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来也没有别人,袁胜莲甚至连个丫鬟都没有带,许碧打量她一下,也就示意知雨往远处退了几步:“不知袁娘子有何事?”袁胜莲看起来瘦了许多,倒是更显得纤弱,别有一种楚楚动人的味道。
虽然人看着娇弱,可袁胜莲一开口,就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其实,沈大将军和沈少将军,才是陛下心腹之臣吧?”
虽然现在这可能也不是个秘密了,但如此开门见山也是少见,许碧扬扬眉毛:“袁娘子说什么?”
“少奶奶别误会。”袁胜莲似乎从许碧的话里得到了答案,说起话来更自信了,“其实这事儿,怕也只有我那位在宫里的妹妹不知晓了。”
“袁娘子没有对宫里昭仪娘娘说起吗?”许碧确实有点摸不清袁胜莲的意思了,看着她绝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但若说是来结盟,那也太不可置信了。
然而事实证明,再不可置信的事都能发生,袁胜莲轻声道:“我为何要对她说?不过我倒是想提醒一下少奶奶,此事,太后必然是知道的。少奶奶觉得,太后会怎么做呢?”
袁太后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许碧在心里暗暗说了这么一句,口中却道:“治我们沈家的罪吗?”
袁胜莲就笑了一声:“少奶奶说笑了。据我所知,太后什么都没有做呢。少奶奶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她不等许碧说话就管自说了下去:“太后所倚仗的,都毁在沈家手中,若少奶奶是太后,会不会报复沈家呢?可太后如今不是从前了,沈家又有陛下庇护,太后又能做什么呢?”
“袁娘子这话未免有些前后矛盾了吧?”许碧暗暗惊心于袁胜莲说得如此直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太后既然不能做什么,那什么都不做,又有何奇怪呢?”
“太后,不是这样的性子。”袁胜莲却并不打算跟许碧打太极,径直便道,“依我看,太后一定在等能报复沈家的机会。如果皇上并不打算听从她,那太后还有什么办法呢?”
许碧目光一闪:“如果昭仪生下皇子——”
袁胜莲摇了摇头:“依我看,太后没有让袁家女生下皇子的意思。”
这句话说得,就实在令人吃惊了。许碧也不由得直了直身子:“袁娘子此话何意?”若是不让袁家女生下皇子,太后把袁胜兰弄进宫去做什么?
袁胜莲轻笑了一声:“若是太后有此想法,何不选袁胜蕊呢?那才是太后的亲侄女。”
许碧摇头:“承恩公府可比不得尊府。”
袁胜莲干脆地道:“可我那妹妹根本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想用她邀宠,实在太过费力。”
许碧仍旧摇头:“她有足够的份量,在后宫就不可能被冷落。更何况,一个不太聪明的人,才更好控制。”
袁胜莲咬了咬嘴唇:“但我觉得,太后确实并不是想拥立有袁氏血脉的皇子上位。她对袁胜蕊太冷淡了,我总觉得,她生怕袁胜蕊进宫似的。而且,若她真想让我那妹妹生下皇子,又何必让她在宫中守孝呢?若是梅氏女先生下皇子,岂不就占了先机?”
许碧打量她两眼:“袁娘子与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用意呢?”这些话其实颇有道理,但问题是,为什么是袁胜莲说出来的?
袁胜莲又咬了咬嘴唇,犹豫片刻,才道:“倘若我能设法探明太后欲行何事呢?”
这下许碧也不禁神色微动:“袁娘子说什么?”
“我说——”袁胜莲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替沈家探明太后的打算,可好?”
第117章 交易
袁胜莲这句话, 简直是石破天惊,许碧都忍不住再问了一句:“袁娘子说什么?”替沈家去打探太后想怎么报复沈家?这,这是哪门子的事儿哟?
袁胜莲很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出来会有什么效果, 神色倒颇是镇定:“我说的话, 少奶奶当是明白的。”
明白当然是明白, 但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袁娘子可是姓袁。”不想着替袁家报仇,反而要帮着沈家防袁家?这让谁能相信呢?
袁胜莲显然早已料到许碧会这么说:“少奶奶知道,我为什么会进了佑王府吗?”
这个许碧当然是知道一点的。比如说,是袁胜莲想着巴上佑王世子, 结果反而被佑王妃算计了。不过,袁胜莲说的应该绝对不是她进佑王府的方式。
灵光一闪, 许碧道:“是袁家给袁娘子安排了亲事,袁娘子不想要?”
袁胜莲倒是惊了一下:“原来沈家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啥哟。许碧不动声色:“也只是略有耳闻。”
袁胜莲被她唬住了,苦笑起来:“也难怪我家一败涂地, 什么事都落在了别人眼里——说起来, 那位王御医,恐怕也是沈家的人吧?或者说,是皇上的人?”
