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中域。
可以说左三千这边与东南蛮荒妖魔三道,是天生的不对盘,积怨岂止一个“深”字能形容?
见愁这一番话,完全无可辩驳。
能辩驳什么?
说傅朝生就是妖,我就是不接受?那妖魔三道怎么办?总不能一脚踹出去,然后对天下宣告这一次对抗极域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吧?
光这么想想都知道有多愚蠢!
踹开妖魔三道,回头来打输了大家一起死;要没输,那更好,一场大战结束,天下正道力量削弱,妖魔三道又不傻,直接趁你病要你命!
怎么着都脱不开一个“死”字。
陆松哑口无言。
整座烂柯楼内,先前论道的种种好气氛已经消失了个干净,所有的门户之见,所有隐约着的矛盾,都在这一刻微妙地升了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但扫视着场中的目光里,却是各有各的深意。
郑邀也没想到见愁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然如此犀利,甚至有一种刀子忽然捅进来的大胆与直白。
心里莫名有些佩服。
他看了看场中情势,终是不好让大家闹得太僵,赶紧出来扮演好自己和事老的角色。
“陆阁主,此事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崖山这边没有说清楚。”
他笑吟吟的,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和善。
“原本傅道友之事事关重大,我们也不是想要瞒着,只是想等昆吾横虚真人来了,大家一道聚首的时候再说,好一起商讨。可没想到,还没说,你们通灵阁这秘宝就已经发现了傅道友的行迹,实在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
郑邀这种人,天生就是做掌门的料。
或者说崖山这么深厚的底蕴,即便的确满门都一心向道,可要找出几个长袖善舞的来,也没有那么难。
在这个位置上许多年,他自然有自己处理事情的一套方法。
就眼前,这说话的措辞和态度,便是半点也挑不出错来的。且字字句句都把过错缆道了崖山自己的身上,又明里暗里把这一次的事情往小了说。
你不仔细听,好像还真跟他说的那样。
在场之人有心细的,能听出郑邀的目的来,但陆松从来不是个心细的。
他自来性子直得让人头疼,至今还没被人打死完全是因为有修为撑着,旁人不容易打死他,所以才好端端活到了现在。
听了郑邀的话,他气总算顺了点。
眉头虽还皱着没松开,但已没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了,他话里透出几分疑惑:“你的意思是,回头要不要与他合作,还是要看大家的意见?”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
郑邀知道陆松好忽悠,回答都不带喘气儿的,只顺着他想听的方向说。
“毕竟此次明日星海聚首,乃是想集十九洲所有修士的力量夺回轮回,当然不可能由崖山说了算。所以,陆阁主还是不要着急上火,我看这昆吾那边的天劫也没什么大动静了,怕是横虚真人很快就能来,此事很快就能给陆阁主一个交代。”
郑邀想的是,到时候坐下来一议事,大多数都是老狐狸。
若真如见愁大师姐所言,傅朝生有这样大的价值,还不个个睁只眼闭只眼?就算是与虎谋皮,那也先“谋”了再说。
所以到时候的结果,根本都没悬念。
陆松这边想的却是,若到时候还有商量,这时候的确是没有必要把脸皮撕下来。
毕竟还有议事呢!
他就不信了,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么个满手鲜血、且修为深不可测的大妖。
所以,一个阴险老辣,一个忠厚耿直,面子上一下就合上了拍。
对先前见愁直接出手怼自己这件事,陆松是提也没提,一副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只一脸严肃地对郑邀道:“郑掌门素来也是一言九鼎,我陆某人相信你说话算话,届时要不要此妖与我们合作,还要再议!”
“那是当然……”
这不就搞定了吗?
郑邀心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就应和了下来,也笑出了声。
可旁边的傅朝生听着,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看向了已经明显握手言和的郑邀和陆松,一张脸上淡淡的,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忽然就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们合作了?”
“……”
“……”
“……”
全静了,也全傻了。
本已经准备脚底抹油的沈咎,听了这话,只觉得脚底下的油抹多了,差点脸朝下摔在地上!
郑邀的表情已经僵硬了。
陆松更是瞬间眉毛倒竖!
