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道:“女儿先还担心那大夫是个不中用的,觉得三弟胡闹,没想到错怪了他。”
宣武帝欣慰道:“那孩子,看着粗疏,实则是个心里有章法的。他这一趟出去,受了苦,立了功,却也是真正长大了。”
轻城心中一动,趁机开口:“父皇,三弟已封王,您是不是该好好为他选个王妃了?”等赵玺有了王妃,应该就会放下对自己的非分之想了……吧?
宣武帝恍然:“荣恩倒是提醒我了,蛮奴的婚事确实该留意起来。还有你的婚事,先前被父皇耽搁了,也该抓紧了。”
不是在说赵玺吗,好好的,怎么扯到她的婚事上了?
宣武帝道:“我昨日已和皇后说过,让内务府着手准备起来,叫钦天监挑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地将吾儿嫁出去。”
轻城双靥生晕,赧然道:“父皇,儿臣还要服侍您呢,哪有您这样急着把人嫁出去的?”
宣武帝摇头:“你都十八了,皇家的女儿,哪有这个年纪还不出嫁的?福全和荣庆都比你嫁得早,再等下去,你不急,单家都该急了。”
轻城心中有些不安,却又觉得这样也好。她出嫁了,不管是太子还是赵玺,都该断了念想吧?
只是,婚事三次不成的预言始终如一柄利剑悬在头顶。单世良虽然说了,大不了再求一次亲,可她隐约觉得,事情未必会这么简单。
这会儿,她分外想念竹简。虽然鸡肋,好歹它的预言从没出错过,至少能给她一点提示。
然而,她至今还没能拿回竹简。
当初赵玺要去西北探母,英王不放心,和他同行回西北。她忙着帮赵玺收拾行李,一时将讨回竹简的事忘在了脑后。结果英王那边不知怎么回事,似乎也忘了这事般。等到两人都走了,她才反应过来,英王忘了将竹简还她。
让她主动去找英王,她是万万不肯的。两人之间隔着前尘往事,她恨不得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再说,西北路远,她就算真克服心理障碍,问他讨要,这么长的路途,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讨回竹简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正心思纷乱间,小内监前来禀报:“平安伯世子求见。”
轻城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要回避,却被宣武帝笑着制止:“又不是没见过?这里也没有旁人,荣恩不必学宫外那些人小家子气,留下便是。”
轻城无奈,只得侍立在龙床尾。
韩有德亲自引着单世良入内。单世良一身世子朝服,比素常的悠闲不羁倒是多了几分端肃之态,举止间却依旧意态从容,气定神闲。
宣武帝显然挺喜欢这个女婿,待他行完礼,便叫赐座。单世良大大方方地往轻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含笑道:“公主尚未落坐,臣不敢坐。”
宣武帝笑了:“你倒是个体贴的。”笑着叫轻城也坐下。
单世良耳根微红,又看了轻城一眼,眉眼弯弯。
那笑容轻易就叫人心情明媚起来,轻城回以一笑,螓首微低,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过昨夜赵玺醉眼朦胧,闹着要做她驸马的蛮横模样。
单世良例行问候宣武帝的身体,宣武帝则随意问了问他在读什么书,平时喜欢什么?
轻城在一边听着,渐渐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赵玺醒了没,宿醉过后会不会头疼?他素来最不喜欢醒酒汤的味道,每次都要她哄着才肯喝,这会儿她不在,也不知钱小二能不能劝他喝下?
昨夜的意外,他酒醒后,应该会全都忘了吧?
耳边忽然响起宣武帝的声音:“荣恩代我送送世良吧。”
轻城茫然抬头。
宣武帝见她呆呆的模样,不由笑了,对单世良道:“朕的荣恩秉性纯良,以后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朕必不饶你。”
单世良笑道:“陛下过虑了。公主这样可爱的姑娘,又有谁舍得欺负她?”
宣武帝表示认同:“说的也是。朕的荣恩如此美貌柔善,谁能娶到她那是八辈子烧了高香。”
准翁婿俩你一言,我一句吹捧对方的女儿(准新娘),越说越融洽,很快达成一致,相视而笑。
轻城:“……”喂,你们两个,我人还在这里呢!你们不觉得尴尬我还觉得尴尬呢。
总算两人吹捧完毕,轻城赶紧送单世良出乾宇宫。两人默默无言走到门口汉白玉石阶处,单世良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公主似乎清瘦不少。”
轻城讶然看向他,见他正看着她,目中盈满关切。
轻城忽然感到了几分狼狈,避开他的目光笑了笑道:“单公子却是风采依旧。”
单世良眉眼弯弯:“公主这话是夸我,可我怎么听得那么心虚?公主侍疾辛苦,我却独自逍遥在外,罪过罪过。以后定当为公主分忧,同瘦共苦,绝不独胖。”
轻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啥叫“同瘦共苦,绝不独胖”?有这样生造词语的吗?
