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宁霏放下手里的纸条,“宋哲根本就不是真正忠于镇西王。”
哪怕稍微有那么一点追随镇西王的意思,都不至于在援军刚到的时候就逃走,这是连镇西王的死活都完全不在乎。一看到他即将落败,立刻就弃之不顾,宋哲很显然是只想利用镇西王。
“我猜宋哲的背后可能还有人。”谢渊渟说,“宋哲倘若只是为了自己功成名就,荣宠加身,那他即便选中益王一派,一开始投靠的也应该直接是益王本人,而不是一个屈居人下,本身就是臣子的镇西王。他跟随镇西王,是想要分裂镇西王和益王的关系,而这次若是镇西王攻破京都上位,对他有另外的好处。”
只可惜他们对于假宋哲的来历一无所知,而且宋哲趁着战乱时逃跑,不知所踪,再想找到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宁霏点点头:“有道理。先等着看吧,宋哲不是简单人物,不太可能就这么销声匿迹,应该还会再出现的。”
她还要赶着进宫一趟。建兴帝在京都被围的这些天,精神过度紧张焦虑,吃得少睡不好,几乎没怎么休息,加上情绪屡次大起大落,据说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加糟糕,已经卧床不起了。
宁霏进宫一看,建兴帝的病情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人躺在床上,比之前显得更加衰老虚弱,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脸色难看得像是被吸干了生气的枯树皮一样。满脸皱纹又增加了不少,尤其是眉心那几道深深的竖纹,一看就是经常皱眉所致。
到了他这个六七十岁的年纪,医药对他的身体来说,作用其实已经有限。是药三分毒,想要健康长寿的话,最主要的还是靠他自己。保持良好作息习惯,饮食营养均衡,适当活动锻炼,心情轻松愉快,比什么药都有效果。
偏偏建兴帝又是个疑心极重,思虑过甚的,让他保持宽心放松的情绪状态,比登天还难。这么跟熬灯油似地熬下去,哪怕是个健康人都得被熬干,更不用说一个身体本来就不好的老年人。
本来宁霏估计建兴帝只要调养得好,撑个三年五年不成问题,现在她都不敢下结论。建兴帝还能活多久,真不是他们这些医者能说了算的。
“皇上最重要的还是放宽心。”宁霏劝了建兴帝一句,“思虑最伤身体,只要保持心情舒畅,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建兴帝盯着她没有回答,也就只是短短片刻时间,随即他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放宽心……朕知道了,尽量吧。”
宁霏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建兴帝行了礼,退出了龙泉宫。
一回到太子府,她就径直去见太子。太子刚刚清点完太子府府兵的伤亡人数,正在派人分发抚恤银两下去。宁霏请他回了慎明院,遣走所有下人,检查过周围无人偷听之后,才关上门窗。
“父王,您要做好准备,皇上……恐怕时间已经不多了。”
太子被吓了一跳。
“怎么……”
“我刚刚进宫给皇上看诊,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追根究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心病。不用我说,相信父王也知道皇上的心病是从何而来。”
太子怔住。
他当然知道建兴帝的心病是从何而来。从睿王和益王接连败落以来,只剩下他一枝独秀,他就变成了建兴帝最大的威胁,建兴帝一直害怕他会提前逼宫造反。
他对此只觉得冤枉。一来他不像睿王和益王那么热衷于皇位,夺嫡不过是形势所迫;二来就算他觊觎皇位,现在他的竞争者都已经败了,建兴帝一把年纪身体又差,说不好听点就就是来日无多,他只要等上个三年五载就能继承皇位,何苦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费那么大的力气去逼宫谋反?
但是这些话他根本不可能对建兴帝解释,为了减少建兴帝的疑心,只能低调再低调,内敛再内敛。
就好比这次守城,太子府其实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别人都挤破头地想方设法邀功,他却不得不尽量掩饰下来,把功劳战绩全都推到别人身上去,就怕建兴帝以为他是在趁机表现,拉拢人心,有图谋不轨之意。
“我知道父王问心无愧。”宁霏说,“但为了自保,父王也必须早做准备,这往后皇上对父王……可能不会那么温和。”
在皇宫里的时候,建兴帝看她的那一眼,眼里分明是怀疑的神色。
她是太子府的人,她去劝建兴帝放宽心不要太焦虑,听在建兴帝的耳中,估计就是在降低他对太子的戒心,松懈他的警惕。
所以她后来就不说什么了,因为她知道建兴帝已经也不相信她。
太子不能明白建兴帝为什么会这么怀疑他,因为他对皇位和权力没有那样的痴迷狂热,所以无法理解。
对于太子来说,能不能坐上皇位没那么重要,等个三年五载根本就不是事儿。但对于建兴帝之流的人,明明唾手可得的皇位就在眼前,还要让他们等上三五年,就像是把他们扔在烈火里面焚烧了三五年那么痛苦难熬。而且都说夜长梦多,这三五年里要是再出点变故,本来能到手的皇位没了,那就更是令人崩溃。
所以在能坐上龙椅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趁早坐上去,而不会煎熬着苦等这三五年。
建兴帝越是焦虑不安,紧张恐惧,他的身体就越糟糕;而他越是靠近死亡,就越会害怕失去他最重视的东西。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太子府在建兴帝这最后剩下的时间里,可能要承担巨大的压力。
……
宁霏没有料错。在益王造反的风波过去之后,建兴帝非但没有因为免于一场大难而放松下来,精神心态反而开始陷入了极端的状态。
越来越多疑,越来越暴躁,常常为了一丁点小事大发雷霆。明明众人的表现跟以往没什么两样,他也会觉得众人对他不够恭敬,是在挑衅他身为皇帝的地位和威严。
短短半个月内,就杀了好几个宫女太监,还有后宫中据说是在背后议论他的两个美人。但那两个美人不过是在互相炫耀皇上给了她们什么什么赏赐,在后宫中再正常不过,他只是经过的时候听到她们口中的皇上两个字,二话不说就赐了那两个美人白绫。
一时之间,皇宫中和朝堂上人心惶惶,弥漫着一股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再随意谈话,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皇上。
