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送走成衣店的老板,看着陡然出现倚在围栏上的花无渐,扬眉道:“你这么神出鬼没的是想要干什么?”花无渐的武功比她高出不少,这个千里醉只有他和朱桓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会让叶挽发觉不了。
“没什么,委屈。”花无渐拖着香腮,使劲给叶挽抛了个媚眼。
叶挽面无表情的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很想接他的话茬,因为不用想都知道花无渐嘴里不会冒出什么好话来。不过现在每日叶挽都无聊的很,还是耐下性子问道:“委屈什么?谁敢得罪首富花公子,就不怕自己混不下去么?”
“无眠有本公子这么个三百六十行行行涉猎的好朋友,竟然还想着从外人那边给叶老爷制衣,难道本公子就不应该委屈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而且,就算是从外人那边挑人就算了,无眠也不想着给本公子也做那么一身两身的冬衣,我这不就更委屈了么?”花无渐眨了眨眼,好像当真是在为就连叶富贵身边的小厮都人人有份,他却没有冬衣穿一样烦恼。
叶挽睨了一眼他那春夏秋冬都一个样的大红衣袍,夏冬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夏季的红衣偏纤薄,冬日的偏厚实一些吧。她挑眉低头看了看花无渐毫无所觉的光裸在外的脚掌,怀疑道:“你花大爷武功高强若斯,还用得着穿冬衣?”就连她也不过是在冬季的时候多添两件单衣,一是因为锻炼身体之后着实感觉不到太强烈的寒意,二是习武之人切忌穿着臃肿厚实,会影响行动。
不过今年的冬天她大概是要在西秦过了,肯定得打破去年穿单衣的习惯披个大氅什么的才行。因为仅仅刚立冬而已,她就已经觉得身上衣服好像御不了多少寒。
“当然要,”花无渐用力点了点头,适时地吸了吸鼻子,作出一副伤风感冒的样子来,“我又不是铁人,当然也是要添衣物的啦。”
“寒从脚起,我倒是觉得,在添衣物之前你最好穿上鞋子。”叶挽认真的建议。她抄起胳膊递给花无渐一个“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向他挥了挥手之后转身离开,“要添衣服的话等下次老板来的时候你自己去找他好了,我虽然穷,你花公子的一身衣服还是做的起的。”
看着她纤瘦单薄的背影,花无渐叹了口气将整个身子靠在围栏之上,露出半片从衣襟口不小心滑出的姣好胸膛来。他喃喃自语道:“说什么挑拨离间……我连美色都不管用,怎么挑拨离间呐。”他头疼的拧起了好看的眉。
千里醉一楼的大堂还是热络非常,除了讨论祁罗江附近的战况的还有讨论烈王府的元三公子最近好像常常混迹于早朝,同其余朝臣们一起讨论政事的事。
这些大堂中的人有普通百姓,也有靠近权利中心的朝臣之子,有几张还是秋猎上见过的面孔。他们论调各异,褒贬不一,酒过三巡之后喝上头了,惯会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来讨论国家大事,好似自己能够掌控舆论的风向标,在酒后吹吹牛逼即是忧国忧民的表现了。
叶挽走下楼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多是喝高了的酒鬼们,自然也不会在意堂内是否有人进出。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却突然戛然而止,不是因为下楼的叶挽,而是因为另有一人出现在千里醉大堂的门口。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刚还在讨论的话题中心——元三公子炯。
叶挽彼时恰恰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之上,看到元炯的时候倏地顿住了脚步。
元炯身体不大好,西秦的冬天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大灾难。仅仅是初冬,他就披上了厚厚的胡毛大氅,那柄玉骨折扇入了冬也不离手的仍然捏在他的手里,只不过同时出现在他手中的还有一只小巧精致的手炉。
饶是已经全副武装,元炯也被冻的脸色惨白,甚至嘴唇也跟脸色一般无二。
他一出现,堂内原本热烈的议论之声顿时停止了,纷纷以一个惊恐的目光看向元炯。
这位元三公子的手段可见一斑,被他听见了他们在议论他,有些说的还是不怎么入耳的话,不知道元炯会怎样对付他们了。
元炯身后跟着寸步不离的元秋,面具下的眼冷冷的扫过堂中众人,令他们忍不住将脖子都缩了起来。这个元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自从三公子武功被废之后,一直都是元秋在保护着他,说句不好听的,元秋就是这位三公子的走狗。
但是元三公子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穿过重重的人群,将疏淡的目光落到踩在最后一节台阶之上的叶挽身上。
叶挽的身体很健康,还佩戴着叶骥送给她的流脂暖玉,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中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对襟长裙,与堂中其余裹着厚衣喝酒的男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的长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小髻,其上簪了一根形状奇异通体剔透的狐尾白玉簪,其余半点点缀也无。
元炯的眼神从她发间扫过,眸色深了深,启唇微笑道:“好久不见了,阿挽。”
自从出了元煜大婚那日的事情之后,叶挽就再没有跟元炯单独相处过。后面偶有相见之时也不过是匆匆一瞥,上一次对话还是秋猎之时,元炯问她要不要下注比试一下。再后来元炯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鲜少在烈王府里出现。
褚洄离开临安之后,叶挽也想着要提防元炯,但是元炯突然就转身投入了朝堂。叶挽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几乎也见不着元炯的面。
真要算起来,他们也的确可以算是“好久不见”了。
叶挽点了点头,抬步走下台阶,穿过重重鸦雀无声的人群就要离开千里醉。“不打扰元三公子用饭。”她说。本来还想着下来打听一下百姓们对祁罗江战事的评价就上楼去留下陪叶富贵用餐,现在看到元炯在这儿,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先离开好了。
谁知元炯淡淡开口道:“不巧,我不是来用餐的,是来找你的。”
众人好奇的撇来八卦的目光。
现在整个临安谁不知道这位叶姑娘和元家大公子的关系?三公子这么大喇喇的说自己是来找叶姑娘的,还这么亲密的喊着“阿挽”,谁知道当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在?
