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毫无办法才在去年来织布厂,好不容易进来了,工钱多了,日子似乎也见到了一些转机,却不想王文知道她有钱了,回来的更加频繁,且更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打人,还扬言就算把她给打死了那也是过阵子便可以再娶一个的。
林若青听完这些话,再看见那林氏惯常受气的样子,胸中已然不仅仅是气了,更多的是怒火。
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律法还很不完善,王文所说的打死再娶也许是稍稍夸张了一些,可并不脱离现实。他在家里把林氏给打死了,隔天只管用草戏子一卷扔到乱葬岗去,对外只要说是病死的,那即便是村民邻里有知道内情的,谁会去报官?就算报官了,那能关多久都不是准数呢。
毕竟男人打自己媳妇儿天经地义,这可不仅仅是男人在说,这个年代的不少女人都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林若青也不想和他们说废话,因此径直便问林氏:“你想不想和离?”
林氏一愣,又看了看王文。不过她还没有说话呢,王兴听了这话却一下火冒三丈,他不敢对林若青发火,就对林氏发火。
“你还敢和离?”王文一边说话一边要撸袖子。
旁边的捕快也是跟着一起听前面林氏说的话的,此时别提多看不上网文这样欺软怕硬只会窝里横的东西,见他要往前走,立刻便伸手拉住他,厉声道:“干嘛呢?”
林氏见王文这样,当下有些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这回若是跟着王文回去了,说不定要被他打死了。
“可我,可我和离了以后无处可去,我还有一个女儿……”林氏道。
她带着女儿,娘家一定是回不去的,如果是个儿子那还方便改嫁,女儿在这会儿可是彻底的拖油瓶了。
王文听见林氏这么说,立刻觉得自己拿捏住了林氏的要害,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
林若青不管王文,她道:“你若是无处可去,那便在厂里先住着,你若是想建房,想买房,那去厂里账房那边借钱,以后每个月从你的工钱里面扣钱来还就是,想要自己生活下去的办法很多,就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林氏一下豁然开朗,她可从没有想过事情还能这么办。建房子不难,村里头圈块地就成,实在不行去山脚下圈块荒地都没人管的。如果家里没有王文,只有她和自己女儿,日子也还是原来那样,不,应该说要比原来还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呢。
那原本被王文拿走的钱都可以存下来了,以后的日子该多有盼头?
林氏面色松动,不过一时还没有说话。
林若青又问林氏:“你若是想和他继续过日子,那我随你,不过你若是不想,厂里头一定会为你做主,他不愿意和离没有关系,我帮你请状师告去官府,让官府帮你裁定。”
王文这样的人一最怕地痞流氓,二最怕就是官家的人了,这会儿一听见林若青这样的安排,面色不禁发白起来。
第97章
林氏越发犹豫。
林若青的提议对于她来说自然是十分有吸引力的。可是这个年代,林氏周遭以及她所接受的观念之中, 女子主动提起和离, 那是十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然而不和离, 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她娘家人都老实胆怯, 没有人能帮她出头,现在又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如果现在算了,跟着王文回家去了,以后她们母女两个的日子恐怕更加难不说,甚至能活多久都难说的。
林氏抬起头来看了王文一眼,这一眼里, 她看见了王文的愤怒与憎恨, 以及无穷的贪欲, 林氏瑟瑟一抖,再转过头看向林若青时,眼睛里已经满是拼死一搏的勇气。
反正前后左右都找不到出路,既然现在夫人开恩愿意从上面拉自己一把, 自己又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林氏颤抖着生意对林若青道:“夫人, 我愿意和离!”
