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从袖子里摸出境魑给她的符咒,提气一个起落,翩然立在灯屋上头,蹲下来将符咒通过窗孔塞进去,凑进灯火,符咒被点燃,发挥它的作用——此乃调虎离山之计,再过不久,筑境就会被引出老巢,她抓紧时间进去把王瑄救出来。
约莫着筑境要是发现异常,这会儿也该出去了,卫戗终身跃下,拾阶而上。
眼前是望不到边的宫殿群,没头苍蝇似的逐间寻找,天亮也未必能碰上王瑄,当然,卫戗之所以能痛快的放走软皮蛇,是因为境魑事先已为她铺好后路——他另外给她一道符咒,如果距离不太远,只要将那符咒贴在他曾经随身携带过的东西上面,那东西就能代替软皮蛇继续替她带路。
最初听到境魑介绍完这道符咒的使用方法后,卫戗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脚脖子上的乌金链子,那可是王瑄从小带到大的。
境魑听完她的回复后,试探地问:“你能把它解下来么?”
卫戗坦诚地答:“不能。”
境魑抚额道:“抱歉,我法力有限,制出的符咒牵引一条乌金链子已经很勉强,要是再加一个人,别说让它带路,就连动一下恐怕都困难。”
卫戗又翻出锦囊里王瑄给她的玉佩,递给境魑:“这个?”
但境魑还是摇头:“气息不够。”
卫戗凝眉:“我和他不熟……”
境魑斜眼瞅她:“我记得之前替他转交给你一条发带,你拿出来试试。”
于是乎,那条早就被她遗忘,后来王瑄让境魑拿来供她分辨真伪的发带,又在这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贴上符咒,它便成了第二条“软皮蛇”,于半空中蜿蜒前行,领着她长驱直入,进到筑境的宫殿群内部。
境魑说,在筑境的城里,地上住“居民”,地下是“劳力”,泾渭分明,一般不会过界,但筑境他本尊似乎也是藏身地下的——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不见半条人影,到最后,卫戗更是在发带的指引下,打开主殿内镶金嵌玉的大门,进入装饰的金碧辉煌的地宫。
出了地宫正殿再看,道路四通八达,宏大更胜地面,好在她有发带领着不会迷路。
地下部分,有天然的溶洞,还有后天的建筑,相辅相成,美不胜收。
穿过一条狭长而浑圆,发着幽幽冷光,犹如水镜似的通道,进到一处异常开阔的空间,不见明火,却可以将里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抬头向上,穹顶缀着点点亮光,如夜空中的繁星;放眼往前,有许多一抱粗的圆柱子,看似杂乱无章的耸立在缭绕的云雾上面,看不清底下的情况,立柱和立柱相距丈远,由漂浮在虚空中那些形状不一的踏板联通,组成一条条特殊的阶梯,通往中间那座类似亭子的建筑。
亭有八面,每面皆悬幔帐,无风自动。
卫戗定睛看去,透过偶尔掀开的幔帐和流星状的光线,隐约瞧见亭内好像并排躺着两个盖着被子的人。
难道是王瑄和筑境?
境魑说,他来此七十五年,从未能踏入筑境本尊藏身的地宫半步,但王瑄一到便被请进来,可见王瑄在筑境眼中是特别的。
境魑还说,他进来之前,筑境已将这座城池的雏形修建完毕,开始正式收集“居民”,那个时候的筑境就是今天男明天女后天老太婆,再过一天又变成小男孩……也就是说,筑境的本尊究竟是什么模样,境魑也不清楚。
综上所述,或许筑境原本就是个女人,当然,在见识过许多稀罕事之后,就算筑境是个男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在他玩了几十上百年的角色扮演游戏后,终于腻歪了,突然被他逮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半瞎,却能突破他设下的迷障,单枪匹马闯进来的稀罕人物,看那模样生的,也甚是秀色可餐,再观察一下性格,阴阳怪气,与他十分登对……于是筑境心荡神驰,决定收了王瑄做压寨夫君!
如果真要是那样的话,究竟还要不要把王瑄救出去呢,这是个问题——或许王瑄他自己也乐于牺牲小我,解救大家也说不定啊!
虽然卫戗有那样的念头,但也转瞬即逝,毕竟已经来到这里,如果中途退场,那她也就不是卫戗了。
在她失神的空档,发带已飘入八角亭,卫戗抬脚试探的踩了踩前面飘在半空中的踏板,没踩空,整个人站上去,竟也纹丝不动,回想一下近来的所见所闻,再看这踏板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管踏板的形状如何,每两个立柱之间都是三块,卫戗踩着踏板走到第二根立柱,看着一路安稳,正打算放开速度,谁知下一块踏板便踩空,好在她反应够快,提气跳到下一块踏板上,回头一看,先前那块踏板砸开云雾,隐隐露出狰狞可怖的庞大暗影,在踏板掉落后,明显扭动起来。
卫戗抬手抹了一下脑门,仰天翻了个白眼——筑境个浑蛋!
