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头谷带回来的,大都是在爆炸中受了伤的炼铁工人,也有一些杂工和守卫。但这些底层的劳力,都是南宫泽派人找来的,南宫泽自己从未直接表露过身份。中间隔了一层,这些人只负责埋头干活,虽然知道这个炼铁场后面的主子肯定是个大人物,但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
最关键的证据,就是从回头谷里带出来的南宫泽本人。
南宫泽的喉咙和双手都被严重烫伤,尽管被带回京都后进行了医治,但已经不可能恢复,说不了话也写不了字,无法为自己辩白。
南宫家自然是竭力为南宫泽洗脱罪名。然而不到两天后,还在回头谷周围搜捕漏网之鱼的官兵们,又抓到了一个躲在深山里的人。
这人正是南宫泽手下的秘密心腹,关于回头谷炼铁场的事情,几乎都是由他代南宫泽出面处理接洽的。
也不知他在山里受了什么刺激,似乎已经被吓得精神崩溃错乱,官兵们把他带回大理寺后,连审讯都没怎么审讯,他就把一切招认了个干干净净。并且还供出了南宫泽买进铁矿石的矿山所在,以及冶炼出来的生铁的转卖去处,一项一项,全都列得条条是道。
南宫泽得知之后,差点没晕过去。
之前为了安全起见,他一直叮嘱这个心腹除了办事必要的时候,尽量不待在回头谷,那天晚上这人不可能躲在回头谷附近的深山中。而且,这人只负责管理炼铁场,铁矿石的来源和生铁的去处,他从来就没有告诉对方。
官兵抓到的这人,要么是被人带到回头谷附近,在威逼利诱之下屈服而作假证,要么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心腹本人!
肯定是谢渊渟搞的鬼!
可他被关在大理寺的牢房中,嗓子被毁了,双手也废了,就算有一肚子的话要辩驳,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为了不容易牵连到南宫家,炼铁场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负责,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蹊跷,自然也无法为他申辩。
从抓到的这心腹身上一查下去,抽丝剥茧,剥出了无数的证据,条条指向南宫泽。尽管之前南宫家一直坚持南宫泽是被人陷害,这时候也无法自圆其说了。
案子基本上已经定论,丞相南宫易第二天就被雷霆大怒的建兴帝叫了去,劈头盖脸一顿痛斥。
建兴帝已经年近六旬,但身体还很硬朗,发起火来也是中气十足。
“好啊!每天能出几千斤铁的炼铁场,还真是你那个好儿子一手建起来的!南宫易,你们南宫家是觉得朕太宠信你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反了天了!”
南宫易的脑门上被建兴帝扔过来的奏折砸了个正着,他也不敢躲闪,诚惶诚恐地匍匐着身子跪在地上,深深埋着头,额头抵在地板上,满头都是冷汗。
“是微臣治家不严,教子无方,才让那个贪财枉法的孽子暗地里做出这种事来!微臣和孽子罪该万死,如今不敢乞望皇上宽恕,求皇上重重降罪责罚!”