王文听见这话差点儿厥过去,他没想到林氏还有这样的胆量。
林若青心里却是大大一松,帮人这事儿最怕什么?最怕就是人家半路反悔了,扭头帮人的反而成了恶人了。
好在林氏现在还能给得出决心,也没让她白跑了这一趟。
林若青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几个管事道:“报官, 再请状师,你们多上些心。”
管事们原本都不知道自己帮着林氏是对还是错,现在听见林若青的吩咐心下便更加安定了,立刻应声下去准备了。
林若青回程路上回想这件事情,不免还是叹气。
她无论想多少次,都还是不能否认一个事实,在这个时代里面,她已经是很幸运的那一个。她吃过什么苦头呢?头前不少时候那些浅浅淡淡的愁绪若真要和现实世界的残酷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成是无病呻吟。
林若青将头歪在窗户上靠着,目光所及是一片片织布厂所拥有的田地。
她一开始觉得自己能够做的很少,可又一天比一天发现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其实很多。比如前面在织布厂里,林氏最后看向她时目光里装着的期盼与感激,让林若青也很动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一句话,对于很多人来说却可能是影响一生的改变。
无论是什么时候,有钱有权的人才有行动力和话语权,她既然现在衣食不愁又能做出很多改变,那就不应该袖手旁观。
林若青越发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
林氏不会是这样家庭关系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更不会是最后一个,其中求助无门的更是大多数。如果单靠林若青的一己之力,她是很难亲自一个个去像今天一样帮着当面调节劝阻的。
但是即便不能这样,可也并不意味着她就只能袖手旁观。走官府,请状师,这些许多平头百姓不懂或者不敢做的事情,她大可以让人帮着代劳。
别说这会儿,就算是千百年后多少普通人都因为不懂法而止步维权啊。
只不过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帮,又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织布厂里的林氏,林若青可以帮她诉讼,帮她请状师,可如果真要推广出去这么帮,那以后说不定是不止女人和离这类事的。外面可怜人多吗?多得很,如果个个都要帮着请状师,帮着付费用,那这事儿估摸着也无法支撑太久。
毕竟这天下的不平事又岂止一件两件?
倒不如,林若青心思一转,觉得可以退一步说,以杭城为例子,其实不少状师并不能滋润生活。真正风光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知名状师,大部分小状师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
不过只要是状师,那就对宋国的律法了若指掌,这样的话,如果能将两者结合起来,请这么一批状师为百姓无偿解答疑问,百姓若是有需要也可以直接委托状师去官府伸冤。
如此一来可就算是双赢的事情了。
想通了这件事情,林若青心情愉悦。回家还没等下马车就遇见同样从外面刚回来的陈彦。
陈彦原本是直接要进门的,结果听见背后的马蹄声回头时看见了林若青的马车,便立刻转身下了台阶,走到马车前面亲自将人给抱了下来。
再看见林若青嘴角的笑意,陈彦也跟着笑了出来:“怎么,出去一趟遇见什么开心事儿了?”
林若青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想通了一个事儿,自然就开心了。”
她的手在身侧晃了晃,没等晃第三下就被陈彦给握在了掌心,两人的双手被垂落的衣袖遮住,一高一低并排往前面走。
“我也遇见好事儿了,”陈彦与林若青分享道,“今天下面传上来说是有好几样新发明都的确能够提高效率,有个还和你织布厂有关系呢。”
林若青歪头看他:“哪个?”
“染料,听说染布坊那边也有了新发现,染色工艺又进了一小步。”
这倒的确和织布厂有关系,织布厂这边和陈家的染布坊合作紧密得很。
林若青于是嘴角越发勾起,也跟着陈彦说了自己回来路上在想的事情。
陈彦距离市井百姓的平常生活也远,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王文一样的男子,一时吃惊比林若青多多了。他先是直皱眉,而后听见林若青的畅想以后又点头:“我觉得这是可行的。”
说不准还会因为这个产生一条新路子,让不少状师有活路呢。
毕竟每一个小改变带来的波动都是巨大的。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织布厂就带来了多少改变了?女工们是一个,杭城周边原来种棉花和养蚕的并不多,如今却也已经成了另一个产业了。不少原本生活穷苦的百姓通过这个都能够糊口了。
不过陈彦又叹了一口气。
林若青疑惑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陈彦意有所指:“无他,只是想到林氏那个女儿了,多可怜?”他顿了顿,又说,“我没有女儿,似乎更可怜了。”
林若青睁大眼睛,觉得陈彦无理取闹:“阿云不是你女儿?”