其实丈远的间距,对于卫戗来说,不踩踏板也能轻松跳过去,但筑境是个狡诈的家伙,飘在半空的踏板有虚的,没准看似稳固的立柱也不是个个都实诚,所以她不敢跳跃,只能一步步试探着前行。
果然被她料中,正中间那个最粗的立柱就在她的前脚踩上的瞬间倾倒下去,卫戗及时退回来,不等站稳,就见一条碗口粗的长蛇冲出云雾,直奔她而来。
卫戗如蚂蚱般灵巧的蹦跳闪避,那紫黑色长蛇三番五次捉她不住,也便失去兴致,懒洋洋的退回去,稳住心神的卫戗定睛再看,什么长蛇,分明是根长舌头!
能容下这么个大家伙居住行动的空间怎么可能小了,由此看来,这些立柱也不是扎根在实地上,而是像那些踏板一样,以某种奇异的力量漂浮在半空中。
不管怎样,暂时逃过一劫,抬眼再看,王瑄近在咫尺,深吸一口气,多年赴汤蹈火的经验告诉她,越是接近目标就越危险,她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小心翼翼,一步三探,幸运的避开所有陷阱,成功抵达八角亭,长出一口气,抬手撩起帷幔钻进去。
流光似飞虫,在这八角亭内徐缓的游来荡去,卫戗下意识的抬手捕捉,但它却像水一般从她指尖溜过去,没有实体,当真是光线。
抬脚迈开一步,就像踏进落叶中,带起几片巴掌大,似羽毛般轻盈,又似蝉翼通透的椭圆形薄片,什么东西?
卫戗弯腰抓起一片,就着流光一看,辨不出材质,只看得出鲜红如血。
再看向王瑄那边,她之前以为他们是盖着被子的,此刻才明白,那不是被子,而是数不清的红色薄片叠在一起,将他们遮了个严严实实。
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开来,白如玉的肌肤散尽血色,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不像个活人。
之所以会把这些椭圆形薄片看成被子,就是因为它们整整齐齐的从他胸口铺下去,将他二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呃,薄片没盖住的地方,是没有衣服的——莫非渡引那“如冰之清,如玉之洁”的主君已惨遭辣手……
虽说非礼勿视,但情况特殊时,理当随机应变,是以卫戗毫不犹豫将目光移到旁边躺着的那位身上。
露在外面的地方也未着寸缕,尽管被厚厚的薄片盖住,但不敢看出,胸前一马平川,应该是个男人。
大约是因为她之前动作,或者是被那根大舌头搅合的,反正带起了薄片,其中的两片正好端端正正落在那家伙脸上,遮住他大部分面容,只看到弧度完美的下巴和如桃花一般的唇瓣……咦,好像哪里不对!
卫戗收回视线,趟过薄片,来到王瑄身侧,缓缓蹲下来,抬眼看看,那位脸上的薄片仍旧坚~挺,卫戗咬了咬唇,探出食指凑在王瑄鼻下,确定还有呼吸,才又轻戳王瑄脑袋:“喂,王十一郎,我来救你了,醒醒啊!”
☆、有碍观瞻
但他没有反应, 卫戗不敢扬声, 只好加重手劲儿:“王十一郎, 十一郎,王瑄——”直到他雪白的脸颊上红梅朵朵开, 也没能把他弄醒, 很明显, 王瑄不是正在熟睡,而是陷入昏迷。
这种状况叫卫戗怎能不凝眉:她进来有一小会儿了, 要知道以诡诈起家的百年老妖精可不是那么好混弄的, 没准已经发现自己被耍, 万一倏地出现, 撞见她正打算偷走它相中的压寨夫君,继而勃然大怒, 驱使下面那头大舌头宠物上来干掉她, 那可就糟了!
卫戗开始考虑着要不要拔剑出来戳他一下,突然发现新问题——王瑄脖子上的伤口不见了?
即便她三师兄的药再神奇, 可不满三天时间,别说伤口,就连疤痕都去无踪,那也是不现实的。
卫戗豁然起身, 快步绕到与王瑄并躺的那家伙头上, 蹲下来伸手揭开那两张红色薄片,一眼对上那精美到极致的面容,竟与躺在旁边那位别无二致——两个王瑄?
卫戗抬头看着吊在符咒下的发带, 暗自琢磨,境魑应该不该出错吧,但转念一想,境魑这一身本领来自筑境,小青葱对上老辣姜,被干败也正常……
卫戗记得清楚,在王瑄身上,除了脖子上的划伤,胸口应该还有刺伤,外加当初擅闯王家地宫救她搞出来的一身伤……于是她手脚并用扒开薄片,将两个王瑄一起挖出来——挖出一半来,筑境那个变态,果然把人家冰清玉洁的少年郎脱得光溜溜搁这摆着!
定睛再看,两个王瑄都跟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完全找不到任何受过伤的痕迹,转眼斜睨:“王瑄真在这?”
