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刚拿了东西过来,打外面进来一个太监,先是客客气气给楚锦瑶作了个揖,但是他随后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太子妃金安,皇上听说太子妃近日胃口不好,特意派奴才过来问问。”
玲珑听到这里暗暗啐了一口:“不是太子妃胃口不好,如今只有放久了不新鲜的菜,谁胃口能好了?”
这个太监听到这话只是呵呵笑,并不答话。他虽然笑着,但是语气却满是不容置喙:“太子妃,万岁还等着你呢,这就走吧。”
玲珑几人一听这话很警惕,不由围到楚锦瑶身前,真的是皇帝宣召吗?如果是肃王,或者淑妃,借皇帝之名让楚锦瑶出宫,然后在这段时间谋害太子妃怎么办?太子妃如今月份已大,稍微有点闪失,便是一尸两命。
玲珑还想找借口:“太子妃腿上水肿,走不了路……”
“姑娘放心,杂家已经叫来了步辇,还有好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看着,太子妃不会有事的。”
“但是……”
对面这个公公神色已经不耐,楚锦瑶拦住玲珑的话,说:“既然皇上有诏,自然不能怠慢。公公稍等,待我换身面圣的衣服。”
公公皱起眉,尖声道:“你竟敢让万岁等?”
楚锦瑶停住身,回头紧紧盯着公公:“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公公气焰弱下去,眼前这位即使境况岌岌可危,她也毕竟是太子妃,公公想了想乾清宫那位,到底不敢做太绝,默不作声地由着楚锦瑶去换衣服。
等到了无人的内室,楚锦瑶压低了声音,急促说道:“去取药粉来。”
“太子妃!”
“快去!”
玲珑不敢耽搁,哆嗦着手指把偷藏起来的毒粉取来,楚锦瑶指挥着宫女把药粉全部抹到簪子上,剩下的她小心藏到自己指甲里。
等到了外面,楚锦瑶神色平静冷淡,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带着宫人侍从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被那个公公叫住:“太子妃,外人伺候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您不必操心。”
楚锦瑶扫了他一眼,对后面的众人说:“丁香,你们留下看门。玲珑,你随我走。”
玲珑连忙哎了一声,快步跟上。公公颇有些皮笑肉不笑:“太子妃……”
“本妃是长兴侯府嫡女,东宫太子的正妃,自进宫以来,身边就没离过人。”楚锦瑶居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怎么,你对本太子妃的排场有疑问不成?”
公公被堵住,不好再说。宫里的娘娘去哪儿都离不了人,公公心想一个宫女也翻不出什么浪,便没有再阻拦,带着楚锦瑶出门。
这是楚锦瑶这段日子第一次踏出宫门,可是她刚刚出来便被半挟持着扶上轿辇。轿子抬得很急,楚锦瑶坐在里面有些颠簸,她勉力忍受着,不知走了多久,楚锦瑶被人扶下轿子,楚锦瑶抬头一扫,顿时惊讶。
竟然真的是乾清宫。
楚锦瑶本以为皇上召唤只是个托词,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被送到乾清宫。楚锦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在飞快盘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孩子还未出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们不至于现在就按捺不住。那他们强行把她拉出来,所图究竟为何?
楚锦瑶从侧门进入,等她绕过大殿后的巨幅屏风,看到眼前这个人时,瞳孔狠狠一缩。
乾清宫此刻站了许多人,唯独站在宫殿中央那个人,身姿颀长,濯濯清华,即使再多人也能第一眼就抓住别人的视线。他穿着黑色常服,肩膀处绣着金色盘龙,腰部用一条革玉带紧紧束住,从侧面看去,整个人利落又挺拔。
是秦沂,他还是回来了。
第135章 大结局终章
楚锦瑶一声“殿下”几乎就要出口,但是却被她牢牢忍住。秦沂早就听到动静,但是他一直按捺着自己不去看,饶是如此,等他眼角扫到楚锦瑶的身影时,还是不可抑制的心疼。
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肚子越来越大,可是她却越发消瘦。
乾清宫里还有许多人,皇帝坐在最上首,见状说道:“你现在见了人,应当安心了吧。”
秦沂收回视线,对龙座上的皇帝轻轻颔首:“既然她无虞,那我遵守承诺,这就带着人离京去边关。”
楚锦瑶听到这话不由瞪大眼睛:“殿下……”
秦沂回过头看了楚锦瑶一眼,眼神中满是安抚。楚锦瑶接收到秦沂的意思,强忍住心中的担忧。
在她到来之前,秦沂和皇帝说了什么?如今京城中形势这么紧张,秦沂一旦离开京城,这岂不是意味着将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功劳拱手让人?
