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殊一撇嘴:“何必要你去与她当面理论,这事儿,先告诉那林老爷,看看他要如何。若是他明白,自家撕掳干净也就罢了,若是再生枝节,自有别的办法。”
“那就有劳沈大人啦。”许碧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便眉开眼笑,“既这样,就先看看林老爷要如何做。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叫苏姐姐知道这些事儿,若影响了肚里的孩子可就不好。”后宫之中,能有子女傍身实在太重要,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光是嘴上说有劳就行了吗?”沈云殊不大满意。
“那沈大人说怎么办?”许碧深觉沈云殊如今脸皮越来越厚了。
“居然还要我说,真是没诚意……”沈云殊哼哼了两声,正打算搞点儿闺房之乐,就听知雨在外头道:“少爷,少奶奶,杭州家里有人来送信了。”
许碧猛然想起来:“应该是弟妹生了吧?”算一算,八月里董藏月就该生了。当初离开杭州之前,她已经备了洗三和满月礼要用的小镯子小金锁之类,都留在那边了。结果来京城这一忙活,竟把这事儿都忘记了。要是算算,杭州早就应该有信过来,报知董藏月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了。
到内院来回话的是沈家一个管事媳妇,名叫迎春。按如今的习惯,原是该按她夫家的姓氏来称呼她。比如说她嫁的是沈四,就该叫沈四媳妇才对。但因沈一等人身份特殊,即使在沈家也不大露面,于是对他们媳妇的称呼,就仍旧是唤本人名字了。
迎春从前就是沈家的丫鬟,进了门自然先给沈云殊和许碧行礼,才说起杭州的事儿来。董藏月确实生了,生的还是男孩儿,可是她是七月里生的,也就是说,沈云殊和许碧才离开杭州不久,董藏月就生了。
“这日子不对吧……”许碧稍微一算,觉得这跟预产期也差得太多了。
迎春便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二奶奶是动了胎气,早产了。”生下第三代,全家人的称呼就都跟着往上抬了抬,京城这边还不知晓,杭州那边,沈云安已经当了二爷,董藏月也被称二奶奶了,都把那“少”字儿去了。
“怎么回事?”董藏月这一胎,全家都宝贝得不行,如何就会早产了?
迎春面有难色。沈云殊便重重咳了一声:“有什么话直说便好。”看样子这里头是有些事的,否则不会拖到现在才送来消息,也不会让迎春过来。
迎春原是坐在两人下首的绣墩上,这会儿便连忙站了起来,低声道:“都是剪秋那个不安分的,因见二奶奶有孕,就生了心思……偏二爷念书,没怎么理会她,她嫉妒二奶奶,就在二奶奶面前胡说八道,气得二奶奶动了胎气早产。生下来的哥儿身子弱,请了杭州城里最善治小儿的郎中在家里住着,这好容易养过百日才好些,可郎中说,日后身子总归是要比旁人弱。老爷和夫人想着,不知京城里有没有更好的郎中……”
许碧皱起眉头:“剪秋在二奶奶面前说了什么?”董藏月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便是有什么事,也该看在孩子的份上保重自己,怎么就弄到小产了?
迎春眼睛垂得更低了,低低地道:“剪秋说,二爷那里留着个荷包,是,是当初大奶奶给的见面礼。”
第131章 事发
杭州城那边, 沈府的气氛颇是压抑。
外人只晓得,沈家二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产,虽生了个儿子, 却因身子不好, 什么洗三满月统统没有办, 弄得好些就等着借此机会给沈家送礼的人都大失所望。
董夫人自是三天两头就往这边来看女儿和外孙,好容易看着外孙过了百日,郎中也说比刚落地时要强得多了,若好生养着当可成年, 纵身子比常人差些,寿数上倒无太大影响的。可外孙这里能稍稍放心, 女儿的情形却让董夫人放不下心来。
“如今珍哥儿已无大碍,瞧着还胖了些,你也不必这般担心。”董藏月是坐了个双月子, 可仍旧没养出点肉来, 董夫人每次来,看见女儿瘦削的脸颊就觉得心疼。
董藏月抿紧了嘴唇。她原是张端正的鹅蛋脸,虽然算不得出色的美人,却是各家夫人们喜欢的那种“有福气”的长相, 线条圆润,带着少女的甜美。可这会儿瘦下去, 线条就有些凌厉,尤其是拉平的嘴角,竟然有点儿刀锋般的感觉。
董夫人很不喜欢女儿现在的样子, 瞧着戾气太重。那剪秋的确可恶得很,但出事第二天,沈夫人就叫人把她狠打一顿丢去了庄子上,如今早就咽气了,坟上说不定都长草了。
剪秋这种东西,自然是死不足惜。但这事儿本身董夫人觉得自己女儿也有不妥之处。一个姨娘罢了,何至于就动了胎气,竟伤了孩子?难道就分不清个轻重缓急?
且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再怎么时光也不能倒流。既如此,就该把后头的日子过好,好生照看孩子,养好自己的身子,这般终日拉着张脸有何用处?幸好孩子还养住了,若是没养住,又要怎么样呢?