陈彦在血统方面的偏执远比林若青严重多了:“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其实这个问题林若青不问出口也晓得,在这个时代阿云即使吃穿都不会真的比嫡女差多少,可到底是欠缺一些的。
林若青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近来陈彦从暗示改为明示,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让她常常都要觉得是自己亏待了他似的。
林若青将这个话讲给扶柳和翠竹听,原本是想要她们两个来认同一下的,可没有想到翠竹和扶柳都说:“我觉得爷就是挺委屈的。”
“就是。”翠竹也道。
虽然说她们一开始是觉得爷不够好,可这么几年下来了,再不好也看出好来了。有对比才有伤害啊,别的不说,杭城里面还没有像她们家姑爷那么家大业大的,然而人家妻妾成群的有多少?即便是爷一开始在吉祥如意那里是有缺漏,这这么多年来怎么对她们小姐的,翠竹和扶柳觉得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家里现在就小姐您一个,若是只有阿冕和阿云,那府里头的子嗣是单薄了一些的。”
“再生一个呗。”翠竹小声劝道。
林若青觉得脑袋疼,干脆把她们支了出去。
不说这个了,说这个干嘛,她还是自己忙一点正事来得好。
重新说起状师的事情。
下面的管事帮着林氏找了状师,又成功和离,甚至将王文抓进大牢里面要关半年。这新闻一下又成了个茶余饭后人们的谈资了。
媳妇儿告自己男人这样的事情,十里八乡的这么多年还真没有听过几次,一时之间啧啧称奇的人不少。而许多偏远地方的人,甚至连告官能请状师这样的事儿都不清楚。
而不少小状师们近来也听见了一些风声,据说是陈林氏那边的织布厂里传出来的,说是要每月给他们这些状师一笔固定的工钱,每天就让他们去织布厂那边提供的房子里头坐着,等着十里八乡的百姓过来请教律法上的问题。
不少小状师听了这话都是摩拳擦掌的,不为其他,就为了银子啊。毕竟现在当状师的还真没几个是主职,没法养家糊口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如果织布厂那边真的有这样的打算,对于一些小状师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没多久就被证实是真的了,九月里,杭城里的十几个状师被聚集到一起还真就进了织布厂,同时另一个消息也放了出去:无论是告官和离,还是邻里纠纷,只要不懂的均可以过来这边免费请教状师。
第98章
状师们原本以为不会有多少人过来请教,却不想光是九月下半月, 他们每日几乎就没有得闲的时候。等到十月里就更甚, 一些从状师这里得了经验回去的, 又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其他人, 以至于状师这边每日过来的人络绎不绝。
只是光杭城了一个地方,这样对于周边乡镇的其他百姓来说未免太远了。毕竟省城不是谁都会过来的地方。因此等到十一月里,陆陆续续在织布厂这边的牵头下,一些镇上也有了类似的地方,请的都是当地的状师。
这有两个好处,一是百姓们可以不花钱了解许多他们以前不了解的地方,二来则是对于状师们来说, 送上门的生意也有很多。许多百姓在得知自己的事情是打官司能够解决的之后, 不少都会选择直接聘请状师为自己告官。
唯一叫苦不迭的恐怕就是各级官府了, 官司几乎是成本增加,一直忙到年关将近才渐渐少了些。若是只官司忙便罢了,而是官司多了以后,不少官员都发现了许多律法上的不足与不够详细, 于是都在年末汇总起来作为折子往上呈交。
而在此之前的十月里, 离开许久的卡尔终于又再次来到了杭城。
这一回他来了就没有准备走。
之所以离开这么久是因为他回国处理了自己在那边的许多事情,并且将从这边带过去的脂膏好好经营了起来。
脂膏在关外几乎不用其他言语,直接就成了火热畅销的货物。
原因简单,如果说对于宋国的女子来说,脂膏这东西是锦上添花,那么对于关外气候干燥地方的女子来说, 脂膏就无异于雪中送炭了。
竟然有这么一种东西涂抹过后会让人的皮肤如同婴儿一般细致嫩滑。不仅仅是王公贵族,就连平民百姓也对脂膏喜欢的不得了。
受到追捧加之购买渠道有限,脂膏在边境之外几乎被炒到了天价。一盒在宋国卖三两银子的脂膏在国外能卖到三十两,一盒在宋国卖几十文的脂膏都能卖到一两银子。
卡尔中间让人回来运了几次货,自己则在边关维持生意。布料方面他则全都让给了原来的生意伙伴,自己将全部的精力都转到了脂膏上。
这次过年回来,是因为边关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他也在那里找好了帮手,往后依赖着陈家的货运,自己就在杭城便成,没有什么大事不需要再去边关。
脂膏在边关畅销这个事情,林若青也晓得。这在她意料之中,毕竟任何空白而广大的市场都容易激起水花。
而织布厂那边在今年也有一些新的变动。
之前一段时间虽然时不时有一些加快生产的小技巧被呈交上来领奖励,可真正大的发明却没有。不想上个月有一个女工悄悄给管事交了一张图纸,上头对现有的织布机做了一番大改动。
照那女工说,自己家里是木匠出身,家里的兄长根据她的口述将织布机做了些改动,虽然不少零件做起来麻烦,可是整个织布机做好以后,自己织布的速度快了几乎一倍。
为此管事还亲自带了几个女工去那女工家里试了试机器,没成想还真是要比原先的快且顺手不少,且处理一些复杂的图案和样式也比以前轻巧。
这个女工不仅仅为自己争取了一百两的赏银,更是为自家两个做木匠的兄长争取了一大笔的订单。织布厂的织布机换掉了一大半,足够几个木匠从年头忙到年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