许碧没回答这个问题:“袁家安排的亲事,想来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袁娘子何以如此反对呢?”甚至宁愿用不光彩的手段进佑王府。
袁胜莲冷笑道:“一样是做妾,我为什么不能选个高门, 选个宽厚的主母,选个舒服的地方,却要去在一个妒妇手下讨生活, 还要处心积虑地算计着生了儿子被扶正?这样辛辛苦苦,也不过是为了替他们男人拉拢人心罢了。”
原来本来的亲事也是要做妾?许碧真觉得有点叹为观止了:“亲父兄——”虽说袁胜莲是庶出,但打着主意就送去做妾,听这个意思那家大妇还是个不容人的,这门亲事可真是……至少佑王妃在外的名声素来宽和,佑王府里姬妾也颇有几个,听说日子也都过得不错。不过,袁胜莲当初怎么要算计佑王世子呢?
袁胜莲脸上微微红了红,但随即坦然道:“如今我也不瞒少奶奶了。我借着救了小郡主之机留在佑王府,原是奔了佑王去的。只是我一时心大,看着佑王妃宽和,佑王两位侧妃又俱在,就想着攀上佑王世子,将来图个侧妃之位。”
这话当然是真的,但也不全是真相。不过许碧也并不想听袁胜莲的心路历程。其实袁胜莲不说,她也能猜到几分,比如佑王世子毕竟比佑王年轻,与她年岁相当,只不过她实在看错了佑王妃:“女子为母则强。”你算计她丈夫,她可能也就容了你,但你算计她儿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袁胜莲低了低头:“是我的错。只是,人家的父母维护儿女至此,我家中人,却是丝毫不把我当个人看。说是亲父兄,他们何曾视我为亲女亲妹,不过是一件用来换些好处的器物罢了。若是少奶奶,可会听他们摆布?”
许碧默然,片刻才道:“你为自己一搏,本也不为过,只是不该用此等方法……”真要说起来,她被许家人安排着代嫁,也只是敲了许夫人一笔银子,要论反抗的程度,还真比不得袁胜莲呢。
“除了佑王府,我能投哪里呢?”袁胜莲一直满面坚强之色,到这会儿才红了眼圈,“以袁家之势,有几家人敢要我?我倒是想过进宫,可根本没有机会。”袁太后甚至都没把她和袁胜蕊召进宫里见一见。
楚楚可怜的人故做坚强,直到撑不住了才伤心落泪,这场面简直格外的动人心弦。许碧虽然跟着沈云殊练了好久的演技,自觉有了长足的进步,也得承认就在这哭戏上,她实在是比袁胜莲差得太远。
不过,袁胜莲就算再哭得楚楚动人,许碧也不会真把她当成一朵白莲花。笑话了,要是真白莲,最多就是老老实实给佑王做妾,哪儿还会把主意打到佑王世子身上,更不会今天跑来要向沈家投诚了。
袁胜莲也是能屈能伸,见自己的眼泪打动不了许碧,立刻就拿帕子拭了。人家这哭一场,除了眼圈微红,哪里都没变,许碧都在琢磨她是不是对着镜子练过的。她也哭过,哪回不是哭得眼如烂桃,鼻子通红,没半点美感的?人家就硬能哭出梨花带雨的效果来,必须是练过的!
“我知道我今日贸然前来,少奶奶不会信我。”
许碧暗想: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信你是真的想投诚,但你投的不是沈家,而是皇帝。
“其实这话,袁娘子何不对佑王殿下说呢?”袁胜莲自己见不到皇帝,但佑王却可以上达天听啊。
袁胜莲表情微微有些扭曲,半晌才道:“佑王从未碰过我。”她想过很多法子,但佑王总记得她曾被个侍卫近过身,始终存了些厌恶;佑王妃更是处处做梗,以至于她进了佑王府一年多,佑王就不曾到她屋里来过。
而且,在佑王府一年并不是白呆的,袁胜莲已经看出来了,佑王夫妻两个是万事都不想沾身,只想做个平安王爷。毕竟靠着身上的皇家血脉,只要不是犯了谋反大罪,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乐得放着他们,就当放了块昭示天下太平的牌坊呢。
这样一家人,是断不肯让她投向皇帝的,哪怕此刻袁家已然倾覆,佑王夫妻两个也是宁可做棵谨慎的墙头草。
再则,就今日这些话,她若说与佑王夫妻听,他们断不会相信,而且还会疑心她是想与袁太后串连起来为袁家报仇,反而会将她困在王府之中,再不许她跟外头联系。
所以她一个字也不能透给佑王夫妻。就连这次回杭州来,她也是借了袁胜兰之口,由袁胜兰“吩咐”她往家里走一趟,给袁翦父子做周年的。就为了这个,她得先吃袁胜兰一通臭骂,在景阳宫跪了半个多时辰才成功。
“那袁娘子想要什么呢?”
