜:“我错了,你给我点时间想想好不好?”
容与:“好吧。”然后嘴角疯狂瞎瘠薄上扬。
第52章 轮回往生
从朱府传来消息, 生烟惨死在朱绛婷刀下,胸腹被剖开,死状极为惨烈。朱绛颜已被官府缉拿, 现关押在大牢当中。
这事不同于当初朱垣所做的命案。朱垣好歹有些脑子, 不会当众行凶,而朱绛婷行凶时是在杜府,杜老太太面前,见到生烟时突然发狂, 将老太太当场吓晕。杜府不敢也不愿包庇如此儿媳,直接将朱绛婷送入县衙, 人证物证俱在,县令只好暂且将朱绛婷收押,再遣人通知朱盛元。
为此事,朱盛元没少奔走,用银子四处打点关系。无奈人命由天,杜老太太经此一吓竟一病不起, 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杜家盛怒,誓要朱绛婷偿命。杜家底蕴并不弱于朱家,且有亲戚为官, 即便大厦将倾, 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倾尽所有向县令施压,县令无法,只能彻查, 并对朱盛元避而不见。
朱绛颜去大牢探视时,是甄氏花去不少银钱,才得狱卒通融与朱绛婷一见。
几日过去,朱绛婷消瘦不少,眼窝深陷,蓬头垢面。县令毕竟与朱盛元是旧交,知晓他疼爱这个女儿,并未折磨她,但一朝从锦衣华服的富家千金沦为阶下囚,这事对朱绛婷打击不可谓不大。
甄氏身子不好,牢狱阴寒潮湿,她不能待太久,宽慰几句便回府去,牢内便剩下朱绛颜与朱绛婷两个。
见到朱绛颜后,朱绛婷目光怨毒,指甲深扣入墙缝之中,一字一句咬牙咒道:“莫要以为我死后,你便会有好日子过!你于爹爹而言不过是个目不能视的废物,你们正房翻不了身!再说那慕容与,他又为何要守着你一个瞎子度日?迟早有一日,他会寻到别的美人,将你弃如敝履,到那时,你会比你娘活得更屈辱,更为凄惨!”
朱绛颜退后一步,避开朱绛婷猛然抓向她脸的指甲,平静道:“你发什么疯?”
朱绛婷指着她,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何生烟会出现在慕容府!你们两个贱人勾结陷害于我,你不过是嫉妒我得到爹的宠爱,比你这个所谓的嫡小姐更尊贵罢了!贱人!”
朱绛颜轻轻摇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道:“我从未把他当爹爹看待过,何况那不过是吓你,将你从慕容府赶走,谁知,你会动了杀心。而且……”她抬眸,看向朱绛婷:“杜府出事之后,不是你向我夫君递去密信么?”
她看着朱绛婷骤然变色的脸,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信笺上还带着幽微甜香,是女儿家的脂粉香气。朱绛颜展开信,递到朱绛婷眼前。
信上用语婉转凄凄,暗含缱绻思情。以杜府败落请求慕容家援手为由,邀约慕容与夜桥相见,杏林私会。
朱绛婷千叮万嘱丹环,这封信定要亲手送到慕容与手中,她不知为何会在朱绛颜手上。她从小自负美貌,承袭下余姨娘的娇柔媚态,便是那迂腐木讷的杜维隐当初也被她勾引得神魂颠倒,她不信,便是慕容与对她不为所动,也不会狠心如此伤她!
朱绛婷疯笑起来:“你不过是个瞎子,你凭什么跟我抢!定是你私自将信藏起来,不敢给慕容公子看!你怕他看了,便会弃你而去!哈哈,可怜你那病鬼娘,念什么佛,生下来的女儿还不是心机深沉,坏人姻缘,还害人性命!”
朱绛颜摇头叹道:“不知悔改。”
“朱绛颜,哈,朱绛颜!”朱绛婷隔着牢门挥舞手臂,眼里遍布血丝,姿态狰狞:“我在地府等你,我要亲眼看着你下十八层地狱!”
朱绛颜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好啊。”
她的笑太过平静,甚至带着玩味,朱绛婷脊背一寒,吼声噎在喉间。
朱绛婷死时,正直暖春。
下人来禀报时,朱绛颜正陪在甄氏身边听她念书给自己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甄氏闭上眼,长叹口气,挥退下人。
“娘。”朱绛颜握住甄氏的手。
甄氏满脸疲惫,看着朱绛颜的目光依然慈和,缓缓开口道:“我信佛念佛,求得不过是个清净。直至看见你被朱绛婷推入水中,奄奄一息之后,我才醒悟,我是恨着他们的,这恨从未平过,所以我做不成圣人。他们伤我辱我,我忍之让之,可他们就是不愿放过我,甚至不愿放过你。我曾想,若是他们都死去,那便好了。可等我亲眼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去了,我却连恨的力气都没了。”
“娘……”
甄氏摇头,止住朱绛颜的话,缓几口气,继续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明白,有些话此时不说,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她轻缓拍着朱绛颜的手,如同在朱绛颜幼时哄着她入睡:“娘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体己都在里面的箱子里,你回去时候带着吧,慕容家是大户人家,言情书网,或许不会做出像你爹这样的糊涂事来。可娘不安心,娘放心不下你。里面的首饰你拿去典当,足够你此生衣食无忧,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不要委屈你自己,你可明白?”