符咒作点头状。
卫戗又问:“那他们俩哪个是真的?”
符咒的回答是,晃晃悠悠落下来,横在两个王瑄之间,再也没有反应——它阵亡了……
卫戗眉头微皱,嘴角抽搐:这简直就像跋山涉水,风餐饮露,不远万里去西域取经,结果却在人家大庙门口倒下了。
不过可以确定,这俩里有一个是真的,至于另外一个,肯定是筑境搞出来的偶人,而他身上的伤——相对于令一个人几十年容颜不改,祛伤除疤什么的,还不是小儿科!
只可惜她没把金钵带进来,单凭这凡胎肉眼,真的不能区分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伸出手去摸摸,感觉温热还有点滑;贴在胸口听听,心脏全在怦怦跳……怎么办?进来已经很不容易,纵然是个练家子,但她现在这副小身板,背一个出去都得豁出老命来,两个,干脆直接让她去给那大舌头怪物塞牙缝好了!
实在不行,还是拔剑放血罢,按照常理来说,偶人应该没血可流。
卫戗是个爽快的,心动马上就行动,“噌啷”一声拔出龙渊,比比划划,踌躇要从哪里下手好——手腕太慢,脖子才赶劲,或许一剑下去还能让他醒过来,一举两得。
“王瑄,王瑄——”考虑到一时兴奋控制不好容易放过头,那就白走这一遭了,所以卫戗动手前,还是尝试轻唤,最后极低的一声:“阿瑄!”失神的卫戗没有察觉到,她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呼唤他。
“卿卿!”两个王瑄异口同声的温柔回应她。
卫戗瞪大眼睛,看着他们长睫微颤两下后睁开眼,又看着他们伸出一手撑身坐起来,最后看着他们嘴角噙着温柔的笑,目光灼灼回望她,不管是表情还是动作,包括胸前那缕发丝垂落的角度,都相似到诡异的程度,猛地一看,就好像是镜子的里外面。
攥紧剑柄,暗暗思量:既然像镜子,那么她丢一个东西过去,王瑄惯用的是右手,真正的王瑄应该会习惯性的伸出右手,而“镜子”里的假王瑄则会配合的伸出左手……
可不等卫戗将想法付诸行动,周遭景物突然转起来,安定后,她已躺在两个王瑄中间,那些轻薄的红片在她倒下的瞬间,就好像一群被惊起的红色大蝴蝶,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视线穿过薄片和流光,隐约窥见上方亭下棚顶绘着彩图,不似寻常的雕梁画栋,可不等她看清,王瑄就压上来。
之前一个就令她应接不暇,如今两个同时叠上来,还都是滑不溜丢的,卫戗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变老大,整个人简直僵成一块老腊肉。
接着发直的目光便对上那条紫黑色的,蟾蜍表皮一般麻癞癞的大舌头,于是卫戗更僵了——假如她没被放倒,应该已经被它卷住拖下去,生死未卜!
卫戗屏住呼吸,愣愣的看着那根舌头在亭内盘旋扫荡,最后一无所获,怏怏的退回去。
“到了这里还是这样不小心,幸亏筑境养的这头蠢物不常见人,不然我就要成鳏夫了!”两个王瑄同声说道。
卫戗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将一左一右压得她半死的两个家伙推下去,抓回龙渊攥在手里,目不斜视坐起来:“王瑄,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时间不多,我能力又有限,没办法一次带两人出去,你把假的那个处理掉,然后我带你走!”是真是假,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既然她无法分辨,那就把这个棘手问题推给当事人,让他自己解决。
非礼勿视,她就不全程监督他们两只妖精打架了,说完之后,仰起头望向棚顶,竟对上一张人脸,吓她一跳,仔细再看,发现不过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壁画,画的是个美貌女子,轮廓深刻不像汉人,双目微阖面容安详,额间有一道很鲜明的印记,就像是一只竖立的眼睛,上半身裹着一条短小紧绷的肚兜,袒胸露肚脐的;下半身胯骨上松垮垮的挂着一条长裙,但两边开着高叉,大腿都在外面晾着呢,尽管穿着很“不良”,但给人的感觉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这是……视线再次被遮住,卫戗愣了一下,真是有碍观瞻,赶忙闭上眼睛,咬牙切齿道:“王瑄,再不想办法把你那碍眼的东西藏起来,我就帮你彻底解决它!”
他们惊奇道:“我不想当鳏夫,你却打算守活寡?”
卫戗深呼吸几下,端出长辈架势,语重心长道:“王瑄,风流和下流,真不是一字之差那么简单,难不成你想让人置喙,琅琊王氏十一郎其实是个浪得虚名的猥琐竖子?”
他们静静凝视她片刻,然后一手捂嘴陷入思考,半晌,点头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就在卫戗要为王瑄的孺子可教而感到欣慰时,他们又补充:“成亲之前这样做就叫‘下流’,成亲之后才是‘风流’,也就是说,关键还是在成亲与否!”
卫戗被噎住:好像……没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