再联想到当初临安城中流传的“叶姑娘与元家三位公子的二三事”,仅仅传了几天就瞬间被雷霆手段给压了下去,现在再也听不到了,莫非当中真的有什么龃龉?
叶挽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蹙眉侧目道:“我与三公子好像并没有什么要事要商谈?”
“没有要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么?”元炯眯眼笑道。惨淡的脸色并没有让他平日月朗风清的神姿显得狼狈,反而增添了几分病态之美,看起来娇柔的有些令人怜惜。
只不过这个令人怜惜的人群里不包括叶挽和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警惕着的朱桓。
朱桓瞬间就暗处现身,目光冰冷的伸出手拦在元炯和叶挽之间,整张冷肃的脸都写满了拒绝。
让他警惕起来的并非是元炯,而是元炯身后的元秋。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本就安静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看向叶挽和元炯的目光更加诡异了。
“呵,元秋,这不是你的手下败将么?”元炯先是一顿,复笑道,“怎么暗阁的人没有跟着我大哥一起去祁罗江,反而留了一只小猫小狗在阿挽的身边?”
“手下败将”“小猫小狗”,这样的词对如今的朱桓来说无异于是一种侮辱。他绷着脸,越过元炯看向后面无甚表情的元秋,心中郁结之气更甚。
不过朱桓具有良好的质素,叶挽不说话他绝对不会先开口挑衅,只是微抬起下巴,以明显的拒绝之意警告元炯不要再靠近。
“伤势恢复的还挺好,怎么,这位首领大人要不要跟本公子那不中用的侍卫再出去打一架,分个高下?”元炯笑眯眯的说。
叶挽叹了口气,蹙眉道:“元三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要拿我的暗卫开玩笑。”她瞥了一眼目光冷然的朱桓,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的紧绷,又道:“你若是当真想让他们一决高下,也该挑个好一些的日子,找个没人的地方。毕竟我记得,在西秦先行挑战输给了别人,可是相当丢人的事情。”她语气淡然,丝毫没有自己正相当嚣张的在说话的觉悟。
☆、第343章 一坨老姜
大堂一楼的气氛相当的差,众人总觉得那个叶姑娘身边看起来武功不弱长得又相当俊冷的暗卫小哥哥会直接跟元三公子身边的侍卫元秋打起来。
只不过他们的期盼并没有成功,就见一袭翩跹的红衣弯弯转转的从二楼的雅间走了下来,足不沾地。
“下面这热闹的气氛是要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千里醉不是酒馆,而是比武招亲的台子呢。”花无渐悠悠扬扬的说着,红袖微掀,整个人软若无辜的倚靠在楼梯的栏杆上,看着一脸严肃的朱桓和面无表情的元秋。
反倒是元炯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场景仍兀自挂着一脸闲适的微笑。
“哎无眠,你不是说要去成衣铺子给我做新衣的么?怎的还没有离开,是在等着本公子请你吃晚饭么?”花无渐适时的补充,故作惊讶的掩唇道,“本公子答应了请你吃饭自然就是答应了,你用不着担心我跑路的。这么大一座酒楼留在这儿呢……”
这位叶姑娘非但跟元家三位公子纠缠不清,原来跟大燕首富花公子也有所牵扯,还要帮他做新衣?众人看向叶挽的目光更加古怪了,有点“我敬你是条英雄”那么点意思。
叶挽没好气的瞪了花无渐一眼,她明白花无渐想要帮她说话直接离开这里不用理会元炯的意思,但是这么清新脱俗的方式她还是第一次见。花无渐这是要帮忙还是想要往她身上泼脏水?实在是够稀奇古怪的了。
“呵……”元炯莫名的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花无渐淡笑道:“花公子生意这般繁忙,怎会得空天天泡在千里醉的酒楼里?不会是有什么不该你自己的非分之想吧。”言下之意是你不是传说中的富商巨贾么,现在呆在这儿是生意破落了没事干了是么?
