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希正在过路口,为了避免车怼猪上的悲剧,她开车时候说话基本不过脑子:“你不以前一直梦到哭唧唧的女鬼吗?”
“不是。”玉星辰道,“以前的女鬼我梦不见了,这次梦见新的了……就是昨天晚上死的,我们老板娘。”
宋希一愣,随即来了一个漂移,收获了身后一串儿“滴滴”和此起彼伏的骂娘。
宋大小姐就在这样波澜壮阔的背景下把车停在了路边儿,有几分惊恐的看着玉星辰,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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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明昨天奉旨去刘日新的豪宅为他死去的夫人超度念经,他念经念了一夜,念得口干舌燥只想睡觉,仿佛与经文在三千凡尘之外合为一体,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清醒。
临时工同志觉得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去用生命侍奉佛祖他老人家,于是脱下袈、裟请假一天,回了自己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凡尘俗世”,准备在梦里好好参禅悟道。
想来一定是他悟道悟的不够虔诚,他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就狭路相逢的遭遇了让他受戒的活菩萨。
宋希通过门铃、手机、座机等惨无人道的方式对慧明进行了全方位的轰炸,终于把睡得哈喇子横流的胖子从床上挖了起来,而她自己则带着玉星辰,趾高气昂地破门而入。
慧明市中心的公寓收拾的还很干净,显然有人定期打扫,零七碎八的东西摆放地十分有序,是个很懂生活的人布置安排的,玉星辰环视一周,觉得一定是个女人才有这样细致的心,然而她难得懂得察言观色地闭了嘴。
屋中一处桌案上供着一副女子的照片儿,相貌温和并且十分年轻,相框前一尊香炉,袅袅三柱檀香——显然已经不在了。
人生自古有情痴,这种东西,大概最不看颜值。
慧明没有注意玉星辰的脸色,哈欠连天地给两人倒了杯水,精神萎靡的坐在两人对面儿的沙发上,脸上还有床单儿不平而造成的褶子。好在胖和尚是个喜庆而温和的胖和尚,没有起床气这等陋习,只有没睡醒的满腔怨念,碎嘴子地开始逼逼叨叨:“怎么了,师妹……哦不,您是我师祖奶奶……我早晨九点才沾上枕头啊。”
宋希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十分宽容大度地没有对他的态度挑三拣四,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字,左挑右选了一会儿,把一张人像模糊的照片“啪”地一声拍到了慧明眼前:“刘总那位有气质的老婆是不是这位!”
慧明登时醒了一半儿,看看宋希严肃的脸色,又伸手去拿手机,看手机上的照片儿,奈何那张照片是个不知道什么聚会上的合照,并且像素感人,放大几倍之后的人脸充满了朦胧的忧郁,说他是范冰冰有人信,说那是隔壁老王的二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然而慧明将这张照片儿放大缩小了几次,远远近近又看了两遍,一拍大腿下了断定:“对,就是她。”
宋希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对这满嘴跑舌头的和尚临时工显然充满了怀疑,正要发问,却听被怀疑对象自己招供了。
“她不是死了么?她老公请寺里的人去念经,我带队,坐在她遗像前边儿念了一宿,化成灰儿我也认识她!”慧明想起了令自己不得安眠的罪魁祸首,愤愤不平的打了个哈欠,“师妹你不对豪门八卦不感兴趣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玉星辰小声接茬儿道:“因为我昨天晚上梦见她了,问我为什么不救她,还想淹死我。”
慧明这下彻底醒了。
玉星辰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过被一个金色头发的帅哥制止了,所以希姐带我来问问二……恩师兄,带了护身符会不会有什么异象?”
异象?
慧明愁的直嘬牙花子,要是人人求个护身符都能看到异象,那恐怕天底下的寺庙都特别生意兴隆,他师父云泉法师也别修佛了,收点儿心理咨询费就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儿。
“不应该啊,你确定半夜找你去的真是这李教授?你以前不是总做噩梦么?还做么?”
玉星辰看了宋希一眼,十分笃定的点头:“就是这李教授,以前那噩梦不做了,换成她了。“
慧明显然对鬼届居然也需要竞争上岗这件事情颇为意外,“啧”了一声,开始相信此事的真实性:“老妹儿,你听我给你分析啊,你不是说你之前的噩梦不做了么,看来护身符还是有用的,而且这李教授是死了不假,可是就算是她活着的时候,她也根本不认识你啊,她为什么要去找你?除非你做了什么事儿让她牵肠挂肚,做鬼也不放过你。”
慧明这番危言耸听毫不意外的被宋希瞪了,玉星辰更是因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慧明这个人絮叨归絮叨,这段儿话乍一听,竟然还挺有道理的!