“我想离开佑王府。”袁胜莲终于听到许碧露出一点口风,登时大喜。其实她也不能肯定沈家究竟会不会接受她,毕竟她只有对袁太后的那一点点猜疑,而沈家如今春风得意,袁太后其实已经不能对他们做什么了。
“只是离开佑王府?”如果这样的话,自行求去就是了,佑王府肯定不会强留。
“我想改名换姓,另嫁他人。”袁胜莲当然不只是想离开佑王府,她想要的是富贵荣华的生活。其实她本来想做佑王侧妃的,可佑王那两个侧妃总是不死,而且,佑王妃实在难缠,佑王又知道她的底细,倒不如换个名字,重新开始呢。
“我想请沈大将军为我保个媒,做继室也可,只要那家人好。”
许碧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怎么叫好呢?”这好跟好的标准可差得远了。
袁胜莲是个明白人,晓得再做什么柔弱之态对许碧也没用处了,索性直白地道:“少奶奶别笑话我,我是个俗人,必得锦衣玉食,过得舒服了才觉得好呢。”
许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也有道理。”
袁胜莲便试探着道:“那少奶奶是答应了?”
“这却不是我能做主的。”许碧懒懒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答应了什么怕也没用,还要回去禀知父亲和夫君。倒是袁娘子究竟打算如何往太后处试探,不妨与我多说几句,我也好回去讲得明白些。”
袁胜莲微微苦笑。许氏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呢。只是如今乃是她求着沈家,人家当然可以端起架子。
“不瞒少奶奶,如今我还没有想到法子。”她早就觉得许氏不像个懦弱无能的人,果然对方其实也是扮猪吃虎,亏得她那位胜玄二哥还当人家娇弱可欺,真是瞎了一双狗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袁胜玄自诩能识人,可他对女子又何曾真正看准过。
在这样人面前,再说谎反而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实话实说,说不得还能得到些帮助:“除夕宫宴,我求着王妃带我进了宫,见到了昭仪娘娘。就是从昭仪娘娘处,我才觉得太后反常。所以少奶奶此时问我,我当真无法回答,因此刻并无头绪,我还要多进几次宫,见机行事。”
许碧点了点头:“袁娘子这话方是坦诚。”说了半天,也就这一句是大实话了,“既如此,我也不虚应袁娘子——袁娘子能在杭州呆几日?”
“还有三五日吧,京城倒并未定我归期。”既然是袁胜兰打发她回来的,佑王夫妻自不会限她归期。
“那袁娘子且等消息吧。”一场花会,有这样的收获,倒真是没白开,“不过,袁娘子过来,袁夫人难道愿意?”承恩公世子夫人又怎么肯带她来呢?
袁胜莲微微一笑,也不做凄苦之态了:“总有法子的。”比如说袁胜蕊,从前就总想着要压她和袁胜兰一头,如今她去向她低头,袁胜蕊怎会不肯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呢?不过就是几句奉承话罢了,既然有人爱听,说说便是。
宫外有花会,宫里自然也会有,且正在殿试发榜的好日子。
袁胜兰足足在景阳宫里窝了一年,总算一年孝期已满可以出来见人,提前好几日就挑了衣裳簪环,真是头上脚下无一处不细致。
无奈,今日花宴却着实轮不到她出头。
梅皇后并未穿明黄颜色,反是着了一袭浅杏色春衫,略施脂粉,既端庄又洒脱。她身边的梅若婉则是杏红色衫子,明媚娇艳。
两人这都是轻快淡雅的颜色,头上也皆是碧玉白玉的钗子,只用一两朵镶红蓝宝石的花钿做做点缀,倒显得袁胜兰的胭脂色宫装太厚重了些,头上的赤金钗也太耀眼,不大与这春日花宴相配。
顾充媛坐在两人下手,笑吟吟地道:“今日殿试发榜呢,一会儿娘娘怕就要听到梅举人荣登三甲的好消息了。”
梅皇后含笑道:“借你吉言了。不过族叔说过,若坚的文章犀利有余,文采不足,一甲未必可得,或在二甲有个好名次倒是可期的。”
顾充媛掩口笑道:“梅大儒自己学问好,自是看着儿子总觉得不足,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之故了。”
旁边自有别的小妃嫔凑趣儿,笑道:“给大儒做儿子自是辛苦的,怕是不得状元,都不能叫人满意呢。”
这话说的不大得体,但反正是夸赞梅家的话,梅皇后也就笑笑收了。倒是梅若婉轻嗤道:“状元虽贵,也是三年一出,真正的学问可不在榜上。”
说话的小妃嫔正是凌玉珠,闻言面子上便有点挂不住,只得道:“娘娘教导的是。”
这就有点搅了花宴欢快的气氛。顾充媛不说话,袁胜兰满肚子郁闷更不想说话,底下的许瑶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倒是苏阮含笑温声搭了一句:“臣妾听人说活到老学到老,想来只有这样,才能真得着学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