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黎平想都没想，直接选择第一个解决办法，只要手里有钱，欢迎自己去建厂生产的地方多了去。打电话给周寿昌一商量，周寿昌说：“理论上没问题，可是公司办下来需要时间，新找场地、安装生产线也需要时间，延迟两三个月交货，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同意。”
程黎平再打电话给郑彤，郑彤说需要跟对方商量，回头达成共识后再跟程黎平回电。程黎平应了一声，收起电话，站在出站口旁边静静的发呆。几分钟后，突然有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叫了一声：“程总？”
程黎平扭头一看，从出站口里走出来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年纪，面色发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女的娇俏可爱，个头勉强一米六，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程黎平身上转来转去。程黎平哈哈一笑，上前跟两人握了握手，道：“郭记者，程记者，好久不见。”原来这两人是京城报社的记者郭铁和黄程卓，去年在黎城待了一两个月，把王智浜的公司老底子掀了个底朝天。
郭铁很沉稳，问了声好便不在说话。黄程卓性格很开朗，当即就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录音笔，道：“程总，我们是从陕西赶过来的，正想采访你呢。”
程黎平笑道：“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黄程卓道：“有啥不合适的，人家在战场上都能采访，咱们在火车站不也一样吗？”
程黎平心念一动，道：“好吧，你想了解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三人还是往站前的小广场走去，以免被出站口的旅客围观。黄程卓放下背包，郭铁站在一旁记录，没等程黎平做好准备，黄程卓就抛出来一个重磅问题：“程总，你现在还是远方面粉集团的董事长吗？”
程黎平无奈的笑笑，说：“按照法律意义上来说，我还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
黄程卓马上追问道：“那按照现实情况来说呢？”
程黎平道：“在没有取得我签字同意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单方面发布公告，说这家面粉集团被托管了。我一直在外面跑业务，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黄程卓道：“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程黎平去年接受他们的采访时很不配合，今天却一反常态，有问必答。“你随便搜索一下就清楚了，包括a股的新闻公告栏里，也有相应的文章。”
黄程卓道：“他们公告里说，你长期缺席，无法履行职责，所以经股东大会罢免了你的职位。而你则说一直在外面谈业务，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呢？”
程黎平笑道：“我可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我是最大的股东，二股东是原本的当家人周寿昌，我们两人都不知道曾经召开过股东大会。而且我在外面谈业务，全体员工都知道，与新加坡客商达成了一亿两千万的商业合同便是明证。”
黄程卓看了旁边的郭铁一眼，郭铁专注于记录，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黄程卓没有丝毫停顿，马上又问了刺耳的问题：“既然如此，那程总对于面粉集团发生的安全事故有什么看法？据官方媒体报道，事故造成了人员伤亡，性质比较严重。”
程黎平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感到非常遗憾，事故原因目前警方正在展开调查，我不方便多说。具体情况，你们可以去现场看一看。”
黄程卓又陆续问了一些问题，足足花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心满意足的放程黎平离开。程黎平回到自己的车子里，从车窗外看到黄程卓和郭铁上了前往黎城市区的客运大巴，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两人是有态度有良心的好记者，但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能把他和面粉集团遭遇的不公平对待原原本本的公之于众就谢天谢地了。
