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星辰。”特助周政面上没什么表情,礼节周全地往刘日新身边探了一下身,不冷不热地看了玉星辰一眼,有条不紊地继续接道,“这是金教授的得意门生,今年从H大刚毕业,在给王总当临时助理。”
玉星辰倒是没料到周特助能把自己这小职员的前因后果说的这么清楚。
“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刘日新笑的恍然大悟,仿佛真的是忘了见过玉星辰这个人,而不是从没见过,“你来接替小玉,配合程警官工作,把程警官要的东西都准备好,我现在还有个会……对了,下午我要跟刘总谈个项目,项目资料都在一起,程警官的资料整理完,剩下的资料一并带走,来不及细看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再熟悉。”
刘日新一阵风卷似得来,三下五除二完成了这场问鼎奥斯卡的表演,跟程昊你来我往的客气了两句,转身就要走,程昊居然十分会待人接物地把他送上了电梯,这才转头回来。
“周特助。”程昊道,“后面麻烦你了。”
周政人如其名,一身得体的西装,长得也十分周正,说话做事待人接物有那么几许一板一眼的味道。玉星辰因为跟着重大项目,来来回回总要打汇报,工作上跟周政打过几次交到,这人总体来说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但是该说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会少说,作为一个助理来讲,他十分可靠。
然而玉星辰看人的本事稀松二五眼,走没走眼就不一定了。
周政目送刘日新上了电梯,等到程昊折返回来,他明显没了老板在眼前时那不苟言笑的姿态,放松了很多,说话却活像下一秒就要去抢银行一样争分夺秒:“刘总的情人我没正面见过,不过我替他定过六次鲜花儿,买过五次礼物,定过二十三次餐厅,根据我的经验,这位女士最喜欢的餐厅应该是城西一零一那家米其林,具体喜欢哪天去你们警方需要自己去查;李教授会游泳而且很喜欢游泳,家里、学校甚至于她常去的健身房都备有游泳池,按说她没道理大半夜地跑到金月湾那个没完工的度假村里去游泳,当然她确实有严重的抑郁症,如果她是抑郁症发作那就太符合刘总的‘推测’了。”
玉星辰觉得幸好刘日新迈步跑的快,不然此时听了周政这番话,估计他的奥斯卡只能陪跑了。
程昊倒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玉星辰歪着头看他,反正以她这没什么准头儿的看人大法,他是看不出来程警官究竟是早就知道周政如此,还是单纯爱和千年的狐狸玩聊斋。
“也就是说,刘总有亲密情人的传言是真的,李教授有严重抑郁症的事情也是真的。”程昊总结了一下周政机关枪一样的臆测与废话,“你觉得,刘总非常迫切地想让警方以自杀结案么?”
周政突然又少言寡语了:“程警官,那是警方的推测,我什么都没觉得。”
一句话,让玉星辰对周政的构成又疑惑了。
程昊意有所指地扫了他一眼,对他这明显大尾巴狼一样的作风不置一评,反而问道:“据说李教授信佛?”
这句毫无笑点的话却把周政惹笑了,当然,帅气特助笑起来也是得体而矜持的。
“与其说她信佛,不如说她相信所有问题的原因不在自己。她们这些人,宁愿别人告诉她是那些超脱于她们认知的事物左右了命运,而不愿意相信是她们自己一手将命运的好牌打得一败涂地……神魔或者是佛祖早就不存人间了,您不是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周政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您如果想问的是她有没有带着钱去云林寺,我可以告诉你,是的,上个月财务从银行替她提了三百万现金。”
程昊要的就是他最后一句,对之前一长段关于哲学、神学与人性的看法置若罔闻:“既然刘总发话了,那你就代替玉星辰留下吧,金月湾的资料我要带走,如果原件不方便,就给我复印件。玉小姐,你的事情我们再找机会聊。”
玉星辰从座位里站出来,刚要表示“我滚蛋了”的美好意图,倒被周政拦住了。
“别啊。”周特助风度翩翩,一边拦着玉星辰,一边看向程昊,“小玉说的事情,也许对您特别重要呢,要知道,一个人死前的蛛丝马迹,对她的命运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如果你知道她死前是怎么想的,也许她就不会死。“
玉星辰总觉得周政的话里有一部相爱相杀的狗血大剧,然而程昊明显不想谈,她只好暂时把自己摘出去:“没有那么重要,周特助,我入职时间不长,甚至还没见过老板娘,办案我帮不上忙。”
周政却莫名不肯放她走:“那程警官找你做什么?”
