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代嫁——朱砂
时间:2018-11-04 10:03:57

  刚才许多卫所荐上来的人都被西北军那三十名军士打得落花流水,个个儿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会儿听皇上下令,晓得这是挽回面子的最后机会,遂都打起了精神来。
  有几个卫所显然是任人唯亲已成了风气,就连领队而来的军官也拿不出手,自知出去就是丢人,还在那里相互推诿,却不知已被旁边观战的人悄悄记了下来。
  不过大部分卫所来的军官手底下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会儿谁也不敢徇私了,都把自己这边最能拿得出手的人推了出来,单是这四五十人站出来,瞧着就是个个英武,人人昂扬了。
  可皇上看起来并不十分满意,在上头说了几句,便有人牵了十匹马过来,马背上各挂一张弓,十支箭。一内侍大声道:“陛下有旨,欲测诸位大人弓马之技,前头备了百只麻雀,一炷香后放出,谁射得最多,便是此次之魁首。”
  当即底下就嗡嗡了起来。这里有四五十人呢,个个都拿上木刀木枪了,皇上却要比骑射。那比就比嘛,就给十匹马是怎么回事?
  内侍可不管底下的议论,宣完旨意,立刻一挥手,就见牵马的人把手一松,四面咚咚擂鼓之声,登时惊得那些马匹在场中乱跑起来。
  郑镇抚还在莫名其妙:“怎么就给十匹——”
  话未说完,便被旁边的卫佥事打断了:“自然是让他们去争抢这十匹马!”什么皇上要测弓马之技啊,这分明是先测你近身搏杀之能,然后再测弓马骑射之技!
  此刻,场中已经有那反应最快的,先动起来了。有人运气不错,离马近些,先便去抢马;有人离马远,就跟身边人先战成了一团。有几个反应迟钝的,已经被人打倒在地,还在发懵呢。
  京卫众人,目光自然是都盯在沈云殊身上。
  沈云殊运气的确不大好,站在离马匹最远的角落里,不过鼓声才起,他身边已经有两人被他的木枪枪头点在胸口,给“杀”掉了。
  此次比武的人都是轻装短打,在前心、后心、小腹、咽喉等要害处各缝了一片浸透了红色染料的毡片,四肢关节处则缝的是浸了黄色染料的毡片,被击中时颜色便会溅开来。如此,倘身上有红色,便是阵亡,若有几处黄色,也是身负重伤,无力再战了。
  皇帝用这法子,显然是为避免这些人力量太大,即便用的是木刀木枪,或许也会失手误伤什么的。可这会儿真的战起来,那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胸口就被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这一下对他们来说跟挠痒痒也差不多了,可低头看时心口上已溅开两团鲜红,就此“阵亡”了。
  身上十分力道尚未使出一分就阵亡了,这两人一怔之后,心里这个憋屈啊,简直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叫人难受。有个脾气暴的已经哇哇叫了起来:“你竟偷袭!有种的重新来打过!”
  沈云殊却哈哈大笑,□□舞动,在旁边一个想冲出去追马的人脚下一绊,将人放倒,随即一枪尖点在他后心毡片上,刺出一大团鲜红,自己已经从角落这六个人里杀了出去,追着最近的一匹马走了。
  此刻场中真是一团混战。反应最迟钝的几个只能骂骂咧咧地拖着一身鲜红退了出来,站在场地边上看别人搏斗了。
  这演武场本就是京卫用来阅军之地,是极大的,十匹马乱跑起来都有足够的空间。且这些马看起来可不是宫里那些驯成了木头一般的御马,个个儿还很有些野性。有个福建卫所的千户干翻一个同僚占据了有利地势,可才一脚踏镫,那马儿就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立时便将他甩了下来。
  此时场地之中一片混战。有人已经扯住了马缰绳,却被身后杀过来的人逼得只能放手,转身再战;也有人窥着机会欲渔翁得利,已然上了马背,却因骑术不精,控不住马。还有人杀得性起,只顾着跟旁边人战作一团,把抢马的事儿反而忘记了。
  眼看着场外台上燃着的那一炷香已经要烧到头了,内侍一挥手,咚咚的鼓声再起,远处已有人拖出几个大鸟笼,准备要放鸟了。
  此刻京卫众人都紧盯着沈云殊。这会儿也有不少人看出他是个劲敌,当即便有三五人不约而同凑了过去,将他围在中间。
  如今还能在场中站着的都不是庸手,这几人一围,沈云殊便无暇再去追马了。卫佥事大骂道:“这些人是自己也不要马了么?想拉咱们京卫的人垫背是怎么着?”