自郑邀开始斡旋以后便聪明地保持了沉默的见愁,更是觉得被人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尾,眼前都有些发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傅朝生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她刚才那些话,说出来,其实只是为了化解面临的危局。毕竟她怒虽怒,可也不能真的跟陆松打起来,那像个什么话?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傅朝生!
这不是个人,而是只妖!
一只没把心思花在人情世故上,连她一句玩笑都要思索半天的蜉蝣!
这一刻,见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傅朝生看了她一眼,仿佛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句问已经让郑邀一切口舌努力的成果付之东流,接着便平静地补了一句。
“我在这里,只因见愁故友;要合作也是与她,你们与我何干?”
你们……
郑邀忽然觉得膝盖好疼。
第421章 生识不死离
到底是怎么把傅朝生安然从烂柯楼带回来的, 见愁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她只知道,在傅朝生那一句话出口的时候,烂柯楼论道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通灵阁阁主陆松一愣之后,差点没跳起来掀了整栋楼!
就是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郑邀, 也看向了见愁, 一脸“大师姐这我真的圆不了”的绝望。
活着从楼里出来的时候, 所有人都觉得脚底下是踩着几朵云的。
腿软啊!
一个返虚期的大能折腾起来, 可不那么好拦住, 更何况还有通灵阁的修士。阁主喊打, 你总不能不听吧?
楼里面差点没人头打成狗头!
沈咎、姜贺,甚至是左流、方小邪这种自认是小喽啰的,都不知吃了哪里来的一通老拳, 莫名奇妙就被牵扯进了战局。
反正全乱了套。
此刻一干人等面色诡异地一道走在大街上,身为罪魁的傅朝生就跟在见愁的身边, 脸上半点不对劲的神情都没有。
既没有身为一代大妖的狂狷,也没有身为罪魁的愧疚。
就跟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过一样……
沈咎摸了摸自己刚才撞到的额角, 只觉得这一会儿的气氛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沉重,便干笑了两声, 想说两句缓解缓解:“那什么, 也不算太坏, 热闹热闹也好啊……”
“……”
众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看见他手上那一把被扯破了一角的桃花折扇, 都没说话。
沈咎顿时知道这话头不对。
可还能让他说什么?
这一次的事, 实在是谁见了谁哭笑不得啊。
本来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大家伙儿和和乐乐,什么事也不会有。可谁能想到,这不知是真一根筋还是天生嚣张的傅朝生,竟然说了那么挑衅的一句话……
不打起来才怪!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有点好奇了,自家大师姐与这一位“傅道友”到底什么关系,竟能让对方说出这种话来?
心念一转,他那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上,顿时划过了几分思索。
沈咎素来是个闲不住且爱给自己找事做的,直接脚步一转,就从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的左流和方小邪之间插了过去,蹭到了见愁身边。
只是一抬头,竟见她神情有些怔忡。
漏风的折扇一甩,一派潇洒帅气,他凑过去喊了一声:“大师姐?”
“嗯?”
见愁确是有些出神,听到声音,微微锁着的眉头才展了开来,转眸看向了他,若无其事地一笑。
“你又有什么想问的?”
“这个……”
反问他这问题,分明就是已经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嘛。
沈咎顿时有些无奈,深深纳闷于自己往日怎么会觉得大师姐很简单而且好欺骗,只能一摊手道:“我就是对傅道友比较好奇罢了。”
他这话也没避讳着,旁边傅朝生一下就听见了。
这一时,便向他看了一眼。
说句心里话,沈咎对傅朝生的感觉,与扶道山人对傅朝生的感觉是一样的,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奇怪的不舒服。
但这时候,他并未表露。
见愁则是回头看了傅朝生一眼。
他一身妖邪气这时候已收敛了起来,艾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只像是一个避世修炼已久的大能修士。
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可她偏偏觉得,他眸底似乎有什么汹涌的暗流。
这一瞬间,浮现在她脑海的,竟是方才陆松的一番话。
“见愁小友,我陆某人只问你一句,你真的知道你这一位傅道友曾杀过多少人,沾染过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吗?!”
