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洄没有穿他烈王府元家军的军服,骑马列于首位时和身后跟随的士兵们却显得格外融洽,相得益彰。因他天生就是这方面的好手,是战争之王。
那长腿微跨在马两侧,不挺自直,英俊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似乎并不是去做什么困难的事,而只是去祁罗江溜达一圈一样。
叶挽微拖起下巴,撑在窗台边上心中涌起一股自豪的情感。
这是我的将军啊。
许是感觉到了叶挽的目光,褚洄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异样的动容。他微侧过首,扬起下巴看向千里醉的顶楼方向,与那双漆黑的杏眼直直相对。
不要把自己弄伤了,不然回来有你好看。桃花眼中闪过威胁的寒光。
你也是。叶挽微笑。
“啧啧,看无眠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头一次,本公子的心里怎么就这么难受呢。”花无渐趁机捣乱,配合的站到了叶挽的身边,一只手将将想要搭上叶挽的肩膀,阻止叶挽和底下的褚洄“神交”。
褚洄眼睛微眯,凉凉的勾起嘴角。
那双比女人更美的手在碰到叶挽的一瞬间,就被一支冰凉的硬物给架在了半空。花无渐悠悠回头,却看到一张比褚将军更要死人脸的冰凉面孔正对着他,不含任何温度的说道:“自重,下一次看到就不会是剑鞘了。”
朱桓板着脸,收回用来架着花无渐手的剑鞘,意有所指的亮了亮剑刃。
阁楼中随着剑收入鞘的锋利之声,映照着外头并不强烈的阳光闪过了一丝寒意。
“啧,走了还要留个人给我添堵。”花无渐不满的扬起眉,对着楼下的褚洄比了个“你真贱”的手势。
叶挽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目光仍是没有从褚洄的身上收回来。
再见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我都会更加强大的。
朱桓抄起胳膊,神色不善地上下睨了睨花无渐,启唇道:“抱歉,我已经不是暗阁的人,现在专职保护小姐。”
“嚯,真是大手笔。”花无渐摇摇头,“这么好一个苗子,四大首领,说送给无眠就送给无眠?不过换做是我应当也会如此行事,无眠,”他转过头看向叶挽,似真似假地说:“如果我也给你招几个高手来,你会不会考虑‘弃暗投明’?”
“……”叶挽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眨眼间就出了城,终于收回目光。她无奈道,“你要这么说,那应该是弃明投暗才对。”
在她眼里,褚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都要亮。
此时,远在奉贤城的元煜正襟危坐在自己占据下的城主府中,目光死死的盯着手下一帮或投诚或招降的幕僚官员们。
奉贤城虽属祁罗江以北最大的一座城池,易守难攻,左右都连绵着山脉依附着祁罗江。不过它着实富不到哪里去,否则烈王也不会派几个并不算太有用的守将守着这里,轻而易举的被元煜给打了下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打”,只不过带着手下十数万精兵包围着奉贤城站着,城里这些傻子们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要给他开城门了。城主一决定开城门,就算是有守将不答应也没办法,奉贤城里那个老将就誓死不肯归降,还骂他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元煜冷笑,就算那老头再怎么嘴硬,不还是被他扔下了城墙变成了一堆肉泥么?
不过眼下的状况并没有让他多乐观,一来祁罗江北实在不富,他就算画地为王也要考虑日后的状况该如何发展。二来前方留下的探子来报,朝廷竟然派了元烬带兵前来,要将他捉拿回临安,生死不论。
元煜的脸色难看极了,同样都是父王的儿子,他却需要费尽千辛万苦领兵造反自封为王,元烬却不用耗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正大光明的给他兵权让他带兵出征!这何其不公,何其令人心寒!
他看着颤颤巍巍站在手下左右两侧的将臣们,眯眼危险道:“元烬出征想要来捉拿本王,诸位怎么看?”不过用不着怕,他现在已经是祁罗江北的炎王,元烬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就算拥有兵权也只是暂时的,低他几等。难道元烬还以为,自己是大燕那个叱咤风云的嘲风将军不成?
站在首列的黑袍人仍没有在众人之前暴露出自己本来的面孔,声音带着些粗嘎的难听,哈哈笑了两声道:“殿下用不着担心,元烬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嘲风将军褚洄,手下带的也并不是与他磨合多年的镇西军。诸位不要忘记了,咱们这儿可不是陇西,无论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远胜元烬。”
“先生说的是。”话虽是这么说,不过元煜的脸色还是没有好看的起来。“不过元烬到底是快棘手的拦路石,要想安心在这江北驻足,还是需要先将他铲除的好。”
底下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祁罗江北消息闭塞,现在在堪堪听说了烈王殿下找回了失散多年的私生子的事情,对秋猎时候那位大公子暴露出的真实身份亦无所自。直到刚才黑袍人说了,他们还是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烈王府大公子和大燕的那位嘲风将军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是同一人?
