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煜的铠甲狼狈的吊在脖颈处,整个人像只弓起的虾米,显得狼狈又搞笑。他艰难的抬起头往上看去,看到了露出黑袍的一张年轻的脸庞。“你……”元煜被衣领掉的涨红了脸,喉咙沙哑干涩的挤出一个字。
那张陌生耀眼的脸露出一个温柔阳光的笑容,明明已经有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憋的手背和脖子青筋毕露,脸也通红,却还是笑眯眯的说:“殿下,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要是您死了,麻烦的事情就乌泱乌泱的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原先元煜以为是他年纪有些大了所以才会如此,现在看来倒像是年轻小伙子发育时候的变声期。
“你、你是……”他的脸从城墙后头露出来,正对着元煜的脸,挡住了头顶乌云之后的光。“你、是、谁……!”元煜的牙酸的不行,一股凉意直接从脚底心寒到了头顶,他的心整个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就算刚刚做好了心理准备从城墙上跳下来都没有让他心跳的这般快。
那凉意袭来,让元煜脖颈间窒息的感觉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果然,没等他回答什么,元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凉凉道:“别玩了,下来。”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那着翩跹黑衣的男子就这么负手站立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淡漠中人带着一丝不耐。
是他……又是他……元煜的心直接凉穿了整个胸腔,良久嘴角才浮起一丝苦笑。他愚蠢若斯,甚至将褚洄的人当作是可以信任的人,难怪那时候看到他会觉得有些古怪,可他偏偏就蠢的像头猪一样以为自己时来运转,终于可以抛开原先一切活在元炯背后的阴影达到自己从来都没有企及过的高度了。
可是这一切都是褚洄给他建筑的,是他安排的,他完完全全是中了人家的陷阱!
那双漂亮又迷人的桃花眼蕴含着和他眼型完全不符的淡漠,看他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一个事不相关的垃圾。
“抓住他!”元煜强撑着快要被喉间的衣领子勒死的窒息感,用着变了形的声音大吼道。他喊的破音,似是爆发出最后的怒喊。
他还有机会翻盘,褚洄这么看重手下的人没道理会为了他折损一个自己的手下!只要将这个骗了他好几个月的骗子抓住,就能用来威胁褚洄!
“还不下来?”褚洄微微蹙眉,不满他的动作太慢。
丹青无奈的“切”了一声,咬着牙看了眼身边蠢蠢欲动的围着他的文官将士们,很想把手里提着的两百斤的元煜给直接扔下去。他委屈的说:“主子,我怕高……”
赤羽站在褚洄身后,抽了抽嘴角。身为整个暗阁轻功最好的首领,丹青说他怕高……简直就是整个暗阁最大的笑话。
“还不滚下来?”褚洄抬了抬眼皮。
他轻描淡写的举动让丹青脑门子麻了一麻,想起当初在暗阁操练的时候主子是怎么训练自己的。主子冷着脸的时候其实还好,并不算很生气,但是当主子露出这样平淡又清冷的目光的时候……他绝对要收拾收拾好好的把皮给绷紧了。
丹青轻咳了一声,身边的百官将士们更加虎视眈眈,纷纷琢磨着要是在这个时候将二公子给救下来的话赢面有多大。但由于丹青整个人趴在城墙边上手里提着元煜,根本就没有给外人插手的余地。
他的手现在已经麻的没有知觉了,再这么僵持一会儿估计元煜就算不想死也得被他摔死了。丹青想了想,趁着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际,朝着下面的元煜扑了过去。随即整个人像脱了线的风筝似的连带着下面的元煜一起面朝着数十丈下方的土地摔了下去。
所有人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城墙上的,城墙外的,都没有想到紧跟着元煜跳墙之后这个奇奇怪怪的黑袍少年也跟着一起跳了下来,毫无预兆。
看他和元煜一起头朝下的模样,只怕是要惨。
元煜整个人忽然一坠同时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他心想着这黑袍人救了自己,那必定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下去。谁曾想到他只是随意发号了一个捉拿他的命令,他就不要命的跟着自己一起跳下城墙。
风声猎猎,在元煜的耳旁粗暴的抚摸着他的耳膜。元煜不经意间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在下坠的过程中拉的老长。
快速的掉落带起的疾风吹飞了丹青的黑袍和斗篷,露出了其下年轻的样貌和一头乌黑的利索中长发,脸上带着兴奋又激动的笑容。
看着两条人影直直的落下,赤羽心中闪过了一丝担忧。虽说丹青轻功绝世,身轻如燕,可能比将军还要厉害。但是现在毕竟丹青手里还提着一个元煜,他还身披元家军铠甲,足足有两百来斤重。不过看前面主子连衣摆都没有动弹一下,淡定若斯的模样,赤羽沉默着闭上了嘴。
主子发号的所有命令都有他的道理,他说丹青用不着帮忙那他就算在旁边也不会动一根手指去帮一下丹青的。
城墙上的众人不由趴到了墙边上,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心中探究到底该如何才能保下自己的命来。
城外的十万元家军也揪着一颗心看着眼前的一幕,即便二公子是反叛了西秦的,他们也不希望曾经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二公子在这里血溅当场。
还有那奇怪的黑袍人……显然是大公子的人。
有部分元家军的脸色有些古怪,好像在质疑为什么大公子的人会出现在二公子身边。他动用这样的手段是否会显得有些卑鄙?