  郑镇抚却是心中趁愿,暗暗念佛,巴不得那香马上燃尽,百只麻雀马上飞光,叫沈云殊一只也捞不着才好!
  可惜佛菩萨大概都没听见郑镇抚的祷告,只见场中沈云殊□□抖动,红缨旋转如一片红云一般,晃得面前对敌之人眼睛一花,连忙抡开手中长刀防守,他却是声东击西,自此人身边一闪而过,将另一人绊了个跟斗,自己已经蹿出一步,枪尖在地上用力一戳,人撑着枪杆纵身而起,落在了刚刚自身边跑过的一匹马背上。
  那匹马背上原已有人了。这武比场离开笼放鸟之处尚有一段距离,中间隔了三道高低围栏,还需控马跃过才行。此人夺了一匹马,眼看香已要燃尽,遂将全副心神都放在控马上,一时不防,就被沈云殊跳上了马背。
  他反应也是极快的,立刻反肘后击,不料才将将一动,腰眼里就是一阵酸麻,整个人都脱了力,被人轻轻抛在地上,勉力抬头看时,便只见一个马屁股在眼前一晃,沈云殊已经拨转马头,直冲围栏了。
  这会儿那炷香已经燃尽,鼓声一停,看着笼子的侍卫便将笼门一开,百来只麻雀叽叽喳喳,从笼门一拥而出,四散飞逃。
  只是因被几人围堵,沈云殊到底是晚了些,此刻在他前头已经有八人策马先跃过了围栏,此时自然是搭箭就射。沈云殊人马还在半途,一见此情景,当即双手放开缰绳,只用双腿夹着马腹,弯弓搭箭。正当马儿跃起跨越前头围栏之时,沈云殊竟自马鞍上站起,一箭射出,竟是后发先至,箭矢在一群刚刚飞出笼子,尚未来得及散开的麻雀中穿过,带着两只鸟儿一头插进了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前头有几个人手一颤,射出去的箭竟歪了。还有两人不及放箭,先回头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般一箭双鸟。毕竟这距离虽不算太远,可麻雀却是体型小巧,且笼子后头还站着放鸟的侍卫呢,这一箭又要自鸟群最密集处穿过,又要不伤到放鸟之人,却也是不易。更不必说,沈云殊此刻还在马上,还要控着马儿跃过横栏呢。
  沈云殊却是毫不分心,腾出一只手将马缰一提,马儿跃过第二道横栏,他也顺势再次搭箭上弦,又一箭穿了两只麻雀,而后坐回马鞍之上,驱着马儿又跃过了最后一道横栏。
  此刻麻雀已经四散,沈云殊再次搭箭,箭刚离弦,却是横里又飞过一箭来,不偏不倚将他的箭矢击落。
  沈云殊微微一笑,连头都不侧,却是随手就回了一箭。方才以箭击箭的千户刚刚一箭又射出,却听嗖地一声,沈云殊的箭抢在他前头,穿过他瞄准的那只麻雀的肚子,将其击落,他的箭却走了空。
  有此人开了先河,顿时也有人不射麻雀,倒盯着旁边人的箭矢。不过这击人箭矢之事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时间箭矢与麻雀齐飞,转眼间地上就落满了箭枝,余下的麻雀逃过一劫,一哄而散,四处谋生去了。
  这些箭矢上俱有各自标记,当下有人拾起各人箭矢,分别计数。不一会儿,便有人高声报道:“先至此地者,四川卫所冷千户。”
  立时四川卫所那边就有几声欢呼。冷千户能第一个到,至少证明他身手不错,马术亦是高明。皇上说要考骑射,这骑字儿至少冷千户是露脸的了。至于说到射,应该就是以谁射中麻雀最多为胜了。
  郑镇抚等人观战之处就离放鸟儿的地方远一些了,方才那一阵混乱,郑镇抚只看见了沈云殊纵马跃栏的同时还能开弓放箭,心里就已经在骂娘了。这会儿更是暗暗又在心里念着佛,恳求诸天菩萨保佑,千万莫让那姓沈的——他还没发完愿呢,便听那边又高声道:“射中最多者,京卫沈佥事,共中麻雀十一只!”