玉星辰炸着一身的毛儿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到自己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老板娘,只好求助得道高僧。
“师兄,没道理啊,我虽然在刘总公司任职,但是我根本没见过老板娘啊,而且我一小职员,天天跟着项目转,很少见其他高管,这也能得罪老板娘?”
慧明:“那你再给我说说,你还能想起来梦里什么细节……算了也别细节了,从头跟我说。”
玉星辰试着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有水,她一开始在游泳,后来就上岸了,就盯着我,问我‘为何救得了别人,救不了她’……然后就想过来淹死我,结果有个金头发帅哥冲过来……我就醒了。”
“等等!”慧明反复琢磨着玉星辰这几句话,突然喊了停,“救得了别人?什么意思,你怎么救别人了?”
宋希听到这儿,突然过来插嘴:“你昨天见义勇为来着,你救了谁?”
“是个小孩儿,不大,最多一两岁。”玉星辰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他妈一个人带着他出来玩儿,结果不知道是被人撞了还是人多挤得,差点儿把孩子掉千里堤底下去,被我捞上来了。”
慧明试探着问:“知道那孩子或者孩子妈妈叫什么吗?”
玉星辰一摊手:“不知道啊,我约了希姐去找你,希姐来了,我们俩就赶紧跑了……而且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那我梦见的阻止女鬼的帅哥又是谁?这个人我真没见过了。”
慧明闻言面色深沉,就势往沙发上一倒。
“这个事儿啊……”慧明说,“按说开了光的护身符就算不灵,也不至于招来邪祟,这个肯定与你自身有渊源……你让我想想。”
玉星辰不敢吵他,捧着脸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与佛祖参悟之后的高论,等了半晌,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她疑惑地看了宋希一眼,无语地向前探了探头,赫然发现,这位重量级的“沉思者”不拜佛祖拜周公,赫然已经睡着了。
☆、 第 7 章
玉星辰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宋希看了睡得打呼儿的胖子一眼,叹了一口气,破天荒的没有叫醒他,反而轻手轻脚的进屋给他拿了张毯子。
只不过宋大小姐伺候人的水准实在有待提高,挺有质感的毯子在她手里,愣是成功塑造了了裹尸布的效果,让玉星辰实在不忍直视。
宋希把胖和尚裹成了一尊呼声震天的木乃伊,站在沙发边儿欣赏了一会儿,最终破罐破摔的叹了口气,气壮山河的一挥手,示意玉星辰抬屁股滚蛋。
两人轻手轻脚地碰上了公寓门,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怪不得他今天在家。”爆竹一样明媚的宋希小姐居然难得有点儿惆怅,惆怅的像一只突然间良心发现、天明才学鸡叫的周扒皮,“进屋后我才想起来,今天是嫂子忌日。”
把“嫂子”这词儿跟一个临时工和尚放在一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让人顿时有了潘金莲推窗叫官人的联想。
玉星辰没来得及分辨这点儿怪异,电梯就先行到了地库。
高级公寓最高的只有房价儿,地库也未见得高级到哪去,到底是不见天日的地方,有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湿气味儿,无端阴凉了一整个节气,长灯管儿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一个,要死不活的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因为空旷,此处还时不时回荡着下水管道轰隆隆地声音——若不是每一个来去匆匆的人都知道自己能立刻冲到外面艳阳高照之下,在这地方呆久了,无论是谁都能无师自通装神弄鬼的十八变技巧。
宋希搓了搓冷起了鸡皮疙瘩的小臂,皱着眉头快走了几步,玉星辰也一直追着她直到坐到车上,一边儿伸手扎安全带,一边儿疑惑地抓住了关键词,问道:“嫂子?师兄还结过婚?”
