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许夫人哪里舍得拿女儿的东西:“家里也帮衬不了你什么,你有东西,只该留着自己用,哪怕赏人也好。”
  “要赏人,还不如给家里呢。”许瑶轻叹一声,眉间也有几分喜意,“母亲也不必太担心,我如今升了婕妤,份例比从前也高了,这次生下皎哥儿,太后皇后皇上都有赏,不愁没有东西用的。”
  许夫人也是喜上眉梢:“说的是。小皇子呢?我们可有这福气看一眼?”
  说到这个,许瑶的喜意就更盛了:“刚吃过奶睡着了,就在偏殿,一会儿母亲悄悄的去看就是,只别惊醒了他,哭起来声音可大呢。”
  许夫人便笑得合不拢嘴:“声音大好啊,身子结实呢。”看屋里没外人,便压低声音道,“小皇子,是你养在身边?”
  许瑶便微微敛了笑意,摇摇头:“待过了满月,就送到交泰殿去……”说到这里,不禁有些舍不得起来。原先是想好了给皇后养的,可等到生下来,才晓得实在舍不得。
  只是,这事儿岂由得她呢?皇后许她养到满月,已然是恩典了。许瑶便把这念头放开,问起家里人来:“二弟今年如何?”
  许夫人叹道:“县考府考都过了,只是院考运气不好,差了两名。”许瑾今年十五了,也下场考秀才,结果止得一个童生,家里因此连中秋也过得不大欢乐,幸好许瑶一举得子,才把这不快冲散了。
  许瑶听了也有些失望,只得道:“二弟素来是用功的,这回只是运气不好,下回自然就中了。”
  许珠嘟哝道:“爹说二哥没灵气呢……”
  许夫人叹道:“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这一窍不大开。”许瑾性情温和,读书也颇是用功,却就是少些灵机,文还罢了,那应试诗写得就有些惨不忍睹,最后没过院考,也就是栽在这诗上。
  这灵机实在是不能强求的,愁也没用。何况许瑶还在月子里,许夫人自不敢让她忧心,连忙把话题带开了。
  宫外女眷入宫也不能久留,许夫人说了几句话,又去偏殿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小皇子,时辰便到了,只得带了许珠告退出宫,直回到许家马车上,才长长叹了口气:“你姐姐啊,好歹是要熬出个头了……”
  许珠把玩着那对琉璃簪,小声嘀咕道:“皇子都不能自己养……”她真看不到哪里出头了。姐姐生了皇长子,也不过才升到婕妤,连一宫主位都还坐不到呢。
  “你懂什么。”许夫人嗔了小女儿一句,“毕竟是生了皇长子,这一辈子就有靠了。”那无儿无女的妃嫔,别看眼下位份高,将来的日子可未必好过。
  许珠撇了撇嘴,刚要说话,就觉得马车慢了下来,跟车的婆子在外头道:“夫人,前头的路走不得了,得绕路。”
  许夫人诧异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婆子道:“说是前头有人中了举,在榜单底下犯了羊癫疯,正往出抬呢。”
  许夫人恍然道:“今儿竟是秋闱张榜,我倒忘记了。”其实是因家中无人下场,许夫人一心只惦记着宫里的大女儿,自是忘了此事。
  许珠听得稀奇,也掀了窗帘往外看,笑道:“才中个举,倒犯了羊癫疯,这若是中了进士,还不知要如何呢……”
  她刚这么说着,一掀帘子,就见一个青衫少年立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边,正跟车里人说话。
  此刻是午后,太阳微微西斜,自树荫中投下一线金光,落在那青衫少年身上,恰似镶了一层金边。
  许珠探头去望的时候,正值这少年转过半边脸来,脸上犹带笑意,当真是如同明珠美玉,耀人眼目。许珠一眼看过去,竟看得呆住了。
  那少年大约也是因前头路被堵了,便指挥着马车掉过头来,自己跟着转身,恰好与许珠打了个对眼儿。
  许珠原只是将窗帘掀起一角的,因贪看那少年,不知不觉竟将帘子掀起了半边,露出了脸。两辆马车相距不远,那青衫少年眼力又好,一眼便看见一个女孩儿眼珠不错地盯着自己,便对许珠微一颔首,笑了一笑。
  许夫人说了两句话,却见女儿再没个回应,倒把窗帘都掀了起来,连忙伸手拉下来,嗔道:“看什么呢?羊癫疯且在前头,这里再看不着。”
  许珠因这一眼,心头如小鹿乱撞,呯呯跳个没完,自不敢说实话,刚要含糊着说句什么糊弄过去,就听外头有人高声道:“梅解元留步!”
  秋闱桂榜,第一名谓之解元,在世人眼里心里,与一般举人大不相同。这人一嗓子喊出来,连许夫人都忍不住又把窗帘掀起一点往外看,道:“方才那人可是说解元?”