不过也有诸如苏进之流已经被褚洄“洗了脑”的死忠党,战场无父子,更无兄弟,兵不厌诈,运用什么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都是大公子的本事。若二公子中了陷阱也只能说他自己缺乏谋略,杀伐不够果断。
试想,即便是装的再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身边出现一个处处帮着自己谋划的人难道就能十足十的轻信了吗?会相信他固然是那黑袍人自己厉害,但其中又何尝不是二公子自己蠢笨呢?
短短的几个眨眼,厂场上所有人心思都绕了好几个弯。
这心惊肉跳的下坠,对别人来说可能意味着摔下去变成一坨肉泥,但对丹青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直坠而下之际,手中元煜的份量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元煜虽是武将,武功却并不算好,多是身强力壮的先天优势。他甚至都不会轻功,从他现在吓得脸色发青紧闭双眼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
丹青心中嗤笑,就这样元煜居然还敢自称是与烈王的儿子,想要肖想世子之位?要知道元炯就算现在再怎么废物,都断然不会做出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来。跳是他要自己跳的,怎么现在怕也是他自己在怕的咯?
丹青是故意吓唬元煜所以让自己直线落体,待到就快坠地的功夫,他眼尖的瞥见自家主子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的冷笑,浑身抖了一抖,立马在半空之中一个旋身,缓冲了一下。
趁着还没有狼狈的摔到地上之前,他拎着元煜的那只手虚空摔了一下。
所有人都只见元煜就像是被故意扔出来的一样,脸着地摔在了地上滚了出去。由于有丹青先前的缓冲,并没有摔的很严重,只是原本英俊的脸擦伤了好大一块,看样子是要破相了。
丹青也没好到哪里去,元煜被扔出去的同时他就像个皮球一样拱起身子,“轱辘轱辘”的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年轻帅气的脸上蹭了不少灰尘。他难耐的“哎哟”了两声才拍了拍早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的斗篷下面的黑衣黑裤,委屈的看了眼自家主子,好像在说“主子我摔疼了,要主子抱抱才能起来”这样叶挽才说得出口的话。
见丹青没事,还活蹦乱跳的模样,赤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笑骂道:“主子早就叫你下来,你在上面磨蹭什么?还非要被那些人逼着才肯下来。”
“我哪有被逼着下来呀?”丹青翻了个白眼,整了整头上沾到的灰尘,朝着一边摔懵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元煜走去。
元煜刚刚坠地,又被磕了一下脸,整张脸上被蹭掉了一大块皮,整个人怔愣的不行。他跪坐在地上看着头上瞬间笼罩下的阴影,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的褚洄站在原地,仅仅是瞥了他一眼,那眼中无一不流露出略带嫌弃的意思。
元煜无力的双手垂地,怎么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摔在了地上,那他这已经算是……不战而败了吗?
☆、第353章 不是原来的烈王
元煜败的很突然,同样也败的很随意,应当说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他们早就知道元煜这“一仗”必败无疑,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败的这么快,这么……弱。他不是被褚洄领着兵铁蹄踏踏地攻进城中打败的,而是在一个相对来说十分乌龙的情况下,想要跳城墙以身殉城,结果被身边大公子派来的奸细给扔下城墙捉住的。
前者别人或许还要夸他几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宁可身死不愿投降也乃英雄所为。后者却显得有些难看了,硬生生的上了自己大哥的当不说,还傻乎乎的跳下城墙又被抓住,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了下来。
实在是令人唏嘘。
再有,元煜摔下城墙不过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整个奉贤城就城门大开的投降,将褚洄一行元家军给迎了进去。此战到现在为止就算是结束了,后续一些麻烦的扫尾工作不在祁罗江一役行列。
此战历时一个半月,其中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元大公子烬都在赶路,而真正参战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月。元二公子煜自称“炎王”的日子也不过三月,七月起,十月止,只怕算是整个西秦称王时间最短的一位“王”了。
祁罗江一役期间,元大公子没有一次是自己动手的,同样也从侧面反应了这位常胜将军用兵如神的手段。即便不是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亲兵,只是元家军的其中一支,也足以代表这位元大公子也许对战事拥有极高的天赋和掌控能力。祁罗江一役又被称为“祁罗江小胜”,除了元煜搞出的那些致使民不聊生的事情以外,在百姓们眼中根本就不算是打仗。
同样的,一时间,却带起了整个西秦原先历经几十年的赌注——有关到底是豫王强还是烈王强。
看儿子就能看出来,即便元大公子是烈王的亲子,确实从小跟着豫王长大的。他一笔一划打仗的技巧也全都来源于金门关边境那位豫王殿下。而烈王殿下的二子元煜……恐有胆识,没有本事,在今年的西秦彻底闹了个能捅破天的笑话。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在西秦外围有所流传,毕竟谁也没那个胆子跑到烈王的面前问你跟豫王到底谁更强一些?同样也有说元煜并不能代表烈王的,毕竟烈王殿下可不止元煜一个儿子,想想另外还有一个远在临安的元炯,不是手段智谋都十分了得,成了废人还照样能在临安玩的风生水起的么?