宋希看了她一眼,难得露出几分正色,全无开玩笑的意思:“他妈跟我妈是同学,我入师父门下就是他妈搭的线,其实他和我都是师父的俗家弟子,可以不出家不受戒的,所以他也就跟普通人一样结了婚。但是五年前,嫂子因为意外去世后,他放着好好工作不干,辞职出家了,谁劝都没用,险些把他家老太太哭死……至于嫂子怎么去世的,这是他的忌讳,除了师父,谁也不知道,谁也没问过。”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方不可触犯的底线,即使豁达无忧如慧明这般也一样。
玉星辰点了点头。
宋希做了个“这事儿翻篇再也不提”的手势,自己也扎上了安全带,飞速把车开离了这个让她不怎么舒服的地库,一脚油门奔上了康庄大道,目不转睛自言自语的犯起了愁:“师父最近参禅不见客,连我都不见……师兄现在约等于一个废人,顶不上事儿,你这个问题我再合计合计能找谁吧……”
她没说完,被她随手扔在仪表盘前面空档儿处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儿。
玉星辰扫了一眼那个绿色图标就知道是微信,看上去居然还是挺长一段儿字,但是乱瞄别人信息不好,她规规矩矩地没有看下去。
“希姐,你手机。”
倒是宋希在她面前没什么忌讳,颇有“无事不可对人言”的君子风度,直接把手机递给了玉星辰:“密码我生日,看看是谁什么事儿,捡重要的说。”
“哦,是宋叔叔……就是你家父皇,微信说,人民警察依法执行职务,公民和组织应当给于支持……”玉星辰照着念了一句,发现这微信着实官方,正常人要是这么对话实在别扭,只好将这一大段儿内容扫了一遍,飞快总结了中心思想,“希姐,你向警察提出死者”心理咨询费“的事儿东窗事发了,宋叔叔作为人民警察。为了向你表示‘感谢’,让你马上回家。”
宋希明显猛加了一脚油儿,突如其来的动力加上惯性作用,让玉星辰直挺挺地与后背座合二为一了。旁边儿一辆保时捷一辆悍马,被宋希一辆号称“公路小霸王”的捷达超了车,同仇敌忾,愤怒的按起了喇叭。
“准是程昊那事儿妈!”宋希对豪车司机的挑衅全然无谓,徒有一脸生无可恋,“行行行,小玉我送你回去睡觉吧,看你那眼圈儿跟乌眼鸡似得,父皇召唤,我得赶紧回家。”
玉星辰犹停留在那冲天一脚油的惊魂未定中,应了一叠声的“好”,马上收获了宋大小姐又一轮脱缰的野驴一般的加速。
十分钟后,玉星辰在楼下面目僵硬的挥别了杀气腾腾活像要去抢劫的宋希,看着马上要跨入报废行列的老旧公车小捷达一骑绝尘,消失在了小区门口的滚滚烟尘里。
玉星辰回身准备上楼,“吱吱呀呀”的楼道大门一开,跟楼下老太太走了对脸儿,老太太没想到这种工作日还有年轻人在楼里出入,不由多看了玉星辰两眼。
玉星辰忙错开让她先过:“王奶奶好,您出去买菜?”
“是,是。”王奶奶腿脚不利索了,走的慢,被玉星辰扶了一把,脸笑开了,“小玉啊,下班了?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玉星辰俏生生的一个小姑娘,平日里尊老爱幼很懂礼貌,楼里上岁数的老太太都爱跟她说两句家常,恨不得以七八十岁的高龄生出个儿子来,分分钟把她娶回家,以王奶奶为其中代表。
玉星辰有时候自觉无福消受这几乎把人烤化了的热情,陪着笑:“是回来的早。”
上点儿年月的物件儿都要成精,更何况是在凡尘俗世摸爬滚打一辈子的老太太,王奶奶看出她脸色不好,猜她是不舒服了,知道这孩子不是个爱麻烦人的,便也不多嘴,呵呵笑着走了。
玉星辰自己上了楼。
城市里的“单身贵族”们,家里普遍没什么能够喂饱活人的正常余粮,玉星辰扒了一包饼干出来吃,越嚼越觉得甜的腻歪,没有什么饿得难受的感觉,干脆不吃了,准备先给自己和周公安排一场浪漫的约会,然后起来叫个外卖。
她是真困了,换了睡衣爬上了床,想了想,将那被她在衣兜里揣了一天的小貔貅取出来摸了摸,挺郑重地摆在了枕头边儿,这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就进入了缠绕的梦境。
情景复现,她仿佛是躲不开了。
阴森碧绿的湖水倒映着昏暗的天光,湖里的女人一起一伏地向岸边游着,披散的漆黑头发像湖里被捞起弃置的青荇,纠结成干枯腐烂的一团……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接下来的梦境,滴滴答答躲不开的湿洼,凄厉哀怨意图毁灭一切的女鬼,还有她干枯的手和血红的双眼……
她能感觉到恐惧,可她就是逃不开,双脚灌铅了一样不得动弹,自己拼命要跑,那女鬼前来的速度却总是比自己要快,不知该像谁求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真实还是在梦境,不知道如何醒来。
幽森的水光就在身侧,随着水波的晃动一闪一闪,女鬼转眼间就要到近前。
然而昏暗的天光却突然被金光撕开,金发金眉的青年划破虚空,就这么骤然带着周身璀然成金的光芒降临在幽森的噩梦里。
青年有一双异常晶亮的丹凤眼,那种眼神冷漠而轻蔑,不是商人类的精明,不是政客类的威压,而是一种高高在上、带着上古凶神原始而肆虐的无边力量的睥睨——那是一双龙目。他五官英朗而孤傲,鼻峰如山,眉飞如一双远去的鸿鹄,薄唇冷毅,仿佛凝固了千万年亘古不变的悲欢,英俊的不像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