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霖指了指身旁的人，道：“这是我的秘书，小陈，从育徵带过来的，你们还没见过吧。”
程黎平也跟他握握手，道：“你好，陈秘书。”
陈秘书笑的很温暖，看来是受谭家霖的熏陶比较深，养成了儒雅而内敛的行事风格。谭家霖看到了田梓橙脸上的惊讶神色，爽朗的笑着说：“小摊子上的饭菜更具生活气息，味道也不错，从去年我调到黎城，就经常找这样的摊子吃饭。不过这官当久了，市民都认识我这张脸，有时候还真有点儿不方便。”
田梓橙笑道：“那是您亲民，怪不得黎城的市民总夸您呢。”
谭家霖故作震惊，道：“是吗？怎么我不知道，夸我什么了？”
田梓橙道：“夸您以民为本，是个清官好官啊。”
谭家霖哈哈一笑，说：“这样一夸，我反倒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了。不是有一个同仁从京城开会回来，全县几千人去车站迎接的故事么？结果呢，没过两年，这位仁兄就被双规了。这当官呐，其实很简单，少作点秀多干点事就成了。”
田梓橙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啊。”
谭家霖道：“做起来比说起来更容易，因为就算是做，其实也是动动嘴皮子，自然有别人去做这个事。作秀呢，反倒要身体力行，不能让别人代劳。”
田梓橙笑了起来：“这个说法倒是新颖的很。”
谭家霖闲聊了一会，这才扭头对程黎平说道：“小程，方便聊聊么？”
程黎平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人一起向程家新村的方向走去，陈秘书结了饭钱，和田梓橙跟在后面。程黎平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只见不远处还有一辆挂着政府号段车牌的奥迪车缓缓行驶着，应该是负责保护谭书记安全的人。
“你是因为面粉集团的事情回来的吧？”谭家霖脸上挂着风淡云轻的微笑，悠然自若的说道，“面粉集团是你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你一直不在黎城，出了这么大的责任事故，政府不能无所作为，所以才暂时决定托管一半的股份。只要你能回来履行职责，国资委这边可以随时将你的控股部分交还给你。”
程黎平笑笑，道：“我若不能履责呢？”
谭家霖毫不迟疑的回道：“那国资委就要继续托管了。面粉集团是上市公司，对县级行政区域来说，它的形象意义很重要，相信你能体谅我的难处。”
程黎平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粮食，国资委也没办法让面粉集团恢复生产吧。我在不在，国资委托不托管，有什么区别么？”
谭家霖回应的无比干脆，就三个字：“会有的。”
程黎平没说话，谭家霖也不说话，两人在程家新村的大门口站了几分钟，都静静的看着街道上稀稀疏疏的车辆。去年说好的煤炭电子交易中心似乎黄了，一直到现在也没正式发展起来。为它们预备好的那栋黎城第一楼，高达三十六层的煤电大厦，此刻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刺眼。令人惊讶的是，不管是上边的媒体还是黎城本地的媒体，都没有人再追问这件事的下文。
过了几分钟，程黎平道：“既然如此，我所占的股份就全部捐给黎城市民吧。”
谭家霖瞳孔一缩，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片刻之后，他打消了这个主意，叫上陈秘书上了奥迪车走了。回到家里，程黎平等田梓橙先睡下了，回到客厅里打了几个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打给了今天早上刚刚遇到的记者黄程卓。黄程卓累了一天，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被程黎平的电话吵醒，原本还带着点闷气，听程黎平把话一说完，顿时两眼瞪的溜圆，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呆，黄程卓猛地从床上跳下来，“砰砰砰”的去敲郭铁的房门。
郭铁穿着短裤开了门，睡眼惺忪的问道：“镯子，你发什么疯呢？”
黄程卓道：“我有大新闻！”
郭铁把手放在黄程卓额头探了探，道：“没发烧啊？没发烧大半夜的说什么胡话，什么大新闻？”
黄程卓道：“程总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要把面粉集团的股份捐出来成立一个扶农基金，请咱们报社做其中一个监督方。”
“啥？”郭铁也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据他所知，程黎平可不是什么有钱人，全部家当就是面粉集团的股份和一个中等的饭店。这回一捐两三个亿，他是打算砸锅卖铁不过日子了么？