郭铁抿着嘴，在笔记本上列着提纲。黄程卓听了一遍录音笔里的内容，突然摘下耳机，语气很愤怒的说道：“真是胡来，无法无天。”
郭铁斜视黄程卓一眼，道：“又犯老毛病？”
黄程卓道：“这回不是我先入为主，实在是不合规的地方太多了。”
郭铁道：“然后呢？”
黄程卓道：“然后什么？我们得帮程总讨回公道啊。”
郭铁冷笑道：“你是最高大法官吗，你说话有用吗？还帮他讨回公道，讨什么公道？那是政府出的公告，基本盖棺定论，就算他想讨公道，走法律程序也得拖个一年半载，你一个小记者，凭什么帮人家讨公道？”
黄程卓不服气的叫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指鹿为马，黑白不分？”
郭铁叹了口气，道：“这不是第一例，也不是最后一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黄程卓噘着嘴，望着车窗外不说话。郭铁突然笑了，道：“遇上他的事你就大动肝火，说说看，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啦？”
黄程卓脸一红，道：“胡扯，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喜欢他？”
郭铁打趣道：“那你跟我很熟，喜欢的是我了？”
黄程卓脸上更红了，忍不住又嘟起了嘴：“哎呀，人家和你说正事呢，你扯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郭铁笑了一会，正色道：“其实，这个事很简单，就是国企想吃掉这家民企。这种例子两三年里已经发生好几起了，调查起来也没什么难度，只不过国企背后是什么，你想过吗？发掘真相，说到底是跟国企背后的力量角力。程总斗不过，拍拍屁股走人，咱们报道出去，会连累自己，连累报社，你懂吗？”
黄程卓涨红了脸，道：“这么说的话，还要记者干什么，要新闻工作者干什么？全都畏首畏尾，同流合污，人世间还有公理法义吗？”
郭铁皱眉道：“哎，你这个死丫头，怎么那么愤青啊？我只是跟你说说利害关系，又不是不干这事儿，别忘了，还是我把这线索告诉你的呢。”
第313章 股民骂街
他们两人在拌嘴的时候，程黎平已经看到了田梓橙。田梓橙换了一身春装，过肩的头发披散着，看上去很有校园风的味道。程黎平推开车门走过去，刚想试图去捂住田梓橙的眼睛，却见田梓橙一声娇叱，猛地闪身躲过，秀气的拳头径直打向程黎平的肋下。
不过这一拳并未打中，因为程黎平的反应更快，原地撤了一步，田梓橙的拳头便落了空。看见面前的人是程黎平，田梓橙又惊又喜，不过她的性格比较内敛，并未扑到程黎平怀里或者主动去牵程黎平的手。上了车子，田梓橙才红着脸低声说：“最近过的好吗？”
程黎平苦笑：“多事之秋，不温不火。”
田梓橙皱了皱眉，道：“璋勋不是说你在香港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这车子，怎么是苏徐的牌照？”
程黎平笑道：“租的。怎么，他还跟上头汇报我的情况呢？”
田梓橙迟疑了一下，道：“我现在是文职，不过问外派任务了，只不过……”
“只不过你很关心我，对吧？”程黎平调侃道。
田梓橙低下头，轻轻的道：“嗯。”
程黎平道：“那你回来是组织派遣，还是自主来的呢？”
田梓橙咯咯一笑，说：“你猜。”
程黎平没去猜测，反正他相信田梓橙对他绝没有恶意。不过今天接受了黄程卓的采访，想必上头很快就知道他回来了，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这谁也说不好。
回到程家新村，看到田梓橙的老爸和老妈都开心的不行，厨房里放了一大堆蔬菜，餐桌上也放了满满的一大盘水果。程黎平开玩笑道：“我回来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老妈说：“养你快三十年了，养腻了。”
田梓橙一边偷笑一边换衣服，要去厨房帮老妈炒菜做饭。老妈劝阻不住，也只得由得她去。饭菜还没准备好，又有人砰砰砰的敲门，老爸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是良心厨和饭店的那帮子伙计。良心厨两手空空，伙计们倒是提了不少水果啥的。这群人没想到程黎平在家里，顿时眼睛就直了。
老爸惊讶的道：“厨子，今天饭店不做生意吗？”
良心厨叫伙计们把水果放下，赶紧上前跟程黎平问好，然后才回头道：“做啊，这不是过来看看嘛。”
程黎平笑道：“你们是来打听面粉集团的事儿吧？”
良心厨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了。那几个伙计也讪讪的笑着，进门后挤在一起，坐在客厅的边角沙发上。程黎平道：“身体都咋样了？”
良心厨嘿嘿的笑着说：“都挺好，半个月就出院了。那啥，程哥，勇子的事情有办法吗？”
程黎平点点头，说：“嗯，已经找人去办了，估计快有结果了。”
良心厨喜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去苏徐两趟了，连见都没见着他。”