  郑镇抚好玄没一口气噎回去。十支箭,中了十一只麻雀!这些麻雀都是木头做的吗?难道不会躲的?
  麻雀当然不是木头的,因为那边已经有人将沈云殊的十支箭高高举起,除了一支箭落空,余者皆中,还有两支箭上各串了两只麻雀,其中一只只被射中翅膀,还在箭枝上扑腾呢。
  京卫指挥使这才吁了口气,露了笑容:“年轻人不错啊,总算没叫咱们京卫丢脸。”
  旁边卫佥事便笑道:“可不是嘛。刚才咱们输得那么惨,属下还以为今儿必要挨陛下训斥了……”
  这么一说,指挥使就想起刚才那惨样了,脸色一沉:“那两人,回去给我查查,究竟是谁荐上来的!”
  郑镇抚顿时就觉得腿上一软——这姓沈的,可把他坑惨了!
 
 
第133章 风头
  这一场大比, 沈云殊在京卫之中可是大出风头。
  当然,他早在西北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名气,可那会儿他不是一直都在自己父亲手下当差么?总免不了有人觉得他是因为有父亲荫蔽, 才能得了偌多战功的。就算经了江浙数战, 还是有人这么想。
  不过大比之后, 就再没人这么说了。事实明摆着,纵然是有父亲做上官能占得不少便宜,沈云殊的本事也是不容小觑。怪道说十七岁上就能做先锋将,瞧瞧人家这手骑射功夫, 怕是跟北狄人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啦。
  什么?你说他只长于骑射不善水战,所以在江浙立的战功很值得质疑?那好, 京卫指挥使在北海那边摆酒的时候,你去了没有?
  摆什么酒?这不是沈佥事在大比里出了风头,替京卫争了脸面, 京卫指挥使高兴, 就在北海边上的入云酒家包了酒楼,把当日参加最后那一场大比的各卫所军官都请来了么。
  当时就有两个不大服气的,言来语去的就提到了江浙剿水匪的事儿了。结果呢?当时那位沈佥事就把酒楼窗户推开,指着外头北海子的水道:“不然咱们现在就下去切磋切磋?”