与此同时，黎城本地的论坛上，也有人爆出了一个重磅新闻。帖子里说，根据他们一直以来的追索，去年给黎城雪灾市民捐款一亿元的lc集团老板姓程，是黎城本地人，主要做的生意是农副产品进出口，注册于马绍尔群岛共和国，在中国香港设立了办事处。前段时间，lc集团香港办事处跟新加坡的采购商达成1.2亿的商业合同，全力扶持黎城本土企业远方面粉集团打开国际市场。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网民们的议论热情却持续高涨着。远方面粉集团的董事长姓程，lc集团的老板也姓程，再加上黎城本地人这一特征，很快大家就都明白了，原来这位慈善家是程黎平，传说中的黎城道上一哥，贝壳饭店的老板，曾经的西区水果贩子，城东的养鱼专业户。
负责舆论管控的领导们也发现了这条瞬间火爆的帖子，但帖子里面并未出现任何违规的地方，也没有攻击任何人，所以他们也没有干涉，反而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包装一下，再提高一下黎城在全国的知名度。
次日一早，多家媒体使用网络认证账号发布短讯，称苏徐市黎城区远方面粉集团最大股东程黎平先生于昨夜决定全部捐出自己所占股份，成立一个面向全国的扶农基金。这个基金会将由多家新闻媒体共同监督，相关申报流程正在进行当中。据悉，程黎平先生占股百分之三十七，目前市值价格约为2.7亿元。
第316章 名誉奖励
新闻一出，举国震惊。即便有人继续砸盘，但在如此轰动的消息提振下，当天股票逆市上扬，上午收盘时直接拉升了7个点。当网民们得知程黎平现在只剩下一个贝壳饭店的时候，更是感动的涕泪交流，纷纷把自己的私房钱、零花钱捐出来，以响应程先生的伟大壮举。黎城本地人更是引以为荣，周边县区的人也专门跑到黎城去贝壳饭店用餐，算作对程先生的支持和赞颂。
老爸老妈和田梓橙得知此事后却全都吓了一跳，以前都觉得程黎平有本事有出息了，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达到了这个高度。算起来前前后后三四个月，他捐了将近四个亿出去，这要是守着财富过日子，怕是十辈子也吃不完喝不尽吧。
不过老爸老妈也没责怪程黎平意气用事，反正是农村家庭出来的，钱多钱少都是一样过日子。有贝壳饭店在，还愁赚不到钱吗？田梓橙想的却更深了一层，扯着程黎平的手臂拉到房间里，怔怔的问道：“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谭书记工作那么忙，昨晚上为什么特意来找你？”
程黎平笑道：“想哪儿去了，谭书记不是说了么，他经常在小摊上吃饭的。”
田梓橙道：“我没那么傻，早不吃晚不吃，偏偏这个时候吃，肯定有问题。”
程黎平摸摸田梓橙的面庞，道：“真的没事儿，放心吧。面粉集团没了，我不是还有lc集团么？那是海外的公司，一年做几单生意就够了。”
田梓橙点点头，道：“挣不挣钱不要紧，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像……再像去年那样不安稳，我很担心。”
程黎平好言劝慰了几句，这才让田梓橙的心情舒缓了一些。过了没多大会，任叔、周建军、周寿昌等人先后上门了，看见程黎平，他们并没有像别的人那样竖起大拇指赞声好，而是忧心忡忡的问：“黎平，到底出了什么事？”
程黎平找借口支开老爸老妈，又让田梓橙跟着去买菜，然后反锁房门，轻描淡写的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事，跟一个伪君子提前摊牌了。”
“伪君子？”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程黎平指的是谁。最后姜还是老的辣，周建军突然拍了拍大腿，道：“你是说谭书记？”
程黎平点点头，道：“嗯，他昨晚上来找我了。”把昨天晚上的对话原原本本一说，大家都是有阅历的人，心里就有数了。面粉集团的生产线为何会出事，谭家霖不可能不清楚，但他并没有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去帮面粉集团渡过难关，而是默认事态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远方面粉集团苦于无粮之时，他也不闻不问，现在国资委接手了，他却说“会有的”，显然这步棋早就在他的预期之内。只不过程黎平玩的更绝，想趁火打劫是吧，不好意思，我宁愿把这些财富全部送出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只不过程黎平收获了名声，却同时给自己埋下了隐患。但各人自己想一想，倘若和程黎平易地而处，也未必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周寿昌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那一千一百万也没必要留着了。任叔，你们酒厂是国企，需要私人注资吗？”