朱绛颜靠在甄氏怀中,缓缓点下头。
甄氏终于露出笑容,抱着朱绛颜,轻轻拍打她的背。她的嘴里哼着小曲,这是许久以前,哄朱绛颜入睡时候会哼的曲子,自打朱盛元专宠偏房之后,甄氏已有很久没再哼过了。
甄氏下葬时,桃花尽放,旖旎十里,漫山如霞。净严寺中主持都亲自下山为她念往生经,朱绛颜站在檐下,听着灵堂里传出来的木鱼与诵经声,看着满室缟素,忽而恍了下神。
她想起那日父君与母后走后,浮玉山上也是如此满目皆白,如飞雪纷乱。她扶棺而行,棺中没有尸身,唯有她父君与母后的两套衣服。她望着前边披麻戴孝的浮玉山仙侍,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不知该如何度日,甚至忘了如何行走。
她狠狠摔在地上,几日以来心里埋着的恐慌与委屈,此时尽数爆发,她哭得天昏地暗,她身边的地府府君俯下苍老的身子,将她抱进怀里。
她透过眼前的泪雾,看着天地山川,看着流云归鸟,哭着说:“爷爷,你说爹爹跟娘亲化归山泽,这天地间的灵气都是他们,可我要这灵气有什么用呢?我不要,我害怕!”
府君轻声哄着她,满是皱纹的眼角熬出一点泪光。
她揉着眼睛,眼泪一个劲地流,满心都是委屈:“爷爷,为何人死后有魂魄可以轮回转世,神死后就什么都没了呢?爹爹跟娘亲的神魂呢?他们去哪里了?”
府君叹息一声,缓缓道:“以前有,现在没了。”
耳旁雷声轰鸣,朱绛颜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她仰头看着天,云层之上雷光涌动,这不是寻常的雷,是天劫。
她不记得府君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起过。
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而且这个回忆,还会引来天劫。
朱绛颜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翻找一番,手中化出一支玉笛,莹莹发光。
这支玉笛是容与敲响佛钟之后赠与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但甚少拿出来过。她甚至快要忘记这支笛子,也忘记问容与,这支笛子究竟有何用处。而方才在她想起府君这句话时,这只玉笛忽然开始发光。
朱绛颜将玉笛横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古朴悠扬,灵气充盈,直入九霄。后世鲜少听过这种笛声,倒像是太古时候的乐声。
天上登时涌来大片乌云,成黑云压城之势,隐隐有紫雷轰鸣。层叠云海当中浮现一道巨大的影子,背生双翼,九头蜿蜒缠绕,利爪如隼如龙,隐于九天雷云之上,睁开暗金色的眼睛,遥遥俯瞰着她。
上古凶兽九婴!
九婴生于鸿蒙初开之时,是天地造化所化,是最古老而凶悍的神兽,其身不死,万古不灭。寿命比之如今天庭几乎全部的神仙都要久远。
容与赠给她的玉笛,居然能招来九婴?
黑云之中,九婴探出一只头颅,霎时炽热火海朝朱绛颜席卷而来。朱绛颜伸出手,聚起一道屏障正要抵挡,那片火海忽然被剑光劈开,容与挡在她身前,冷声道:“回去!”
九婴发出一阵厉啸,隐入云海之中,再不见踪影。
朱绛颜定定看着容与,问道:“你我当初见时,不过泛泛之交,你竟将如此珍贵的东西交给我?”
容与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到她耳后,笑起来:“我没想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想起要吹响它。”
“你是有意为之要我招来九婴?”
“嗯。”容与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平和:“那是我的聘礼。不是朱绛颜,而是浮玉山帝姬的聘礼。”
朱绛颜咬牙:“你不是说,你失去修为,在西荒极地流窜逃亡么?又是如何抓来的九婴?”
容与移开目光,悠悠扯谎:“是我捡到的。”
“哦?”朱绛颜被他气笑:“上回你捡到异兽蛋,这回又捡到九婴,下回又要捡什么?莫非,我也是你随手捡回来的?”
“是么。”容与忽然贴近朱绛颜,将她压在墙上,看着她的眼,低声说道:“我捡到的,便都是我的。我会将其带回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若你是我捡到的……”他眸光沉下来。
朱绛颜脸上通红,从他衣袖底下溜走:“我很生气,你暂且不要来找我,晚上自己睡!”说完,狼狈冲回灵堂,步伐丝毫没有尊神应有的沉稳。
地府之中,阎罗殿上。
朱绛婷被鬼差押至殿前,她来时遇见不少鬼,其中不乏大凶大恶之鬼,将她吓得不轻,直至阎罗殿都未能缓过来。跪下之后,她未闻殿上判官出声,便鼓足勇气抬头偷看一眼。她看见判官身边还有一个神官,是个女子,背对着她看着墙上的画。她又朝旁边看了眼,这一看又将她吓住,她身边跪着的竟然是余姨娘、生烟还有她的弟弟朱垣。
余姨娘几个早就入了地府,迟迟未接到判决,也不能过奈何桥前去往生,只能苦等。这日被宣到阎罗殿前,他们心中也是忐忑不已,不知所为何事。看见朱绛婷被带入殿中,余姨娘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没曾想过还能见上朱绛婷跟朱垣一面,悲的是她在地府太久,不知今夕何年,不知朱绛婷是否是一生安稳,寿终正寝而来。
朱绛婷心中的惊慌倒是被安抚了大半。她既然能见到余姨娘他们,那想必也能见到朱绛颜的鬼魂。她定了定神,决心等会好生求一求判官,将朱绛颜所做的恶事悉数上报,让判官将她投入十八层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待到判官身边的鬼差宣读完余姨娘他们几个的生平,将要念朱绛婷时,朱绛婷突然出声道:“判官大人,民女有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