若是叶挽在这儿,一定会忍不住好好的嘲讽一番这些每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当初元炯初初出事的时候,整个西秦都对他不怎么看好,哀婉叹息一代少年英才就此陨落,自此就将重点关注的目光放到了元煜的身上。
现在元煜出了事,那些人竟然又说自始至终都是元煜在丢烈王的脸,元炯三公子才是那个能够代表烈王执掌烈王府的人。最可怕的是,现在叫嚣的最厉害的人和当初那些骂元炯的竟然是同一批人。
自古从来都不缺这些嘴动的永远比行动还要快的人,即便是后来也是这样。
不过不管是说元煜的还是说元炯的,另有一批人将自己的目光放到了此次小胜中风头无两的大公子元烬的身上。
那些背后看不起的,骂元烬是奸细的,说嘲风将军只不过空有名头并无实力的,通通在祁罗江小胜之事后打了自己脸。人家都代表烈王殿下捉拿叛贼了,这些一个个的还要说他是大燕派来的奸细,也不动动自己的脑子,谁敢在烈王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做奸细?烈王又不是瞎的,自然知道什么是自己人了。
祁罗江畔的事情传回临安之后,一时间投帖子想要预约拜访元大公子的人不绝。烈王也不阻止,只是大喇喇的让管事大叔把那些投上门的帖子都扔到了叶挽的院子里,也不明说是要让她一个个看过之后回帖还是直接回绝了此事。
其中多是朝中大臣想要拜访结交元大公子的,有约他回临安之后一起喝酒喝茶吟风弄月的,有约他抽空指点家中儿子兵法的,甚至还有将自己女儿介绍上门的想要与烈王府共结一段秦晋之好的。
往日烈王最不喜欢这种攀龙附凤之事,即便他自己就是龙就是凤。但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完全没有阻止此事,而是很爽快的将帖子全都放了进来扔给叶挽处理。
烈王府的院子里,叶挽两手一翻直接当做没有这回事,把那些帖子扔给小白和山鸡玩的欢快。那些帖子有的正经有的花哨,院子里的山鸡刚刚好在长尾巴毛,就喜欢盯着那些花哨的不行的东西,还兴奋的用尖嘴把那些花纸条一条条裁了下来插在自己的尾巴上。
叶挽至今都不知道这只秃尾巴的山鸡是公是母,只是映衬着小白的名字给她同样起了个名字叫小花。
山鸡尾巴上插了新的彩色纸条,恢复了往日雄赳赳气昂昂的风采,再次跟小白打做一团。小白对它的新尾巴好奇不已,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拉下来一条彩纸,气的小花噼里啪啦的赏了小白好几个连环耳刮子。
将事情全都推给叶挽的烈王无事一身轻,正悠悠然的站在朝堂之上听着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江北的事情和对元煜的处置。
褚洄将江北的事情全都扔给了元家军的三个都尉,自己带着两个手下率先一个快马加鞭赶回临安。元桢心中知晓,那小子这般心急难耐连几日都不愿意等待的就赶回来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向他请安或是领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也是一般如此。
可惜了,花无渐那小子狠不下心来听他的话挑拨褚洄和叶挽的关系,否则待蠢儿子回来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跟别人双宿双栖去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罢了……元桢暗自摇了摇头,眼下也不是纠结叶挽到底是不是个好儿媳妇的时候。臭小子想要跟她一起,暂时就让他们一起好了。
“陛下,私以为无论是对元烬的赏赐还是对元煜的处罚,都应该先放到一边。眼下最重要的是江北的政事。谁都知道现在的江北已经乱做了一锅粥,因为元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恶劣非常,死了好几个重要官员不说,还行苛政虐待百姓,被俘的十万元家军中有好几万都是江北的百姓……还有那些被元煜囤积藏起来的粮食,都是眼下首要考虑的要事才对。”说话的是当初那个刻板严谨的老大人,因着元煜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激怒人心,朝堂上现在有好几个肱骨老臣不愿意看在烈王的面子上谨慎说话,而是直来直往的说着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