众人有些惊讶。除却元煜手下的元家军中有不少历经多年的老将,与褚洄对过阵。其余的不过都是一些被“流放”到祁罗江北准备安度晚年的老臣们,一听到大燕嘲风将军之名,哪还有能够定下心来的?纷纷大喊着“要死了要死了”“反叛是重罪,抓到了会不会抄我们九族?”还有说“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呀,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从轻处理的”。
听着那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元煜怒吼道:“都给本王闭嘴!”
他们这才想起来,自己眼下已经算是这位“炎王”的人,后半生是在祁罗江安心的度过还是会回临安的大牢里,全都要巴着这位炎王殿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黑袍人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诸位大人都老糊涂了,难道没有把在下刚才的话听进去么?”
他回过头,隐在黑袍下的脸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的高深莫测。他继续说道:“元烬再怎么厉害,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人。烈王指派给他的元家军听不听话还是两说,怎么可能比得上咱们炎王殿下手底下磨合了数几年的老兵老将们?打仗一事,不仅仅是精通兵法就行的,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可缺。他元烬来过祁罗江吗?知道这儿的地形还是熟悉这里的风土?他不过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外来人,战事的结果到底如何还是两说。再者,不要以为整个西秦所有人都希望元烬能够胜仗而归,多的是等着看他热闹的人。”
他的一番话又给了元煜不少的信心,元煜心中认同,先生说的没错。
无论是祁罗江的地势还是元烬手下的那些元家军们,跟他元煜才是自己人,元烬能不能掌控得住并不是一件肯定的事情。他只要牢牢地占据江北的奉贤城,元烬不管使出什么样的花招冒出来都只是自投罗网罢了!
不过同样的……他眯起眼,他可没忘了自己是怎么才会被逼到眼下这个地步来的。虎视眈眈的讨厌鬼不止只有元烬一个,还有那个惯会背后使阴招的元炯。
☆、第340章 坏脾气将军下线又上线
元煜想了想,挥退了下方的众人。这帮人在这儿半点用处都没有,几个都抵不上一个砂先生。
众人散去之后,元煜对着那黑袍人说道:“先生,虽说从天时地利上咱们占据优势,但是祁罗江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穷了,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大劣势。”不管是面对谁也好,他们打不了持久战也是事实。
“钱财方面,见仁见智。”黑袍人犹豫了半晌才这么说道,不过他语焉不详,好像并不准备出主意想着怎么帮元煜解决这个心头大患一样。他摇摇头:“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会尽善尽美,殿下占得几方面的优势,势必就会有劣势。怎样才能将那些劣势转变为优势,才是殿下为王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元煜原本有些不满的神色也淡了下来,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黑袍人说的话。
“殿下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烈王府二公子,而是谁提起都要为之胆寒的炎王元煜。在下不可能事事都替殿下安排妥当,有些事情是殿下必须要亲力亲为接触的。”黑袍人看他神色松动,继续说道。“到底应当怎么做,我相信殿下心中也有数了。”
堂中安静了片刻,就在黑袍人以为元煜在仔细想着应当如何行事的时候,元煜突然说道:“司马宥你知道吗?他从前对本王说过一番话,本王那时以为他是敷衍之词,或单纯的就是元炯的人,他在为元炯说好话,现在想想也不尽然全是。”
黑袍底下的眉心跳了跳,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司马宥曾经说,本王最大的敌人不是元炯,而是元烬,现在想想此话有理。”元煜说,“这个关键时候,父王为什么不派元炯前来。元炯虽已经是个废物,没什么行军打仗的本事,但说实话他脑子足够灵光,并不比元烬差。父王派元烬前来的原因,无非就是想借这件事情给元烬制造势头,往后要将烈王的位子传给元烬也会更加方便令人信服。”
元煜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拎的倒是比谁都清。
“所以,本王这时候倒是有些相信原来司马宥说的话了。本王与元炯再怎么相争也好,我们到底是亲兄弟,是自己人。而元烬就不一样了,他娘是大燕人,他才是整个烈王府唯一的外人。本王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跟元炯一起同仇敌忾,先解决了元烬再说,也免得现在落得了这样一个心头之患。”元煜绷着脸想道。他要是当初没有跟元炯翻了脸,而是兄弟两人先一起解决了元烬,说不定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占江为王”的下场,也不会有现在这般担心战时会不会输给元烬的恐慌。
嘴上说着自己这方优势较大,但那只是为了安抚人心。元煜的心中还是后怕不已的。
黑袍人静静地听元煜说着,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元煜现在的“后悔”才好。
元煜继续自言自语道:“本王现在想想,是不是应当与元炯重修旧好,率先解决外来人士才好?”