南宫泽建这个炼铁场,自然是在他的授意下去做的。但京兆尹和大理寺搜集到的,无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只指向南宫泽一人,跟南宫家其他人没有关系。
南宫泽已经成人立业,自己完全有这个能力,因此如果说是南宫泽瞒着南宫家建了这个炼铁场,南宫家其他人不知情的话,也能说得过去。
南宫易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亲生骨肉,南宫家下一代中最优秀的嫡长子,但他不仅是南宫泽的父亲,还是南宫家的家主,整个家族的顶梁柱。这时候不得不把家族的存亡摆在南宫泽一个人的前面。
南宫泽的罪名太大,一旦不仅限于他个人,而牵连到整个南宫家的话,南宫家就彻底垮了。
而如果只把南宫泽推出去,冶炼私铁的罪名全部落在南宫泽身上,他作为南宫泽之父,虽然也有严重的管教无方之罪,但毕竟只是连带,还不至于让整个南宫家灭亡。
这就是家族的悲哀。即便是骨肉至亲,在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牺牲,家族的利益永远高于个人的利益。
建兴帝见南宫易一句也没有为南宫泽求情,认罪的态度诚恳卑微,火气稍微降下去了一点。
没有任何证据说明南宫泽建炼铁场是受南宫易的指使,南宫易既然声称炼铁场是南宫泽一人私下所建,把自己撇清出来,那便不能随便把幕后主使者的罪名往南宫易身上安。
建兴帝余怒未消地瞪着南宫易,思忖了片刻,沉声下了旨意。
“南宫泽所建的炼铁场,自建成以来,出产的生铁达十万斤以上,远远超出律例中可判处斩的数额,故而判处腰斩之刑。炼铁场的所有收益全部没收,充入国库,由南宫家代出这笔罚金。至于你南宫易,虽然不知情,但你是南宫泽之父,也有教子无方之罪,今降你为中书侍郎,罚俸禄三年,以示惩戒。”
121 祸不单行
南宫易微微颤抖着身子,顿首叩头,前额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谢皇上隆恩!”
他的心犹如刀割一般在滴血。那是他最疼爱的亲生儿子啊。腰斩之刑,从腰部把整个人斩成两段,内脏流出,满地鲜血,景象惨不忍睹。但犯人一时却不会死亡,要在经受过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之后才会咽气。
他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力,才一步步爬到丞相的位置,结果现在数十年成果一朝付诸东流。被降为正三品的中书侍郎,官位虽然不算太低,但有了这么大的一个污点,皇帝又对他严重不满,这辈子他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可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他还在,南宫家还没有完全倒下。
南宫易低着头,暗暗咬紧了牙关,几乎咬出血来。
是谢渊渟把京兆尹引去了回头谷,才导致炼铁场被发现。之前谢渊渟泼了南宫清一身的大粪,还能说是他神经病发作,但再来一次巧合,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他是有意在针对南宫家。
不管是不是有意,都是谢渊渟害死了他的爱子,这份血海深仇,他一定会报!
……
南宫泽被判腰斩,南宫易降为中书侍郎的消息传到睿王府时,南宫清刚刚从上次被南宫瑶气出来的大病中恢复过来,接到消息,差点再次倒下去。
她最近正是烦心的时候。南宫瑶被接入睿王府为妾时,她正病倒在床上,没有力气去阻止,但等到病情好起来时,南宫瑶已经在睿王府站稳了脚跟。
南宫家虽然已经当做没有了南宫瑶这个伤风败俗的女儿,蒋皇后却在明里暗里地扶持南宫瑶,帮她在睿王府立足。
想来也能理解,南宫瑶是继南宫清之后第一个挤进睿王府的女人,万事开头难,只要南宫瑶在睿王府能够待下去,那么再塞进来第二个,第三个,就会越来越容易。
所以,尽管南宫瑶进来的方式令人不齿,蒋皇后还是把她当做打破南宫清这道壁垒的楔子,为后面更多的侧妃妾侍开路。
南宫瑶早已从当初的悲痛中摆脱出来。她也能猜得到蒋皇后的心思,知道蒋皇后支持她留在睿王府,因此并不是全无底气,把身为谢逸辰妾侍的派头十足十地端了出来。
从南宫清暴打她的那天起,她和南宫清就已经成了你死我活的仇敌,睿王府的后院,有南宫清就没她,有她就没南宫清。
一面为了讨蒋皇后的欢心,一面也为了给南宫清添堵,她现在处处跟南宫清对着干,走到哪里都不忘记针对南宫清。这里宣扬身为睿王妻妾,理应贤德淑良宽容大度,为夫君多纳新人,开枝散叶;那里讽刺南宫清是个悍妇妒妇,一只不下蛋的母鸡还死占着窝。