单世良抚掌:“公主可算是开心起来了。”
轻城莞尔:“我没有不开心啊。”
单世良道:“公主刚刚在笑,可并不开心。”
轻城一怔,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
单世良道:“瑶娘原本约了公主今夏一同赏荷,却未能成行,一直遗憾。如今,陛下眼见大好,清波湖畔枫叶已红,不知公主可愿赏脸,与瑶娘一同赏枫?”
轻城犹豫。
单世良道:“方才陛下还特意对我说,要请公主出去走走。公主应该也听到了吧?”
轻城刚刚走神了,还真没听到。
单世良冲她眨了眨眼:“公主不用马上回复,你什么时候想去,托人带个口信便是。”并没有逼着她一定要答应。
轻城放松下来,笑着应下:“好。”
说话间,两人已走下台阶。前方远远地走来一队人,打着曲柄九龙伞、双龙扇、孔雀扇……前呼后拥,赫然是太子仪仗。
轻城皱了皱眉,她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太子,可是乾宇宫前一览无余,再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上前行礼,太子坐在车辇上,叫了平身,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状似随意地问道:“世子怎么会和荣恩在一起?”
轻城一言不发,单世良笑着开口道:“臣今日前来向陛下请安,陛下恩典,命公主送我一程。”
“原来如此。”太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世子与荣恩妹妹好事将近,孤倒忘了恭喜你们了。”
单世良乐呵呵地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一口气被憋在胸口,望向单世良的目光陡然滑过一抹暗色。
轻城恰巧看到,不由心头一凛,再要细看,太子又恢复了平素谦和雍容的模样:“孤还有事要与父皇商议,便不送世子了。”
单世良道:“殿下只管自便。”
太子看向轻城:“荣恩送到这里也该差不多了吧?”
轻城微笑:“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世子说,皇兄先去见父皇吧。”
太子紧紧盯着她,轻城目光平静,毫无退让。
太子冷哼一声,示意车驾继续前行。
单世良望着太子的背影,目露疑惑:“太子殿下似乎不喜公主送我?”
轻城勉强笑了笑,不知该怎么答他。太子觊觎她,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想了想,她终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道:“回去代我向瑶娘问好。”
单世良点头,忽然开口道:“公主,不要不开心。”
轻城轻轻“嗯”了一声。
单世良道:“再难,也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轻城微怔,抬头看他,恰对上他明亮含笑的眼神,仿佛阳光灿烂,所有的阴霾都无法留下。
*
回到长乐宫已快到用午膳的时候。
轻城在乾宇宫几乎什么都没吃,饥肠辘辘,正要用膳,忽然想起赵玺。
她召来布谷询问,布谷回道:“三殿下还没起。”
这个时候还没起?难道昨夜醉得太厉害了?轻城担心起来,转了个方向,先去东暖阁。
钱小二捧着一碗汤,一脸苦大仇深地站在门外。见到她眼睛一亮,松了一口气道:“公主,你总算来了。”
轻城惊讶:“怎么了?”
钱小二忧愁道:“殿下将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见,也不肯喝醒酒汤。”
轻城:“……”蛮奴这家伙,才刚夸他长大成熟了,怎么又耍起孩子脾气了?她伸手接过醒酒汤道:“我来吧。”示意钱小二叫门。
钱小二耷头耷脑地道:“门没锁,就是殿下不许我们进去。”
真没出息!轻城摇头叹气,却也知道赵玺的命令他们是绝不敢违背的。她意思意思地敲了两下门,见里面没动静,推门而入。
室内窗户紧闭,密不透风,空气中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轻城眼尖,看到墙角丢着一团湿透的布料。
赵玺的床铺似乎也洇湿了一滩,一片凌乱,显然还未整理过。赵玺坐在床沿,面色潮红,眉头紧锁,一动不动,看到她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又继续发呆。
这是怎么了?