但是皇帝听到这话显然满意许多,他诏秦沂入宫,没想到秦沂当真孤身入京,还主动提出将重建禁卫军的事全权移交兵部,而他则去边关清扫瓦剌余兵。秦沂放权放的这样利索,皇帝满意之余,也生出些许愧疚来。
或许他对秦沂真的太过苛责了,但是江山之主只有一个,即便他死后这片河山不得不移交新主,但这个人也要皇帝亲自挑选。
肃王现在也满脸喜色,一山不容二虎,秦沂离京,那京城就是他秦济的天下了。现在皇帝身体不好,若真的有个意外,秦沂连赶都赶不回来。肃王心中颇有一种意外之喜,他准备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秦沂会这样痛快地放手。
肃王才楚锦瑶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生出一声嗤笑。爱美人不爱江山,他没想到他那皇兄是这种蠢人,希望等离开权力中心后,秦沂不要后悔。
皇帝和肃王都放松下来,秦沂对皇帝说:“朝堂不关女眷的事,有什么话冲着我说就行,没必要牵扯到她。她现在还有孕在身,先送她回去吧。”
这种细枝末节皇帝当然没什么不同意的,皇帝并不是一个为难女人的性子。见皇帝同意,秦沂身后的内侍立刻朝楚锦瑶走来,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楚锦瑶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内侍已经走到一半,大殿里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等一下。”
方濮存突然出声阻拦住内侍的动作,他朝秦沂看了一眼,转身向皇帝拱手:“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
“这是为何?”皇帝很疑惑,不止是他,旁边的肃王都有些恼恨,暗恨方濮存多嘴。
皇帝和肃王听到秦沂的话后都放松了许多,唯独方濮存还紧绷着脸。他又朝秦沂扫了一眼,还是决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太子愿意去边关戍敌自然是好事,只是边关危险,太子妃一介女流并不适宜同去。既然如此,不妨让太子妃留在宫中,让太子自去边关。”
方濮存的话音刚落,秦沂身后的人立刻露出愤恨的表情,这个枉读圣贤书的贱人!肃王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秦沂如果带着楚锦瑶离开,那他在京城里无牵无挂,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但是如果留楚锦瑶在京城,他们便可以牵制秦沂的动作。
谋算人心,果然还是方濮存在行。
肃王想到这里,也拱手说:“方大人说得对,太子妃身体不便,等日后诞下小皇孙或者小郡主,也不适宜边关的气候,不如留在京城里,宫里人能就近看顾不说,太子也能安心在外领军抗敌。”
这话说的不要脸极了,秦沂不动声色,道:“孤的太子妃还用不着别人看顾,边关即便风雪大,那里也不是不住人。”
楚锦瑶也连忙点头:“妾身并不怕边关清苦,太子去戍边,臣妾愿意想随。”
方濮存这时候一针见血,阴冷说道:“太子妃和太子真是伉俪情深,既然这样,那太子妃更不宜出京了。若是太子带着太子妃一离京,随即就反攻京城怎么办?既然太子殿下并无造反犯上之意,那太子妃在不在身边,想来也没什么妨碍的。”
皇帝目光可见地犹豫起来,秦沂见了,冷淡地说:“孤究竟有没有反意,岂是一个女人能决定的?如果孤真有不轨之心,扣押一个女子在宫又如何,孤总不至于只有这一个孩子。若孤真有这种心思,当初宣府事变时,顺水推舟自立为帝也未尝不可,可是孤没有做,现在还依诏回宫,究竟谁有不轨之心,谁想煽动人心自己获利,皇上还看不出来吗?”
楚锦瑶听到这里暗暗感叹,秦沂和方濮存都是谋算人心、挑拨离间的高手,如今两个人碰上,这一来一往实在是无声的血腥。楚锦瑶决定安静躲在一边,这种场合神仙打架,她还是不要掺和了。
至于秦沂说的那些话,楚锦瑶倒不怎么在意。事急从权,他刻意贬低她的位置是为了她好,楚锦瑶懂,所以并不往心里去。
肃王被说的站不住了,赶紧上前表态:“父皇,儿臣一片忠孝之心,望您明鉴。”
秦沂瞥了一眼,冷淡道:“又没说你,你上赶着承认做什么。心虚不成?”
肃王顿时被堵得说不出来话来,他心里不由有些恼恨,秦沂一直都是这样,嚣张跋扈的理所应当,而他们就合该被秦沂踩、为秦沂铺路。小时候是这样,年少时和太傅读书是这样,现在秦沂势弱还是这样,肃王真是受够了。
肃王脸色铁青,方濮存扫了一眼,心里暗嗤不上台面。方濮存微微上前一步,亲自对战秦沂,只不过他的目标不是秦沂,而是最上首的皇帝:“陛下,太子远赴边关是为表忠心,但是边关兵马多,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所以,太子妃不宜出宫,请陛下明鉴。”
皇帝想了想,最终还是被方濮存说服:“秦沂,既然你是去领兵,整天打打杀杀的对女眷不好,就让太子妃留在宫里吧。宫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等以后孩子出来,也好照顾。”
秦沂忍耐着怒气,对皇帝说:“你自小便让太傅教我仁义礼信,家国大义,所以我拒绝瓦剌入关,死守京城,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这片祖宗江山。现在你听信他们这些人的谗言,让我离开京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如你所愿,放手离开。可是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当初仅是因为我得罪小齐后,你一言不发便将我发落到边关,而现在,你让我抛下妻儿,孤身一人去边关为你卖命?我如今还叫你一声父亲,你自己说,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母后吗?”