南宫清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挑衅,被气得七窍生烟。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前面那么多年为了捍卫睿王府后院的战争不是白打的,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她有她身为睿王府主母的优势,也不遗余力地使手段下绊子,打压南宫瑶。她虽然比南宫瑶更阴更狠辣,奈何南宫瑶后面有蒋皇后当靠山,蒋皇后一是皇后,二是她的婆婆,她就算再厉害也越不过蒋皇后去。
两个女人一来一往地斗法,深宅后院里的手段统统都用上了,斗得如火如荼。今天你在我的茶水中加了料,明天我在你院子里埋了厌胜之术的小人儿,后天两人一前一后“不小心”落入湖水中……睿王府的后院里天天鸡飞狗跳,就没有一刻消停过。
谢逸辰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护着南宫清的,然而蒋皇后帮着南宫瑶,他也不好太违逆母亲。
而且但凡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后院闹成这个样子,回到家里就面对着撕逼撕得满地鸡毛的一妻一妾,被吵得头疼欲裂,没有半点清静。
谢逸辰开始时还调解劝和,见毫无作用,渐渐地就干脆不回睿王府,越来越经常留宿在宫里或者官衙,眼不见为净。
谢逸辰越是不回家,南宫清就越心急。她当然知道她这样是在把男人往外推,可是她独占了谢逸辰这么多年,怎么能容忍跟另外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这当口传来南宫家败落的消息,对她来说,简直不啻于一记晴天霹雳。
南宫瑶已经跟南宫家基本上断绝关系,南宫家变成什么样,对南宫瑶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对她可就远远不一样。
她这个南宫家嫡女的身份一旦不值钱了,蒋皇后那个老女人必定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会变本加厉地张罗着给谢逸辰纳妾,甚至逼她让出睿王妃的位置。
南宫清在恐慌之下,也顾不上跟南宫瑶的争斗,回了南宫家一趟。
当天正是南宫泽被腰斩处决的第二天。南宫易头天去刑场送南宫泽上路,虽然没有那个勇气亲眼看着行刑过程,但人已经接近崩溃,回来后便倒下了。
因为南宫泽是重犯,不能享受常人的丧葬仪式,南宫家的人只能把尸首收回来,简单地草草收殓下葬。没有祭奠,没有吊唁,没有守孝,葬也不能葬在南宫家的祖坟,只能在乱坟岗跟那些各种各样的被处决的罪犯葬在一起。
南宫泽的妻妾和两个孩子,偷偷披麻戴孝躲在房间里,压着声音低低哭泣。南宫易从昨天倒下,一直到现在还是卧床不起,水米不进,憔悴不堪,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其他的人要么跟着流泪,要么唉声叹气,要么愁眉不展,整个南宫家都弥漫着一股低沉压抑的愁云惨雾。
南宫清也陪着南宫易哭了一场,但没有在南宫家久留,当天便回了睿王府,只觉得感觉比来之前更加糟糕。
南宫家这一次经受的打击实在太大,现在这死气沉沉的样子,衰败之像已经毕露无疑。要想再兴盛起来,希望渺茫。
南宫清愁眉紧锁,忧心忡忡地回到睿王府,没想到在那里等着她的,又是另一个坏消息。
122 上门提亲
南宫瑶怀孕了。
南宫瑶的身孕是今天刚刚诊断出来的,已经有一个多月,也就是说那次她和谢逸辰在南宫府滚在一起时,应该就已经怀上了。
谢逸辰接到消息后,特地赶回了睿王府一趟。蒋皇后更加重视,立刻差人请了好几位宫里的太医来反复诊断,确认南宫瑶的确是有了身孕无疑。
南宫清回到睿王府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大群人众星拱月地围着南宫瑶,包括蒋皇后身边的孙姑姑,一位太医院使,两位院判,就连平时不怎么理会南宫瑶的谢逸辰,这时也在她身边。
这一幕就像是带着剧毒的烈火一样,一瞬间从南宫清的眼前腾起,火焰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吞噬了进去。烧得她全身千疮百孔,剧痛难当,一片血肉模糊。
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只有南宫瑶那得意洋洋的笑脸,以及谢逸辰平日里只对着她,现在却对着南宫瑶显露出的关切的神情,格外清晰地漂浮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