“我这几次来,看你对姑爷也是冷冷淡淡的。”董夫人原是不忍心对女儿说重话的,可女儿总是这么不改,她这个做亲娘的不开口,还有谁会说,“这事儿,依我说,原是你的错。”
董夫人见董藏月并不像是认真在听她说话,脸色便微沉了下来:“这剪秋原就是在姑爷房里,你嫁进来时便知晓的。姑爷可有偏着她,不许你管她?若是没有,那出了此事,本就是你管理无方,如何还要对姑爷发怒?”
顿了顿,董夫人在亲女儿面前,也掏心窝子地说了几句不那么“正大光明”的话:“如今姑爷有愧,怜惜你,你就该借着这机会把姑爷的心拢住才是。可你总这般冷冰冰的——男人哪,愧疚怜惜也都不能长久,你若总这么不知好歹,早晚就把他推开了。瞧你现在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你对着镜子瞧瞧,自己都变成什么模样了!这般满面戾气的样子,谁会喜欢?莫不成,你就要与姑爷成了陌路,不做夫妻了?”
董藏月的面容一直如泥塑木雕一般,直到听见董夫人最后这句“不做夫妻”,嘴唇才颤动了一下,眼圈也红了。董夫人正要再说,旁边伺候的小红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夫人不知,这,这里头的事儿,实在是,实在是没法说的。若单一个姨娘算得了什么,姑娘又怎么会动这么大的气?”
董夫人也觉得自己教导出来的女儿不会如此,立刻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快说!”
小红看了一眼董藏月,才低声把当日剪秋的话说了:“……说什么荷包,分明是说,分明是说二爷心里恋着大奶奶!”这才把董藏月惊得动了胎气。
董夫人也听得面色大变:“真有此事?”
小红哭道:“那荷包是真有的,就在二爷书房的枕头里头掖着呢。”连带着里头的两个小银锞子都未动。
董夫人手脚都有些发凉,但还能掌得住:“可问过姑爷了?”
董藏月这才开了口:“二爷说他与大嫂清清白白,自娶我进门,就是想与我好生过日子的。”
董夫人或有些方正得过于迂腐,却不是蠢人,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沈云安只说他与那许氏之间清白,却并未否认他藏起那个荷包,是对许氏有些心思。难怪自己女儿这副模样,也并非只是因着孩子的缘故。
乍然听闻这样的事,董夫人也有些晴天霹雳之感,稳了稳心才道:“姑爷既这么说,想来是真的。就是你进门这些日子,可曾看见他跟大奶奶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董藏月有些茫然地摇头道:“这倒没有。平日里二爷多在房里读书,大嫂除了去婆婆屋里请安,余者都在自己院子里,便是偶尔见了,大嫂自会回避,不过打声招呼罢了。”
董夫人这心便放下了一些。到底她是年长之人,也要冷静得多。虽说此事论理乃是沈云安不该如此,甚至连这半点心思都不该动。可从另一面说,诗经里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云安那个年纪正是慕少艾之时,许氏又生得实在美貌。何况,也是当初沈家之事有些特殊,沈云安乃是代兄迎娶,是他把许氏领进家门的。
心思虽不该有,可若是不曾有什么逾礼的举动,便也还说得过去。何况,沈云安也说了,他想与董藏月好生过日子。若是他前头说的清白是真话,那么后头这话,多半也是真的。
“自你嫁过来,姑爷对你可好?”两家都在杭州城中,董夫人虽不让女儿整日往娘家跑,自己却是年节都可以过来看看的。其实直到董藏月早产之前,董夫人都能看得出来,女儿脸色红润,眉眼带笑,显是过得不错。若沈云安对她不好,断不会是如此模样。
董藏月又点了点头,低声道:“便我有孕,二爷也没往那剪秋房里去。”若不是如此,想来那剪秋也不会如此丧心病狂,竟敢与她说这些话。
董夫人心下便又放松了些,再问:“出了这事,姑爷是如何做的?”
这话其实不必问。一听到女儿出事,董夫人立刻就来了沈家,之后更是隔三差五地过来,自然看见沈云安如何围着女儿和外孙打转了,倒是自己女儿,总是冷冰冰的,不然,董夫人今日也不能说这些话。
果然董藏月喃喃道:“二爷一直守着我……”听说那剪秋被拖下去打的时候,还在喊着沈云安的名字,但沈云安那几日一直守在她和珍哥儿身边,寸步未离。
这下董夫人算是安心了:“那你还要如何?如今看来,姑爷或许是糊涂过一时,可到底也并不曾做什么。自打娶你进门,也是想跟你好生过日子。既如此,这事儿从头到尾不过是那贱婢从中挑唆,关姑爷何事呢?”
“若他没起过那等心思,剪秋如何能生事?珍哥儿又怎会受这些罪……”董藏月紧握双手,看着孩子不很圆润的小脸,心中难受之极。
“珍哥儿受罪,乃是你的过错。”董夫人却是毫不客气地指责女儿,“我问你,若这剪秋说的都是假的,你待如何?”