  说这话的人是云南卫所的人, 水性是有的,可云南那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京城这会儿可是寒冬腊月哪!北海里头那水,有岸边水浅的地方儿,夜里都会结一层薄薄的冰了。
  入云酒家这地方建得实在是好, 一座酒楼,一半儿探在北海水面上,这若是夏日里在此吃酒,将窗户一开,带着水气的凉风就穿堂而过,不用放冰山都十分凉爽。
  冬天嘛,也不用怕。酒家自会备下炭火。上好的竹丝炭放在黄铜打造的圆炉之中,里头还搁把香料呢,薰得满楼都是暖香。再加上这酒楼中有上好的酒,尤其是自酿的梨花烧,开坛便香飘满室,入口还有几分甜意,到了腹中却如烧刀子一般,瞬间就会自内而外泛起暖意来。
  这酒,文人们不大爱喝,嫌太烈,武将们却极是喜欢的。当时沈佥事喝的就是这种酒,大约是有了些酒意,沈佥事说完那话,没听见那云南卫所的百户回答,索性一步就跨过去,提着衣领就把那人从窗口扔出去了。
  说起来那百户也是有些功夫的人,可也不知怎么的,在沈佥事手下竟像被提起了后颈皮的猫似的,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从窗口翻出去了。然后沈佥事哈哈一笑,自己把外衣一脱,也从窗口跟着跳了下去。
  下头那就是北海冰冷的水啊。一众武官们都被惊住了,酒也顾不得吃,连声喊着叫下去捞人。结果也用不着捞,等他们奔出酒楼到了岸边上,沈佥事已经拖着那百户从水里上来了。
  那百户整个人都快被冻僵了。本来他在这等季节来到京城就怕冷,身上难免穿得厚了些,这一进水自然跟坠了多少石头似的。再加上水冷,他甫一落水就抽了筋,被沈佥事拖上来的时候当真是如同死狗,腿还在抽抽呢,被云南的同僚七手八脚抬进屋里,又是扒衣裳又是灌姜汤,好容易才倒过气来。
  倒是沈佥事,豪迈地当场就把身上湿透的中衣一脱,只见蜂蜜色的肌肤裹着一身腱子肉,真个叫精壮。且那身上,长的短的深的浅的,足有十来处伤疤。单看这些伤痕,就晓得他那累累军功,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有这么一出,那些武将们里头倒有大半觉得心服,便有些不服的,也不敢说话了,生怕也被扔到北海里去。于是,沈佥事继大比之后,再次一跃成名,狠狠在京城这些武将人家里风光了一回。
  不过,出尽风头的沈佥事,回家之后就没有那么风光了。
  “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就敢往北海里头跳!”许碧恨不得抽眼前这人几巴掌。要不是时下讲究快过年了不能说晦气话,她简直就要骂人啦。
  沈云殊整个人都浸在浴桶之中,被热水蒸得满脸通红,扒着桶边儿赔笑:“其实跳下去就上来了,也没在水里呆多久。再说,我下去之前,还灌了几口酒。”
  许碧抬手就在他肩膀上打了一巴掌:“灌酒难道是什么好事?”酒精肝了解一下?
  这一声清脆的声音直传到净房外头,刚刚送沈云殊回来的五炼九炼还没走呢,就听见这么一声,伴着许碧的责备,这一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外头的人自然就能猜到了。
  九炼瞥了五炼一眼。五炼木着一张脸。两人都装做听不见,连忙就溜出去了。他们今晚都跟着沈云殊呢,若是大奶奶一会儿想起来,要问问他们是怎么伺候的就把人伺候到北海里头去了,那他们俩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许碧倒是压根没想起来要问他们两个的罪。沈云殊素来有主意,五炼九炼哪儿管得着他呢?
  “这会儿是什么天气?院子里的水缸,早晨起来看看都是一层薄冰!”许碧气得没法儿说,只好又给了沈云殊肩膀上一巴掌,“你下水前还喝酒!若是在水里酒劲儿上头,怎么办?”酒后游泳,很容易出事好不好!
  沈云殊连忙往水里缩了缩,赔笑道:“其实就喝了两口,就为暖身子的。以前在西北,这样的天气真不算什么。那地儿虽少见这么多水,可有那沼泽地,冬天那掺泥带水的,比这还冷呢……”
  许碧一阵心疼:“实在打起仗来没办法也就罢了,哪儿有你自己还往水里跳的?现在年轻不觉得怎样,这寒气进了骨头落下病根,将来还不是你受罪!”风湿类风湿了解一下?老寒腿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本来身上就有伤,要再加上这个,将来不知他要遭多少罪了!
  “王太医来了没有?”许碧一边说,仿佛就看见了沈云殊年老之时曲背弯腰的辛苦劲儿,转头冲着窗外喊了一声。
  知雨忙答道:“已经去请了。”
  “怎么还叫了王太医?”沈云殊吓一跳,“我这也没事啊。从水里一起来就先灌了一大碗姜汤,并没受寒哪。”
  什么时候往水里跳一下,还要请太医了?当然,媳妇儿这么关心他,他是很高兴啦,可请了王平那个家伙来,多半又要吃药了。那什么,其实他真是很不喜欢吃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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