皇帝神色为难,最后还是面带愧疚,说道:“朕知道对不住文孝,等日后到了底下,朕自会和她赔罪。但是现在,你还是要把太子妃留下,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秦沂念着这四个字,不由对着皇帝冷冷一笑,“本就清白,何须自证。我曾经以为,你就算无为君之威,为父之仪,但至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可是你现在的做法却让人不齿。你前段时间宁愿掏空国库都要让小齐后风光大葬,现在,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皇帝撇过头,不再和秦沂对视。下面的太监看懂了皇帝的意思,立刻过来拉楚锦瑶:“太子妃,奴才护送您回去。”
楚锦瑶顷刻间就被人围住,她越过人群朝秦沂看去,正好发现秦沂也在看她。楚锦瑶大概明白秦沂这一招是为了什么,总是被扣着密谋造反的帽子不行,所以秦沂以退为进,换个不远不近却没有眼线的地方重新开始,秦沂甚至为此不惜冒着性命危险进宫。如今这一招以退为进已经成了,经此一事皇帝再不会怀疑秦沂,而远香近臭,解下来就该轮到肃王被猜忌。大业已成一半,楚锦瑶已经被软禁了一个月,再软禁一段时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损失。
楚锦瑶身边已经被宦官围住,玲珑愤怒又忍耐地扶着楚锦瑶的手臂。而此刻楚锦瑶却没有理会身周的汹涌,她隔着人群,悄悄对秦沂摇头。
以大局为重,楚锦瑶对秦沂说。
秦沂那一刻几乎像过了半辈子一样长,以大局为重,东宫的谋士这样说,禁卫军中的心腹也这样说,可是,什么是大局?
十六岁时他以大局为重,所以被发落边关;十七时他以大局为重,满脑子家国大事对抗外敌,所以楚锦瑶被谋财害命他不知道,被人轻慢他不知道,被逼着做妾时他也险些不知道。如今兜兜转转许多年,他们结为夫妻,第一个孩子即将出世,楚锦瑶已经为了他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委屈,现在危难当头,他难道要为了所谓大局,留楚锦瑶一个人在这座吃人的宫廷中吗?
秦沂问自己,如果将他换到皇帝那个位置上,面对一个有意谋反的儿子,万一这一胎生下的是男孩,他会留着这个孩子做自己的威胁吗?
不会的,如果是秦沂,他一定会不知不觉弄死这个孩子。秦沂身在皇家,他最懂皇家男人的心思,宁可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一个隔辈的婴孩罢了,杀了永绝后患才是最先考虑的法子。
如果孩子死了,那楚锦瑶还能活吗?
秦沂和楚锦瑶良久对视,他掩在袖下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楚锦瑶一直遗憾,多年前秦沂在城墙上,当着千军万马射那一箭时她无缘得见,那其实是他们俩相识的契机。年轻气盛的皇太子,刚刚回家的无名闺秀,还有对当时的她来说遥远又神秘的皇帝和小齐后,这一箭将他们几人的命运牢牢联系起来。楚锦瑶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时秦沂的英姿,但是想必,秦沂的箭术是很出众的。
现在,楚锦瑶眼睁睁看着时光倒流,场景重现。一道寒光从秦沂袖子里飞出,带着烈烈风声越过楚锦瑶鬓发,精准地插入挟持着她的太监心口。紧接着,秦沂身后那几个内侍模样的人也纷纷发难,看他们的目光和动作,哪里是太监。
秦沂这是决意发动宫变了。而看那几个假太监的表情,这恐怕是下下策。
楚锦瑶身边的太监一个个倒下,而楚锦瑶站在原地却毫发无损。剩余几个人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便拔刀朝楚锦瑶涌来。楚锦瑶心里又惊又骇,几乎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时她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她蹭一声拔下自己的簪子,反手便向自己看得见的、够得着的地方扎去,也不管扎到的人是谁。簪子上喂了毒,威慑效果极好,仅是这片刻的功夫秦沂已经冲到楚锦瑶身边,他揽住楚锦瑶的肩膀,楚锦瑶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秦沂推到后面的太监手中。
“带太子妃走!”
楚锦瑶着急,冲着秦沂追了两步,又被身后的侍卫不由分说地驾住:“殿下!”
秦沂没有回头。
楚锦瑶被仓惶送出乾清宫,乾清宫外面的侍卫听到不对,立刻到宫殿里救驾,这时候秦沂藏在外面的人也趁机发难,整个帝宫一片混乱。
楚锦瑶被迫跟着不知是太监还是侍卫的人跑,跑了一会,楚锦瑶实在撑不住,抱着肚子半软在地。
玲珑也趁乱跟了出来,她看到这一幕,慌乱大喊:“羊水破了,完了,太子妃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