陆松被来劝架的修士拦着,知道事情也就这样了,于是停了下来,这样对她说道。
“他身染血腥,绝非善类!今日你可与虎谋皮,当心他日为虎所噬!”
她闻言沉默,然后轻飘飘答了他一句:“那是以后的事。”
说完,便从烂柯楼内走了出来,到了这大街上。
陆松那一番话,并没有避讳着谁,所以听到的人其实不少。
傅朝生自己当然也听到了。
见愁看他,他也看见愁,并没有说什么。
碎仙城正在日中时候,太阳懒懒地晒着,街上的行人也不少。
星海那些亡命之徒们照旧在高楼上饮酒作乐,仿佛半点没有受到如今十九洲和极域之间紧绷气氛的影响,既不去关注生死,也不去关注轮回。
只活在今日,懒得想明日。
见愁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只回沈咎道:“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傅道友呢?”
“……”
沈咎噎了一下,又没忍住看了一眼傅朝生。
想想他给人的感觉,他敢上去问?问你是什么妖,怎么修炼出来的,怎么认识我们大师姐的,到底跟我们大师姐交情深到什么地步?
这怕不是在提问,是在找死吧。
得,不问了。
沈咎撇了撇嘴,到底有些悻悻,只将那破了的扇子一点一点的收紧,每一根手指都跟那扇骨一样修长雅致,一副风流人物的姿态。
只可惜,没人去欣赏。
旁边的方小邪看见了,更是悄悄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已经见够了这一位沈师叔装腔作势的样子了,半点不待见。
“这里又没漂亮的女修,沈师叔你扇子都破了,能不能别装了?”
“嘿,你小子!”
他还没装出个所以然来呢!
沈咎扇子一拎,就要揍他一顿,帮他紧紧这一身松了的皮。却没料想,这时候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郑邀,忽然就“咦”了一声。
四下里,街道边,高楼上,也立刻有人惊呼了起来。
“快看!”
“变小了,变小了!”
“是昆吾那边的道劫旋涡,你们快看!”
“这就要结束了?”
“到底什么情况……”
……
崖山这边一行人,也都听见了这声音,几乎立刻转头朝着昆吾的方向望去,顿时都惊讶了起来。
谁都知道,昆吾上空的劫云已经覆盖了两日多,一直没有消散。
可此时此刻,整片已经压到了昆吾山顶上的旋涡,竟然已经开始了逆转,与前几日见愁渡劫结束之后一样,带着原本被它聚拢过来的云气,朝着周遭散去!
原本变得乌黑的旋涡,随着逆转,不断地上升,也不断地变浅。
就在他们注视的这一小会儿里,已经回到了半空中,转成了一开始的金色。同时旋涡最中心那一片深黑,也渐渐地变淡。
先前那种格外的压迫感,终于随着旋涡的退去,渐渐消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见愁就这么注视着,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余怒未消和不甘,来自这道劫的……
“这是已经渡劫成功了吗?”
左流是从来没看懂过这道劫,见状便不由得问了一句。
郑邀的灵识也很强,可这时候依旧无法穿透昆吾外面设下的屏障,只好摇了摇头:“看样子应该是结束了,但这个……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师姐怎么看?”
“暂时应该算结束了吧。”
自从渡过了问心道劫之后,见愁便觉得自己与天道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感应,那是一种冥冥的意识,有关于它的种种,她仿佛能看懂一两分一般。
但她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郑邀听了却觉得这“暂时”两个字,用得实在微妙,可眼下在大街上也不好多问,沉吟片刻便道:“先回去吧,今日的事情也该向扶道师叔禀明,另一则昆吾那边有什么消息,他也会是第一个知道的。”
毕竟谁都知道,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之间是什么交情。
众人都没有异议。
这时候便将先前烂柯楼和陆松那件事抛在了脑后,直接回了崖山在碎仙城东的住处。只是他们没想到,才刚转过了街道口,看见那院落的大门,就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这一刻,除了傅朝生之外,所有人都有捂脸的冲动。
郑邀哭笑不得:“扶道师叔,你坐这儿干嘛啊?”