程黎平很欣慰，别看以前他们在饭店里老斗嘴，真遇上事了，感情还是蛮深厚的。“说吧，怎么突然打听面粉集团的事儿了？”
良心厨挠了一下后脑勺，没好意思开口，一个伙计道：“这不觉得面粉集团是程哥你当家作主嘛，这两年的工钱都买了它的股票了。”
程黎平皱眉道：“多少买的？”
那伙计道：“差不多六块吧。”
程黎平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价格，今日开盘价是三块七毛四，现价三块五毛整。不对啊，前几天还是五块多呢。打开k线图一看，原来自从出了安全事故，天天都是跌停，大量卖单封在上面，每天都把价格砸的死死的。
“就想问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涨回去。不能涨了，俺们就都赔钱卖掉。”另一个伙计憨厚的笑道。
程黎平没说话，过了几分钟，向良心厨道：“回去把各人买了多少股票，都统计一下。手上的股票抓紧时间出了，其他的就别问了。”
良心厨二话没说，直接点了点头。其他的伙计们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良心厨说饭店中午还得营业，先回去准备准备。老爸留他们吃了午饭再回去，良心厨说今天就不吃了，有人预定了几桌菜，必须按时送过去。
等他们走了，田梓橙过来坐在程黎平身旁，慢慢叹了口气，道：“那些人一个月才三千块钱的工资，这下子亏一半，心里头不知道多难受呢。”
程黎平没说话，打开盘面看下面的评论。赔钱的股民可不管什么托管不托管，专盯着黎城区政府和光明粉业喷，说他们正事不干成天瞎折腾，人家远方面粉集团效益好好的，又增添了生产线，还把产品销售到了国外。眼看着起高楼，眼看着蒸蒸日上，你们过来摘桃子，弄成现在这样，谁对我们广大的股民负责？
这帖子短短的一个小时被顶了两千多层，点赞人数超过数万。可半小时后，上面显示出“原贴已经被删除”的字样。评论区几乎没有人讨论面粉集团出了安全事故的事情，都在指责光明粉业趁火打劫，黎城区政府为虎作伥等等。
等到吃过午饭，程黎平再去看看股价，发现价格再次来到跌停位。而之前还异常活跃的评论区却一片空白，冷冷清清。尝试着点进去一看，弹出来一行醒目的大字：“该版块涉嫌人身攻击，暂时关闭。”
与此同时，郭铁和黄程卓已经在黎城区宣传部备了案，正走出区政府的大门。他们要去调查的方向不是安全生产事故，而是那块平整的地面为何会塌陷。倘若远方面粉集团知道有隐患，怎么可能会选择在那里施工呢。郭铁以一个新闻人的敏锐触觉意识到，那块莫名塌陷的土地才是最大的隐患。
两人来到远方面粉集团的生产区，发生事故的地方已经被警方围了起来。黄程卓忙着拍照取证，郭铁却东看看西看看，甚至蹲在地上仔细打量着周边的一切。到了塌陷坑洞处，那里已经被砖石瓦砾之类的东西封上了，陪同过来的宣传部工作人员说，封闭这个洞口是面粉集团的自发行为，生怕有人再跌落进去。
郭铁似笑非笑的问道：“他们的员工呢，这么大的上市公司，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那工作人员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的回答说：“出了人命事故，这可不是小事，区政府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暂时让他们停工放假了。”
郭铁道：“方便找几个工人过来吗，我们想具体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工作人员一脸为难，迟疑了几秒钟，才勉为其难的说：“那好吧，我让他们叫附近的工人过来。”说完，工作人员拿着手机拨了个号码，接通后却走到了另一边，小声跟那边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快步走回来，笑着说道：“办妥了，都是附近村子的工人。”
十多分钟后，五六个身穿远方面粉工作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不过这几个人满脸油光，大腹便便，怎么看都不像身在一线的生产工人。那工作人员还没介绍，几个男人就主动伸出手来，笑呵呵的说道：“京城来的记者老师吧，辛苦了，辛苦了。”
黄程卓暗暗嘀咕：“这都是管理层的领导吧，哪是什么工人。”
工作人员不着痕迹的瞪了胖子一眼，陪着笑说：“面粉集团的作风比较开明，管理层都是由普通工人提上去的。虽然他们身在管理层，但平时也和大家一样在一线参与生产活动。”
郭铁不以为意，向那几位工人问道：“这几条生产线都是从哪里引进的，有没有质检证明？”
那胖乎乎的工人马上接口道：“领导说是从巴西引进的生产线，那谁知道是真是假啊？安装过程中，我们觉得有问题，向上头反应了好几次，但没人搭理啊。给董事长的信箱写邮件，一直也没收到回复，后来才听说董事长压根儿就不管事，长年累月不来上班。后头我们想着给政府打电话，结果还没拿定主意，就出事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