  许珠跟着看出去,只见七八个学子大步行来,正挡在刚才那辆马车前头。为首的学子冲着那青衫少年一拱手:“梅解元,在下耿波,忝居秋榜第二,正欲向梅解元请教一二,还望梅解元不吝赐教。”
  这番话说出来,一整条街上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热闹。许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小声道:“这是要做什么?”
  许夫人到底比女儿经的事多,道:“怕是不服这秋榜的名次,要当街发难了。怪哉,难道取士不公?”
  外头的婆子倒是刚刚打听了一番消息来,闻言忙道:“听说这次的解元是个外籍的。”
  考秀才与举人,均应在原籍考试,唯有春闱之时,天下举子才共聚京城,争那三百进士名额。便是你离家乡千里万里,也是这个规矩,若想在别处考试,必得有些门道才行。
  这外籍的人中了举人也还罢了,竟夺了解元,难怪要引得本地举子有些反应了。这耿波,想来是自负才学,一心要争这解元的,如今竟花落他人之手,怕是这口气咽不下去,才来当街拦人。
  许夫人这里思忖着,那边耿波已经朗声道:“在下秋闱还算顺手,几篇文章自认尚可一观。梅解元高踞榜首,想来文章更是出色,在下想拜读大作,也长些见识,不知梅解元可否将大作写出几篇,容我等一观?”
  这话说得就更是明白了。别看一口一个拜读,其实就是来斗文的。耿波敢有此举动,可见对自己的文章甚是自信。文无第一,有时名次略有些相差,说不定就是中不中主考心意而已,若是梅解元的文章与耿波相仿佛,这可就不好说了……
  许珠虽不知这些道理,却也紧张万分。却见那梅姓少年微微一笑,慨然道:“我辈文人,正要相互讨论才可长进,耿兄肯指点一二,我求之不得。不如就去前头茶楼之内,我等清茶论文如何?”竟是大大方方就接了下来。
 
 
第113章 姻亲
  解元论文一事, 数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日一众新举子们往茶楼里去了,许珠自然不能跟了去,可好事者众, 早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只消叫人去仔细打听一下, 便连当日那一众新举子们都各是什么神态,说了什么话都能打听出来,更不必说梅耿二人应试的文章了。
  举人试要考三场,头一场出三道《四书》题, 一篇应制诗,及经义四篇。所谓文章重《四书》, 便是头一日的三道《四书》题最为要紧。可这一回,耿举人开始只默出了自己的三篇《四书》文,梅解元却不但连应制诗和经义都默写出来, 甚至连第二场第三场所考的那些诏、判、表、诰及时事策论题都默了出来, 最终逼得耿举人也只好把所有的文章都默写出来,摆在那里供人比较。
  这一比,耿举人真是完败。
  许珠的丫鬟知缃从外头把所有的文章都叫人给抄了回来:“奴婢不懂文章,可听人说, 梅解元这一篇篇的文章,哪篇都比耿举人的好, 比得那耿举人灰头土脸,再不敢说什么论文的话了。”
  许珠随手就把耿举人的那一摞文章扔一边去了,只捧着梅解元的看。其实她也看不出个好歹来, 只是捧着就觉得心中欢喜:“如此说来,梅解元这是实至名归了。”
  “可不是。”知缃不晓得自家姑娘怎么突然打听起这个来,但这事儿眼下是京城里的知名事件,仅次于皇上有了长子——说不定比皇长子还引人关注,毕竟那是皇帝的家事,离着大家远着呢,倒不如这举人解元的,大家更喜闻乐见一些。
  “咱们老爷也叫人抄了文章回来,说梅解元这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一般,给了少爷,叫少爷好生习学呢。还说梅解元的策论题言之有物,不像那耿举人纸上谈兵,比一比,就见出高下来了。”
  知缃到底也是翰林府上的丫鬟,很是懂几个成语,难得把许良圃那么文诌诌的评价都一字不差地学了来。
  许珠听了心里更高兴,道:“那外籍的事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梅解元究竟是哪里人?”
  这个知缃也打听了:“听说梅解元是岭南人,跟着家里人来了京城,不知怎么的就在京城应了秋闱。那耿举人,做秀才的时候就考了案首,文章也是好的,有三元及第的志向呢。就为这个三元及第,明明十五六岁上就能考中秀才的,硬是拖到十八岁,中了秀才又苦读了两年,就是冲着秋闱解元来的。谁知这一考,冷不丁的跳出个梅解元来,大家都不识得,再一看,竟是个外籍的。这外籍可不是人人都考得的,举人们疑心这梅解元有什么靠山,就疑心到考官不公上头,只是没个凭据。这耿举人就想出比较文章的法子——若是梅解元文章不如他,岂不就证明考官不公了么?谁知这一比,耿举人是服了,那些举子们,也再没半个敢说不公的了……”
  “那梅解元到底有什么靠山?”许珠听得极是好奇。
  一问这个,知缃立刻啧了一声道:“姑娘不晓得,这位梅解元,也是这几日论文之事惊动了京城,才被人打听出来——原来是皇后娘娘的族弟哪!”