“找资料啊……当然周特助你接手了我要回去找王总了。”玉星辰想了想,只好抬出别人把周政的注意引导到别处去,“还有就是我师姐宋希的一点儿私事,这个……确实不方便当着周特助说。”
周政露出一点儿可以称之为“遗憾”的表情,他的目光幽深,如此一动不动看人的时候,仿佛眼中有不可测的深渊,吸引人去探究。
奈何玉星辰没有科研精神,看了看程昊,又看了看周政,试探道:“那我先走了?”
程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点了点头:“去吧。”
周政的表情也恢复了寻常,却道:“等等。”
玉星辰有点儿无奈的看着他。
“听人说,你从庙里求了个护身符?”周政对玉星辰的视线不以为意,“我也想求一个,灵吗?你介绍去的回头客能打折么?”
玉星辰不知道公司的氛围如此八卦,连这种事儿都能传到老总特助的耳朵里。
“是个貔貅。打折的事儿比较悬。”玉星辰自觉没什么忌讳,将那玉把件儿从腰间掏了出来,实话实说道,“灵不灵我说不好,反正带着他没捡过钱。”
“你这要求有点儿高,一个手机解决支付的年代,谁没事儿带现金。”周政笑笑,看了看她的貔貅,十分懂行地没有上手摸,眼神却闪了闪,“家母生前也很喜欢貔貅,论资排辈儿我家的貔貅都该管我叫哥……小玉,你带着这家伙,会做些什么奇怪的梦吗?”
玉星辰一愣。
程昊在一旁孑然独立,语气淡漠:“周特助。”
周政却笑了:“好好好,工作……小玉你别放在心上,我随便说说。”
他说完,对玉星辰做了一个“再会”的手势,再不看她,仿佛方才那些好奇就像会蒸发的水,无声无息地消弭无踪。
他自己抬步走到了那一桌子资料边儿,要笑不笑地看着程昊:“您最多还有一个小时,与金月湾有关的东西我一会儿要送到刘总那里,如果您还想从这堆即将成为废纸的资料里找到端倪,最好抓紧。”
程昊冷淡却锋利的眼神闪了一闪,也坐到了桌边:“开始吧。”
玉星辰顿了一顿,没吭声,看着两个人与自己再无相交的视线,转身消失在了电梯里。
☆、 第 10 章
玉星辰抱着回去好好上班儿的心态滚回了办公室。
她与王磊的办公室之间有一道玻璃窗,本想到办公室的时候本想去给王磊做个简短回报,结果探头一瞧,然而王磊似乎正在开视频会议,远远看见她有敲门进来的意思,直接做了一个“回来再说”的手势。
玉星辰会意,轻手轻脚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然而这注定是不甘平凡不甘寂寞的一天。
她刚坐下,一声突兀的巨响“砰砰“炸在了她耳朵边儿上,吓得她立刻站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掉了什么东西,她慌张地四下环顾,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碰——这不像话的声音居然是隔壁的。
王总的办公室隔音一流,小隔间儿里这声拆房子一样的巨响丝毫没有影响王磊开视频会议的激动情绪,据理力争口沫横飞得十分投入。
玉星辰探头看了一眼,确定王磊还没有任何察觉,便自己不声不响的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去看看隔壁闹什么妖。
这一看把她镇住了,这隔壁闹的妖精还不是什么小阵仗,简直到了“快请如来佛祖”的复杂程度。
京华集团的办公大楼铺着大理石地面,原本光可鉴人,此时却横七竖八地歪了一地装饰用的绿植尸体,盆里的土和植物的根一起被翻了出来,同归于尽暴尸荒野;起间隔作用的巨大钢化玻璃上面被人用红漆写了一路,然而油漆未干,玻璃已经被砸了,触目惊心地蔓延了一地。
玉星辰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两步儿,探头儿往转弯儿去看,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居然有两把斧子一前一后迎面飞来!