第84章
他显然还未梳洗,微微卷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轮廓完美的面容上,眼眸迷离,薄唇紧抿,两颊的绯红却为他平添了几分艳色,倒是中和了素来的凶戾之气。
却不知是因何,显得魂不守舍。
不过,好歹是醒着的,没有醉死过去便好。轻城略放下心来,将醒酒汤放下,回身去开窗。
赵玺忽然开口道:“别开!”
轻城讶然:“怎么了?”
赵玺又不说话了。
他坐在那里,只随意披了件外衫,没有了平时飞扬的气势,呆愣愣的模样,倒有了几分别扭又可怜的意味。
轻城担忧起来:“昨夜你酒多了,现在开始觉得难受,吹不得风了吗?”她重新端起醒酒汤,递给赵玺,“先把这个喝了。”
赵玺接过醒酒汤,二话没说,咕嘟嘟一口喝下。
轻城心中大奇:平时要他喝醒酒汤,她得费九牛二虎之力,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哄得他喝下,今儿怎么那么容易?他该不会是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吧?
她收了碗,玉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赵玺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毫无反应。轻城越发担忧,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还未碰到他,他的手忽然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触到她腕上柔滑的肌肤,微微颤了颤,旋即抓得更紧。
“我就想试试你的体温。”她向他解释,转了转腕子,试图挣脱他的掌握。
赵玺抬起头来,目光落到她面上,从她秀致的眉,到潋滟的目,从挺翘的鼻,到花瓣般的红唇,雪肌乌发,纤细脖颈……细细梭巡而过。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悄然张起,将她包围。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轻城不自在地再次挣了挣,他的手却扣得更紧了,低低叫了声:“姐姐?”
轻城“嗯”了一声,问他:“酒还没醒吗?是不是觉得头疼?要不我让他们换了铺盖,你再睡一会儿?”
赵玺看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嫌弃地皱起眉来。
轻城瞄了眼床铺,其实心中也很嫌弃,却怕伤害到赵玺脆弱的自尊心,安慰他道:“你昨夜只是醉了,控制不住也是正常。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
赵玺目中露出奇怪的表情:“控制不住也正常?姐姐不介意?”
轻城笑容温柔,一副好姐姐的模样:“一家人,介意什么?”虽然这么大了还尿在床上确实有点那什么,但一个醉鬼,偶尔控制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怪也只能怪下人没有服侍好他。说起来,论细心程度,钱小二比阿卞确实差远了,他却偏偏将阿卞留给了她。
她柔声问他,“我叫小二进来收拾?”
见他只是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幽暗,她心中奇怪,刚要开口叫人,赵玺忽然用力一扯。一股大力涌来,她控制不住身体,踉跄着扑入他的怀中,纤细的腰立刻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拢住。
轻城不适地伸手撑住他的胸膛,却发现他的外衣根本没扣好,里面空落落的什么都没穿,她一撑,恰碰到了他丝绒般的肌肤。
她宛若触电,忙不迭地收手,身子顿时失了平衡,一下子栽到他身上。
先前闻到的那股味道更浓郁了,不知怎的,她心跳得厉害,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撑起身,恰对上他专注凝视她的眼眸。
从第一次见他,她就知道,他有一双漂亮而深邃的眼睛:长而直的睫毛又黑又密,眼眸深邃,琥珀色的瞳仁剔透清澈,宛若宝石,专注地看着你时,便仿佛两湾深潭,轻易便能将人溺毙其中。
轻城微微恍惚。
赵玺的声音宛若呢喃:“这样你也不介意吗?”掐住她腰的手一点点收紧,另一手半强迫地抬起她下巴,低下头来慢慢凑近。
眼看他俊美无伦的面容越来越近,轻城一个激灵,蓦地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他嘴道:“蛮奴,你做什么?”这家伙总不会到现在还醉着吧?
赵玺动作停住,声音在她的掌下有些含糊:“你不是说不介意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轻城凌乱,指向他身后乱成一团的床铺:“我们说的不是你弄湿床这件事吗?”
赵玺垂眸,浓密的睫毛如小刷子般附在眼睑上,掩去了眸中神色:“姐姐连这个都不介意?”
轻城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一脸懵然地看着他。
赵玺的脸上又露出先前那种奇怪的表情:“姐姐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
轻城心道:不就是你弄的吗?
赵玺看她的表情,垂眸道:“我做了一个梦。”
知道,他一定是梦到自己在更衣。
哪知赵玺道:“我梦到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