  许珠顿时睁大了眼睛:“竟然是皇后娘娘的族弟?难怪——”难怪那般俊美如同明珠美玉,气派不俗……
  知缃还没说完呢:“梅解元的父亲,就是岭南那位有名的梅大儒啊!之前在江浙那边,在军营里教倭语的,就是那位大儒!”
  外头军营里的事,原本许珠是不感兴趣的,但因为事关沈家,两家到底是姻亲,也听了那么一耳朵,却没想到这会儿又对上了,不由得一喜:“这,这么说也是有交情的。听说梅大儒还是沈家、沈家姐夫请了去的呢。”
  许碧嫁去沈家快两年了,这一声姐夫还是头一回听见,着实新鲜得很,若不是前头加上沈家二字,知缃都不晓得这姐夫说的是谁呢?闻言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听说是这么回事儿。”
  许珠脱口便道:“若这么说,咱们家跟梅解元家也该交好才是。”
  知缃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咱们家,跟沈家……”这都好久没来往了呢。也就是上回沈家姑爷来京城,往家里来了那么一趟,结果还闹得不快。如今沈姑爷早回了江浙,路姨娘也去庵堂里住着了,两家越发连封信都没有呢。如此,梅家与沈家有无交情,跟许家好像扯不上边儿罢。
  许珠嘀咕道:“再怎么,也是姻亲呢……”
  知缃没敢说话,只是暗暗地想,从前可没说是姻亲呢,姑娘说起沈家都觉晦气,只怕给宫里大姑娘扯了后腿。今儿这是怎么了,竟说起姻亲的话来,敢情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殊不知,说起姻亲来的,还真不止许珠一个呢,许良圃这会儿就正跟许夫人提这事儿。
  许良圃的消息,自比许珠更灵通许多,正跟许夫人细说梅家之事:“梅大儒的长子在修书,据说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对他都颇为欣赏。次子在备明年的春闱。这会儿,幼子又中了一个解元,多少人都在说,明年怕不是要兄弟同榜呢。”
  许夫人也听了一耳朵举子们论文的事儿,却不知晓许良圃说这个做什么。
  许良圃叹道:“如今瑶儿生的儿子给皇后养着,咱们自该跟梅家设法亲近亲近才是。”
  许夫人不是没打过这样的主意,可梅皇后娘家虽自今上登基之后就迁来了京城,却是承恩侯府,其门第之高,哪里是许良圃一个寒门出身的五品翰林能巴得上的?且承恩侯本人又不喜交际,一家子都不怎么出门,便是想来个偶遇或怎样的,都找不到机会。
  许良圃深觉妻子不开窍,道:“承恩公府姓梅,梅大儒也姓梅。”这不都是一家子吗?
  许夫人这才听明白丈夫的意思,道:“既这样,老爷也在翰林院,正好与梅家大公子亲近才是。”
  许良圃顿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道:“梅大公子忙着修书,哪里有时间呢。且他不爱应酬,翰林院里多少人想寻他说话,都挨不上……”
  梅若明本就无心出仕,只是修书这事儿能有机会博览天下群书,正投了他的脾气。自他进了翰林院,那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天下书,什么人情往来都不大答理的。
  这倒不是说他脾气不好。事实上,他虽有梅皇后这个族妹,却从不以身份骄人的,对上对下皆是温和以待,只是说到出去吃酒赏花之类,就一概推了。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本是举人,皇上觉得他于修书有些个用处,才给了他这个官身,若是把心思用在别处,岂不是辜负圣恩?若说吃酒赏花,且等他修完了书,辞去了这官身,自当奉陪。
  这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点毛病来。且梅若明只是不去应酬,并不骄人,有时诸人向他请教些学问,他也都一一地细说分明,因此除了个把心眼窄的背后说他几句,但凡是明白道理的,都肯与他交好。
  尤其这话后头还传到了皇帝那里,皇帝特特地夸赞了几句,还赏了一套御制的笔墨。并还赞梅大儒家风好,说是等着明年梅若坚春闱得中,“再为朝廷添一人才”呢。
  皇帝都说了这话了,只要梅若坚不掉链子,那前程还愁什么呢?
  “那还是前几个月,如今梅家这幼子又中了解元——”许良圃说到这个新解元,简直眼馋得了不得。说起来梅家幼子梅若辰跟他的儿子许瑾一般年纪,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总之,梅大儒这一家,如今简直比承恩侯府都红火,偏这一家子也是深居简出的,一样的难巴结。
  许夫人听了这些,心下不由担忧:“这,这如何是好?”丈夫说了半天,根本就结交不到,岂不是白说?
  许良圃微微皱眉:“你怎的还未想到,沈家与梅大儒却是有交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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