他想到自己曾经还将褚洄当做花无渐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也怪他自己眼瞎就是了,褚洄那样的面瘫脸扮起花无渐来,除了那一身骚包的红衣之外有哪点相像?竟然还被他当做花无渐本人在醉酒之后吐露了些许心迹。
那时候他还当作是因为花无渐心悦叶挽所以心情不大好,不太想说话,现在想想自己简直就是蠢笨如猪。
“哪比得上元三公子事忙啊,大哥二哥一被一些琐事牵绊住了,自己就正儿八经的上赶着想要登堂入室了。”花无渐也不是什么软白菜,现在又没什么事情被元炯拿捏在手里,除了挑拨叶挽和褚洄的事情烈王也没有旁的事吩咐他做,正是无聊的时候。元炯这小子送上门来让他讽刺,就不要怪他花公子说话难听了。
他的讽刺之语正中了方才有些酒鬼们讨论的闲话,一个个噤若寒蝉鸦雀无声,生怕花公子把矛头引到他们的身上来。
不过这花公子说的着实没错,烈王府的二公子反叛,大公子忙着去捉拿,这位留在临安的三公子抓紧了机会在外人面前露脸将朝中官员的关系打好,把权势捏在手里的做法其实是相当明智的。只是这么做是一回事,被人正大光明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大哥二哥出去打仗了,你一个三弟浑水摸鱼的投机倒把,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心机深沉。
大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
花公子的讽刺赤裸裸的掀开了这一层皮,让大家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元炯脸上寡淡的笑容微微凝滞,看向花无渐的神色顿时疏冷了下来。他缓缓道:“花公子管的倒是宽。”
“不及元三公子。”花无渐勾唇笑着,风情万种。
“行了。”叶挽有些头疼的打断了他们的唇枪舌剑,想了想神色不善地对两人道:“站在这里被人当猴子看很好玩吗?想当猴子把自己卖去动物园好了,做什么世家公子富商巨贾?”她扭头看向花无渐:“虽然我不是很想,不过还是要麻烦你留个晚饭了。你们愿意当猴子,我不想,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虽然不太理解叶挽说的动物园是什么意思,不过被人当猴子看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花无渐喜滋滋的点头:“自然是好的,无眠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吩咐掌柜的去做。”
早就把自己藏身在柜台后面恨不得谁都不要看见自己的掌柜的苦着脸从柜台后面钻出来,立刻点头哈腰地表示同意。“叶姑娘有什么吩咐?”
花无渐还是费劲了心思想要让所有人都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呀……叶挽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率先一个走回了楼梯上。
楼梯尽头,叶富贵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好像在问需不需要帮忙。
他身上只着中衣,还披着一件薄披风,显然是刚吃完晚饭正准备入睡。
叶挽脚步微顿,对叶富贵摇了摇头:“叔公先去睡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元炯这个时候来找她不会是什么好事,不过也不会是什么坏事,远不是叶富贵旁听就能解决的。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刚吃完晚饭准备出来走走消消食的余晋,严肃的以目光询问叶挽是否需要帮助。
“照顾好叔公。”叶挽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安抚地说了句。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以看了,纷纷夹紧尾巴准备离开千里醉,但是又按捺不住那颗想要听壁脚的心。然,不是所有人的壁角都可以听的,不说元三公子,就是这位花公子也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起的人。
雅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只余碗筷摆动的声响。
这三个从来都没有过可能坐在一起同桌吃饭的人,偏偏就在立冬这天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贴心的准备好了立冬要吃的饺子,摆在桌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和这些人一起吃饺子……叶挽夹了一个皮薄馅大的饺子蘸了蘸醋,面无表情的塞进了嘴里。她坐在这里吃饺子,也不知道褚洄现在在干什么?他一向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有时候吃饭都是叶挽逼着才好好的吃。现在到了祁罗江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远在千里之外的褚洄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无奈地对赤羽淡道:“有吃的没?”
赤羽:?主子什么时候这么乖会按时吃饭了?
这边,元炯神色莫名的看着叶挽把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左侧的脸颊鼓起了一个可爱的包,突然嗤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那大哥走了之后你大半个月都没吃过饱饭,这么着急是觉得烈王府亏待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