他的想法越来越危险,黑袍人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别忘了您现在已经不是烈王府的人了,您是祁罗江的炎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回到当初在烈王府的时候,重新参与争夺烈王世子的位子。”
他的话有如一声惊雷炸响在元煜的心头。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烈王府的公子,而是举兵自立为王的炎王元煜。无论是元烬还是元炯继任烈王府,都跟他再没有关系了。
“元烬和元炯,甚至于烈王殿下,现在对您来说都是敌人,千万不要想着可以联合元炯对付元烬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黑袍人说,“就算不是元烬,换做元炯,也不过是盼望着您能束手就擒,就此从这西秦消失。都是豺狼虎豹,不存在能够心平气和的分析利弊的绵羊。”
要是现在元煜突发奇想的想要趁着战时联合元炯一起对付元烬……人生地不熟再碰上两个黑心肝的兄弟一起使绊子,难保不会出什么严重的纰漏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直接掉进这两兄弟的陷阱。
黑袍人复又说道:“那两人都是殿下的敌人,就算现在殿下联合元炯,也不过是在为他做嫁衣。元炯夺了烈王府的权之后难道还会反过来帮助殿下么?他不会的,届时他就是烈王,殿下的存在才是他的眼中钉。”
“你说得对……”元煜眼神闪烁地点了点头,“不过到底要怎么做,还得容本王再想想。这件事情你就先不要管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替本王想想钱粮的事情。听说元烬只带了十万兵马,至少在人数上咱们是占优势的,立刻传令下去在整个江北的范围内征兵征粮,势必要在元烬抵达江北之前占据一个不败之地!”
元煜口中的元烬,状况着实没有好到哪里去。
临安处于整个西秦的正中偏西,与祁罗江距离不算近,元煜应当是早有预谋,早在兵权刚被卸除的时候就想方设法集结了原先的部下们让他们先行赶往奉贤城,他再随行其后,趁着刚刚爆发司马宥的事情之际逃出临安城去。
近千里的距离说长也不算长,说短也绝对不短,满打满算赶路至少需要半月的功夫。好在现在是深秋,天气恰到好处的既不炎热也不寒冷,对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行军打仗的将士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件好事。
但是天候再好,也架不住手下这帮兵匪并不是熟悉的镇西军,而是烈王手下的元家军。
刚离开临安不过半日几十里的功夫,这帮所谓质素强硬的元家军士兵们就纷纷撂挑子不干了,说是累得不行,一定要褚洄停下来休息。
此时他们正身处临安城以北的一条空旷的官道上,离开临安有段距离了,四周杳无人烟,距离下一个州还有一大段距离。
看着他们一个个露出无赖的表情,赤羽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问道:“你们这一个个的是想违抗军令?”
“这位侍卫大人,说话可不要这么诛心,违抗军令这么大的帽子兄弟们戴不起。”这十万元家军是有三支都尉手下的军队组成,为首的三名都尉是三兄弟,也算是在元家军呆了十几年的老将了。说话的是老三苏进,叫嚣的最厉害的也是他。
赤羽冷笑了一声,他虽在军中无名无分,却是暗阁首领,是主子身边的第一亲卫。从前在羡州的时候人人都要喊他一声赤羽将军,从来都没人敢把他当做小小的侍卫来看待。
当然赤羽也不是想要别人尊称,只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只要主子认可,他就是主子身边第一的亲卫。只不过从这些人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让人厌恶非常。
他们以为主子是自己想要领着他们这帮混子去打元煜的不成?要不是烈王用重要的东西相逼,谁愿意接这劳什子的军队跑去那鸟不拉屎的祁罗江?
“既然不是违抗军令,那将军并未发话,你等何故自作主张的停下休息?”赤羽严肃道。
这种事情若是换做在镇西军军营中,不要说自作主张的停下休息了,将军只要没有发话,他们在行军途中是连说话都不会说一声的。明明是举世闻名与镇西军齐头相平的元家军,怎么眼下看看素质相差了这么多?
“呵呵,这位侍卫小哥,咱们都是普通人,走累了自然就应该休息了。”那叫苏进的都尉笑了两声,递给赤羽一个“你是新来的你不懂”的眼神,复又道:“大公子初初领兵,有不懂的也是正常的。我们兄弟三人不介意……啊!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赤羽顿时亮起的长剑给吓了一跳。苏进大喊道:“同在军中,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难道大公子就是这样接受不了事实、听不得属下真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