太子府首当其冲地成了建兴帝打压的对象。尽管太子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但莫须有的罪名无论他多小心都躲避不掉,还是被建兴帝以办事疏忽懈怠之名,削掉了他的一部分权力。
064 你对我最好的报复
太子因为在宁霏的提醒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知道现在的建兴帝处于一种不可理喻的状态,所以还算淡定。哪怕被莫名其妙扣了一个不存在的罪名,也一声不吭,老老实实低头认罚,只是这之后更加低调谨慎。
这时候,又有一个新的皇子被提拔起来了。
这个皇子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过,竟然是益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八皇子庆王,谢逸司。
益王在的时候,因为排序比益王低,夺嫡之争根本轮不到庆王。庆王似乎也没什么野心,一直都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闲散皇子,赏赏花养养鸟,弹弹琴写写字,跟权力斗争似乎没有一点关系。
益王一派被灭,因为跟庆王毫无关系,所以当初庆王并未受到牵连。但意想不到的是,庆王竟然反而在这个时候崛起了。
他原本并不在朝中担任职务,现在终于踏入了政治的圈子,却一反常态地展露出非凡的才干和能力。
庆王仿佛综合了几个皇子的优点,同时又补足了他们的缺点。比太子更果断利落,比益王更谦和理智,在心思的细腻缜密上,甚至更超过当年最优秀的睿王谢逸辰。
这般一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表现又跟人们以往的印象大相径庭,自然会惹来众多议论和怀疑。
一个数十年如一日把自己藏在清闲散漫的伪装下面的皇子,深藏不露韬光养晦,一直等到同胞哥哥倒台,终于轮到自己有机会上位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站出来。这般深沉的心机,隐忍的城府,想想都令人觉得可怕。
但建兴帝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他正为太子一家独大而提心吊胆,庆王在这时候崛起,正合他的心意。
庆王越聪明越好,免得像益王那个蠢货一样,频频犯错出事,烂泥扶不上墙,让他想提都提不起来。而且庆王背后没有母家作为势力支撑,母妃和兄长全是罪人,出身太糟糕上不得台面,跟太子斗一斗可以,但真正想压过太子自己上位,又不大可能。着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建兴帝立刻开始表现出对庆王的重用,委派了他一连串任务,庆王全都圆满完美地一一完成。益王一派倒下后朝廷中空缺出来的权柄,也被建兴帝分了不少给庆王。除了没有背景以外,庆王的地位很快就被拔高到快要和太子相当的地步,在朝中也渐渐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
太子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在意。就算庆王起来跟他抗衡,能让建兴帝放心,也总比建兴帝一直神经过敏,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要好得多。毕竟庆王的出身和根基摆在那里,想要跟太子府抗衡,基本上是没有胜算的。
但庆王的风头起来之后,宁霏找了个时间,再次来提醒太子。
“父王,您还是小心庆王为好。他现在的崛起,可能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并不像大多数人想的那样是突然杀出来的,根基浅薄,没有竞争力。”
太子疑惑道:“以前德贵妃和贾氏一族的资源,不是全部都给了益王吗?庆王那个时候哪来的根基?”
宁霏摇摇头:“庆王恐怕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他应该根本就没有依靠母家的帮助,而是靠自己白手起家。父王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提出来的猜测,镇西王的那个军师宋哲,后面可能还有人。”
太子一脸诧异:“你说他后面的人是庆王?”
“是。”宁霏说,“我一直在想宋哲怂恿镇西王反叛益王并且继续攻城,除了宋哲自己以外,还会对谁有好处。现在见到庆王崛起,才发现庆王正好能对得上号。”
“镇西王即便攻破京都自己夺权,他并非皇室血脉,也无法名正言顺地自己登基称帝,必须要先找一个傀儡。至于这个傀儡,庆王看似闲散势弱没有野心,又是益王的同胞兄弟,同样能得到母家贾氏一族的支持,肯定是最好的人选。”
“这样一来,庆王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一个现成的大便宜,被镇西王扶上皇位。但以他现在的表现来看,他其实根本不是镇西王想象中的弱小傀儡,段数比镇西王高深了不知道多少。一旦他真的登上皇位,镇西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到最后被灭掉的一定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的镇西王,而不是他。”
太子只听得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
“庆王他难道……一开始就是这么谋划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不能肯定。”宁霏说,“但在两年以前,宋哲就已经被安插到镇西王的身边,说明那个时候庆王已经盯上镇西王了。”
以两年时间来说,庆王的深谋远虑,也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地步。
两年前睿王谢逸辰已经倒台,只剩下益王和太子。庆王预料到了益王斗不过太子一派;预料到了益王一旦在夺嫡中落败,就会孤注一掷地和镇西王起兵造反;预料到了镇西王的野心和不臣之心,在益王有难的时候就会背叛益王……
要是镇西王赢了,他被扶上皇位,就不会从皇位上下来;要是镇西王输了,反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建兴帝不会怪罪于他,他现在照样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皇子,崭露头角,风头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