“假的?”董藏月一时有些不明白。
董夫人冷笑道:“一个贱婢,嫉妒主母得宠,有意挑唆,自然是什么骇人就要说什么。我问你,若事后发现这荷包是她自己绣的,又自己放两个银锞子进去,再塞在姑爷枕头里呢?你也就全盘信了,且动了胎气。若是那样,今日你又要怨谁?”
董藏月隐约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低声道:“可,可这都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样?”董夫人毫不客气地问,“若是姑爷成亲前喜欢一个女子,家里却给他定了与咱家的亲事,他从此将那女子放下,一心与你过日子。某天你知晓此事,是不是要与姑爷和离?”
董藏月争辩道:“可那是大嫂,不是外头的女子……”
“倘他放下了,就是身边的人又如何?倘他放不下,哪怕远在天边,就没有再见的一日了?”董夫人训斥女儿道,“为母则强,你既有孕在身,不管那贱婢说什么,你都要先想到你腹中还有个孩子!如何听了她一番胡言乱语,就自己先稳不住了?”
董藏月低头看着珍哥儿,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董夫人叹道:“这事,你本该一听就先把那贱婢拿下,悄悄回了你婆母,立时处置了。如今可好,闹成这样。若是姑爷当初那点糊涂心思传出去,他名声还要不要?你把他的名声毁了,婆家可能容得下你?就是这事儿侥幸没传出去,如今外头都在说你因个姨娘动了胎气,你的名声好不好听?”
董藏月哭道:“明明是他的错,如今却是都说我嫉妒不容人……”
董夫人板着脸道:“自你进了门,姑爷就再不曾往别人房里去,就是你有孕,他也不曾去那贱婢处。既如此,他便确是一心要与你过日子,你何不给那贱婢寻门亲事打发了她?叫她在这院里,又不得见姑爷的面,有那老实的也就罢了,不老实的,难道不觉得你是嫉妒不容人,是要生事的?”
董藏月不说话了。她留着剪秋,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再者有一个剪秋占住了姨娘的位子,日后就是沈夫人也不好再随意往她这里塞人。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董夫人看她这样子便知晓她的心思,叹道:“我晓得,你是看着家里苏氏张狂,生怕自己也遇上这样的事。可你要知道,只要你稳得住,哪个贱婢也越不过你去。可你若自己心思先不正,下头人有样学样,又如何能不生事呢?”
董藏月低头流泪。董夫人抚着她的后背道:“莫哭了。哭坏了身子,谁来照顾珍哥儿?如今事已发了,多说无益。倒是你,不许再这样对姑爷,好生与他说一说——”她压低声音道,“告诉他,若是他心里还惦着别人,不如就和离了。”
小红在旁边吓了一跳:“夫人——”这,这哥儿都生了,剪秋那贱婢也打发了,就是沈夫人那里都因沈云安所为有些抬不起头来,日后想来也不好意思随便插手这院子里的事儿。这般时候,如何能和离呢?
董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红一眼:“瞧,连你这丫头都晓得,这正是好时候。趁着这时候,把话说开了,然后就一心一意地过日子,谁也不许再提从前的事!”
董藏月想了一想:“母亲是说,以退为进?”
董夫人正色道:“以退为进只是小手段,要紧的是你先把自己的心放端正了。正道直行,本就无须那许多手段。”沈云安不过是慕那许氏一点颜色,可他成亲之前都不曾真做出什么糊涂事来,还收了剪秋在房里,可见那点情思也不过如此罢了。
既是这样,董藏月能叫他弃了剪秋,自然也能叫他放下对许氏的那点子心思。便是退一万步说,沈云安心里总还有那么一丝不舍,又能如何?那许氏与沈云殊夫妻恩爱,杭州城里都晓得的,难道许氏昏了头,还会与小叔子有些什么?恐怕从头到尾,许氏都根本不知沈云安这点子少艾之心罢。
前头本是无路,那悬崖上的花瞧着虽美,却摘不下来。若是身边的花也开得香,又有几个人真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去摘那高处的花呢?若沈云安真有那么疯,也等不到董藏月进门再事发了。剪秋那个贱婢,不过是被挤兑得无处存身,才拿这样事出来挑拨小夫妻的关系罢了。
董藏月年轻,才看着这样事比天大。如董夫人这样的过来人,一定会先保住自己肚里的孩子,便是有泰山崩于前,也没孩子重要!
董夫人劝慰了女儿几句,出去的时候便见沈云安在廊下徘徊,见了她面有惭色:“岳母——”他也觉得有些冤枉,董藏月敬茶那一日,他就决心要放下许碧,好生与妻子过日子了,至于那个荷包,他虽还留着,却是搁在书房柜子里,是剪秋偷偷掖到了他枕头里,又去向董藏月告发的。若不是因此,他大约还狠不下心来就叫剪秋死,毕竟也是伺候了他好几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