任叔哈哈一笑，道：“要的。咱这个国企爹不疼娘不爱，产值也没有那么高，应该还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程黎平笑道：“两千万的粮食运给酒厂，他们肯定会注意的。周总，你这个钱也别往里面投了，想办法去外面再办一个场子，尽快把生产线弄起来。如果新加坡那边同意我们延缓交货，这合作还要继续进行下去的。”
周寿昌仿佛打了一针鸡血，道：“好，我回头就去准备。工人们愿意跟咱们走的，我也一并拉走。”
程黎平点点头，再向任叔说道：“等红山酒厂的白酒开始批量生产时，我再搭条线，帮你们卖到国外去。欧美国家不喜欢喝白酒，东南亚国家应该没问题。”
任叔笑呵呵的说：“那感情好，一个小酒厂，也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
他们在这里聊的兴致高昂，区政府的会议室里却一片沉寂，几乎没有一个人说话。谭家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便开始征询众位领导的意见。杜德仲此时才知道程黎平又回黎城了，心里顿时一阵紧张，心想这回别人把他逼到这个程度，弄不好又要跟去年一样弄出大乱子。
不过其余人心里可没想到这一层，他们还沉浸在程黎平前后捐了3.7亿的事情上，内心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不过孙兴业和葛晶却不这么想，短暂的思虑过后，两人马上义愤填膺的表态道：“他没有资格这样做！国资委已经托管了面粉集团一半的股份，这说明面粉集团是国有资产，他一个普通市民，凭什么无偿捐献出去？造成国有资产大量流失，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其他的领导也回过味来，纷纷表达类似的观点。杜德仲在这种会议上纯粹是一尊雕像，不属于他管的领域，他也不好发言。挂了个常委的帽子，也无非是举手和不举手的差别。谭家霖听众人叽叽喳喳的吵了一通，突然悠悠的笑道：“走法律程序的话，程黎平是占理的。但站在官方的角度，我们也不希望国有资产白白流失。所以，怎样找到一个折中点，还是请大家集思广益，想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杜德仲心中澎湃激昂，脸上却一平如水。这些同僚到底出于什么样的用意，杜德仲心里不甚明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远方面粉集团的资产是个人私财，不能因为单纯的一个通告就变成国有资产。往轻了说，这是典型的违法乱纪行为，往重了说，全国所有的商业团体都有充足的理由和证据拒绝在黎城开设公司，因为连最起码的诚信基础都坍塌了。
可是杜德仲只是一个主管国安口的常务副市长，没有多少发言权，这些话只能咽到肚子里。他有时候甚至在纳闷，上头为何要给自己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要么干脆只负责国安口子，何必还挂上个常委的头衔。
朱家营敲了敲桌子，道：“各位，程黎平大公无私，是黎城的骄傲，我们必须予以表彰。面粉集团的事情，我建议由光明粉业去接手，区国资委这边暂时低调处理，以免引起公众的议论。”
谭家霖笑道：“家营同志这个想法不错，区民政局、文明办马上协作起来，该给到的名誉奖励尽快给到人家，不能让这样的慈善家寒了心。”
官员们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谭书记的用词，“名誉奖励”，不发任何奖金。听上去有点不对劲，不过仔细想想也合理，程黎平都捐了快四个亿了，还会在乎一两万块钱的奖金？不过朱家营后面的那句话却未获得谭书记的认同，这说明了什么？
莫非，谭书记根本就不愿意光明粉业入主远方面粉？既然如此，那一开始为何他的态度又模棱两可？领导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一众官员们只能如此慨叹。
会议延续了两个小时，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对程黎平进行表彰。会后杜德仲马上联系程黎平，打了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想想这小子可能又换了号码，马上又打电话给手下去查。十几分钟后，一个新号码发到了杜德仲的手机上。再拨过去，程黎平直接拒接了。
杜德仲愣了愣，又拨了过去。这回铃声响了四十多秒才接通，那边却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是杜德仲，程先生在吗？”杜德仲自报家门，毕竟程黎平还在黎城，而自己的名字在这个小城市也算响当当的。果然，那头的女声笑了起来：“你好，杜副市长。”
杜德仲听着声音有点耳熟，马上问道：“是小田吗？”
田梓橙道：“是我，杜副市长有什么事？”
杜德仲又是一愣，这丫头也跟着程黎平学坏了，打他的电话肯定是找他啊，还问有什么事。心里头犯嘀咕，嘴上却笑呵呵的说：“我来给小程报个喜，区里决定表彰他为年度人物，打算申报到苏徐市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