玉星辰吓傻了,她肯定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毫无反应的,然而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一片金光突然闪过,两把直线而来的斧子突然偏离了原本的方向,金光收敛,两把还沾着红漆的凶器“咚”“咚”两声,剁在了玉星辰身侧的墙上。
玉星辰惊魂未定,急喘了几口,瞳孔骤然收缩,手猛然握紧了腰间挂着的貔貅。她来不及思考,也不知道刚才的金光和迎面飞来的斧子到底是现实还是错觉,没等她定下神来,隔壁办公室里一声女人的高亢怒喝几乎把她吓破了胆。
隔壁办公室是京华唯一的女副总孙婉萍,其人从农村凤凰女上位京华副总的经历堪称一个大写的“逆袭”,据说她跟京华老板娘的关系非常之好,可称为相交莫逆——玉星辰也不知道老板娘这种死心眼儿的知识分子是怎么和这种商界女悍匪惺惺相惜的。
要写明白孙婉萍女士的奋斗史恐怕要单列一本儿书,不过其中有一点,大大满足了一群吃瓜群众的八卦之心——孙女士当年为了留在H市,小三插足嫁了个官二代,如今二十几年岁月时过境迁,风水轮流转,官二代家族遭遇中、央反腐高压,家里有权的、有钱的哗啦啦进去了一大半儿,剩下的不是在跑路就是在准备跑路,官二代遭逢巨变心境大转,以前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天天在家垂头丧气借酒浇愁……一不留神,把自己的老婆浇到了别人床上——是的,孙女士以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状态出了个惊天动地的轨,如今天天与官二代闹离婚,从家里一路打到公司,闹得不亦乐乎。
玉星辰没来公司几天,就已经熟知此事内里,连孙总老公“赵海东”的大名都如雷贯耳,足见这流言蜚语已经到了捂都捂不住的地步。她快跑了两步转过走廊,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昔年的官二代、如今的猥琐酒糟鼻中年大叔力能扛鼎,反手抡起了立在走廊里装饰用的“花开富贵”瓶,朝着站在办公室门边儿的孙总砸了过去,“哐啷”一声,价值几万的景德镇瓷瓶儿应声而碎,给众人张罗了一个锣鼓喧天的开局。
“臭、婊、子!这会儿不是你当初哭着爬老子床叫老子爷爷的时候了!”赵海东面红耳赤,一身酒气,明显刚刚泡过不知何处的酒池,那反手一扔显然属于超常发挥,让他整个人也跟着打晃悠,他闭眼甩了一下儿脑袋,一撑身侧的墙,站住了,“离婚?!你想都别想!”
孙婉萍站在办公室门口儿,原本整齐盘着的头发不知道因为什么散了,她身后站着公司里几个中高层,后面跟着一众不敢说也不敢上的吃瓜秘书,被匆忙叫上来的保安被赵海东那一瓶子砸懵了,算计了一下儿自己那点儿工资,觉得不值当的折在这种“管杀不管埋”的夫妻吵架里,纷纷在原地站住了。
如此一众人等中,孙总颇有点儿一夫当关的意思,叉着腰横刀立马:“你个缺了大德的死鬼王八蛋!你不就是想要钱么?!对!老娘有钱!记住了!只要你活着!老娘一分也不给你!等你什么时候蹬腿儿翘辫子!老娘给你全家龟孙子买棺材!”
旁人都知道孙总作风彪悍,却没见过这个彪悍法儿,纷纷不知道作何反应。
赵海东却明显身经百战,这种程度的对骂在他眼里已经是小儿科了,甚至有越战越勇的趋势,撸胳膊挽袖子,踩着一地碎成渣渣的瓷片儿武林高手一样地扑了过来,然而还没近孙总的身,就被早有防备孙总凌空抽了一个蹶趔,险些摔在瓷片儿上满脸开花儿。
赵海东在地上趴了好久才挣扎着要爬起来,保安们想要上去把他拉走,却对着一地瓷片儿无从下手。
“别管他!”孙婉萍整了一把自己散了的头发,“他不是要闹么!他不是要我丢人么!让他闹!什么时候作死了,大家干净!”
说罢回手抄了个不知道什么家伙儿就要抡过去。
这文斗眼看要变成武斗,吃瓜群众再好热闹也待不住了,忙一分两派,劝架的劝架,扶人的扶人,然而躺着的站着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坚决不肯善罢甘休,一时间哭的喊的骂的,京华集团办公大楼比菜市场还鸡飞狗跳。
围观的秘书们不知道是哪个机灵过了头儿,躲在后面一个电话儿打给了110.
民警赶到的时候,赵海东正捡了一块儿大瓷片儿,嚷嚷着要与孙婉萍同归于尽。
“干什么的!放下!”
“住手!”
赶到的几个民警一声断喝,保安和京华集团众人都安静了,唯有打红了眼的赵海东斗志昂扬,仍要手持“利器”往枪口上撞。
孙婉萍一个闪身躲到了警察的背后,转眼的功夫,眼泪就下来了:“警察同志,让您看笑话了……赵海东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
“呸!”赵海东红着眼,一口唾沫星子在空中画了满天星似得个抛物线,“臭娘们儿你想的美!老子不跟你离婚!老子拖也要拖死你!但凡早点儿发现你那些个破事儿!我就学刘日新他老婆,雇人做了你!”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前来调解的民警显然对刘日新的大名儿如雷贯耳,闻言,迟疑地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孙婉萍一眼。
孙婉萍不哭了,楞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和我的事儿你少扯别人!你……”
然而孙婉萍话音未落,她身后目瞪口呆的背景被人一分为二,身穿警服的程昊从人群里走出来,冷漠而强硬地朝赵海东和前来协调的民警分别亮了一下证件。
他走到赵海东面前:“你刚才说,有人雇凶杀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